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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连载之二十七 不归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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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22 05: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老钱 于 2023-11-22 19:09 编辑

《松园旧事》第四部《逝者如斯》连载之二十七


二十七 不归之路(上)


亦叶自然完全没有想到,莎莎的死,较起真来,竟会和她自己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亦叶出国前,给莎莎订了一个学习计划。让莎莎先到江夏附二院进修一年血液学,并在这一年中好好温习英语,发表一些国外医学动向方面的综述和病例报告。后来的事实证实,亦叶那时听母亲说的关于录取在职研究生的情况,都是正确的。在职研究生果然只考英语一项,医学基础知识和专业的这两项考试可以用发表的学术论文代替。莎莎很顺利地考上了在职研究生。


莎莎读研究生的时候,从G省的穷乡僻壤考来的苗七弟,也是血液学专业的研究生。按医学院的规定,统考录取的、攻读硕士学位的研究生,学制是两至三年,秋季入学。攻读硕士学位的在职研究生,学制是三至四年,春、秋季均可入学。对统考录取的研究生,学校管得很严,和在校的大学生基本一样。而在职研究生由于不分配,学校基本不管,由各教研组自行管理。苗七弟是一九八二年秋季入学的,到一九八四年秋季就应毕业。莎莎是一九八五年春季入学的。两人作为学生,原本正好没什么交道可打。但莎莎一九八三年底开始就到血液学教研组进修。而苗七弟作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本应留校,却因为岳母和夫人的胡闹无法如愿,只能接着考博士学位的研究生。这样一来,莎莎和苗七弟就真变成同学了。


莎莎是个心地单纯的人。最开始时喜欢苗七弟是带着几分好奇。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小慧了!后来听到叶慰余和其他教授整天夸奖苗七弟认真、刻苦,赞扬他聪慧而有悟性,莎莎开始越来越崇拜苗七弟。莎莎虽然常找苗七弟说话,但苗七弟从不说自己的故乡,也不谈自己的家庭。莎莎除了从苗七弟的口音中知道他是南方某地人之外,对苗七弟一无所知。莎莎当然不知道,在她自己对苗七弟十分崇拜的时候,那苗七弟对她却反感透了。从莎莎刚刚一到科室来进修,叶慰余就嘱咐苗七弟多多帮助莎莎。当着叶慰余的面苗七弟偶尔会敷衍莎莎一下。背地里,他不但从不帮莎莎,只要无人觉察,他就害莎莎一下。莎莎考上了在职研究生之后,苗七弟就更不愿理莎莎了。


也就在那前后,苗七弟的夫人和岳母三番五次地到学校来闹。莎莎这才无比惋惜地得知,这个叶教授最器重的优秀学生,竟有一个蛮横不讲道理的岳母和愚不可及的夫人……


一九八五年夏天亦叶回国探亲的时候,苗七弟正心灰意冷,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按学校的规定,院、系两级领导中年满六十五岁的,一律退居二线。叶慰余已经七十了,当然二话不说就从系主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对苗七弟来说,这就意味着将来他博士学位攻完,叶慰余除了是一名老教授之外,什么也不是。在医院中邂逅亦叶,亦叶推心置腹说的那几句话,对苗七弟启发极大。苗七弟发现,他过去那么羡慕亦叶,羡慕松园,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中国的社会,说到底是一个政治权利的社会。“知识”那种东西,即使真有什么“力量”,也只不过是一点附庸风雅的“力量”而已。苗七弟决定接受亦叶的劝告,开始着手接近莎莎。


正好莎莎从马尼拉参加世界卫生组织的学习班回来之后有大批英语资料和磁带上录的讲座内容要整理。叶慰余和往常一样,让苗七弟帮助莎莎作整理工作。这一次,苗七弟是真心实意,全力以赴地帮莎莎。一个半月之后,资料全部整理出来了。


莎莎喜出望外,就像若干年前刚和亦叶混熟的时候一样,简直不知怎么感谢苗七弟才好。


“……小苗!真谢谢你了!马尼拉的会……应该让你去才对……”

“别这么说,小孟!这些资料……对我自己也挺有用的。整理一遍,实际上就是学习一遍……”


苗七弟说的,也是实话。


这之后,血液学专业有一个全国会议要汇报马尼拉的培训,叶慰余让苗七弟和莎莎一起去。途中,莎莎告诉苗七弟,头一次见到他,她差一点以为是方小慧……跑到医院来了……。苗七弟笑了。但他并没有告诉莎莎,其实还在地区医院时就有小护士说过,一个很有名的演员长得很像他……。和莎莎混熟了,苗七弟的话多起来。莎莎惊异地发现,苗七弟除了在专业学习上优秀之外还是一个知识极为广博的人。苗七弟平时从来不外出,几乎整天呆在校园里,上班进科室,下班进图书馆。可是他却知道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的大事。特别令莎莎深深震惊的是苗七弟生活的节俭。博士生每月生活费五十二元。苗七弟寄二十元给夫人,二十元给母亲,自己留十二元。六元钱一本的《新英汉词典》他舍不得买,竟订计划用三年工夫抄下来。莎莎私下多买了一本《新英汉》,却不敢贸然送给苗七弟。过了一段才说是从二哥那儿借来的,让苗七弟先用着,反正二哥不在W市,没法还……


这样相处了一年,莎莎和苗七弟成了好朋友。


在这期间,莎莎的父亲、母亲、舅舅都从一线的领导岗位上退到了“顾委”。照莎莎的话说,是“休息”去了。只有舅妈还在位上。与此同时,莎莎的四位哥哥全都如虎添翼般地高升着,成为部队中的高级领导干部。在那前后,苗七弟的岳父也“离休”了,孩子们渐渐长大,岳母和夫人也比过去安静了许多。苗七弟一直没有照亦叶说的,开诚布公地向莎莎开口,让莎莎在分配的问题上给他帮忙。毕竟莎莎的父母不是医学院的领导啊!但苗七弟却坚信,莎莎已经和亦叶一样,深深地认识并珍惜他的价值了。任何时候,只要他有莎莎力所能帮的困难,像莎莎开口,莎莎一定会为他两肋插刀,以死相救的……


在和苗七弟熟悉起来的那段日子里,莎莎几乎没到B市去看望过方小慧。莎莎考上研究生之后,方小慧在莎莎全家人的要求之下进电影学院学习了一段。方小慧结束学习之后正遇上中国电影屏幕上历史性的变革。电影离着生活近了。明显高于生活的那些不真实的形象,观众们没什么兴趣了。也就在这段时期,方小慧的姐姐方小芬到美国去定居了,同时去的还有方小慧舅舅和二伯父的孩子。方小芬出国时,儿子承承十四岁,在戏校读书还没毕业。不久之后,承承被一家香港的电影公司借去拍古装戏。恰好戏中正缺一个演员演承承所饰的那个角色的父亲。承承便向电影公司推荐了自己的舅舅。方小慧起先还犹豫不想去,后来演了一段,竟演得得心应手、欲罢不能……


一九八八年夏天,莎莎在苗七弟无微不至的帮助下,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攻完了硕士学位。苗七弟自己也攻完了博士。


时代不同了,离婚已经变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岳母和夫人若不识相,再来哭闹,学院不但没人理她们,还会直截了当派人把她们母女俩送到精神病院去!连莎莎这样心底单纯的人都认为,苗七弟这样的夫人,再不离婚就有些天理难容了!岳母和夫人也知道,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都没用,便同意离婚,只是让苗七弟付五百元钱。一九八八年的五百元钱已经远不像一九八三年或一九八五年那么稀罕。但苗七弟却仍然贫穷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全部储蓄只有二百元。不过苗七弟还是坦然地答应了夫人和岳母的要求。感谢岳母和夫人数年如一日地到医院来无理取闹,医院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同情苗七弟在家庭婚姻上的遭遇。不要说是向叶教授或者莎莎开口,就是告诉科室里的小护士说自己要借钱离婚,大家也会鼎力相助的。钱借齐了,就只需要什么时候回去签一个字了。


从一九八二年离开家乡,苗七弟再也没有过过夫妻生活。或许是婚后那六年间的性生活总是和前夫人粗鄙的举止联在一起的缘故,苗七弟最开始并没有怎么强烈地渴望过性生活。和莎莎熟悉起来之后,两人有许多单独在一起相处的机会。莎莎比苗七弟小一岁,身材修长、体态良好,童年又受过严格的舞蹈训练,加上没怀过孕、没生过孩子,皮肤和整个精神面貌看上去比苗七弟年轻许多,许多。和莎莎单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多了,苗七弟觉得自己变了。在某个短暂的瞬间,他发现自己总会萌发一阵阵本能的生理性冲动。但每每在那同时,苗七弟又会忍不住地警告自己,这是在……玩火!这是在……毁自己的前程!这样警告一番之后,苗七弟有效地克制了自己的冲动,以至于漫长的三年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莎莎毕业后只回总医院上了两个月的班就转业到江夏附二院的儿科来了。那一阵子部队上正在大减员,即使是留在总医院也得转文职。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离开了血液学专业,离开了细胞室,离开了苗七弟,莎莎心中空荡荡地难受,难受得吃不好、睡不安。那难受,就像当年在竹篮镇,方小慧一夜之间被借走;就像后来在电影制片厂,眼巴巴地盼着方小慧的那支演出队回来……。回到了血细胞室,苗七弟的音容笑貌重新出现在莎莎的视野里,莎莎的心情马上好了。只是在心情好了的同时,莎莎心中常常不知不觉地涌起对方小慧的内疚。特别是晚上回松园,看到吴向芬为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和热水瓶中滚烫的热水。……我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对的!这样下去……我会犯错误的!只要意识到这一点,莎莎就会万分不安。那一个周末一定会到舅舅家,给方小慧挂一个长途。莎莎想让方小慧回来,她想看着方小慧,想紧紧地依偎在方小慧的胸前向方小慧检讨她“在思想意识上”犯的错误……。小慧一向是个善良、宽厚的兄长;从认识小慧起,小慧就把她当作学员班的孩子。小慧一定会原谅她!原谅她的一切,哪怕是思想意识上的错误!


然而,那一段时间莎莎却老是找不到方小慧。他不是在外景地无法脱身,就是跑到国外参观什么电影节去了……


一九八九年元旦,莎莎刚从不知所措的精神状态中有所恢复,叶慰余找莎莎和苗七弟谈了一次话。


从一九八四年起,叶慰余就为血液学专业争取到世界卫生组织WHO的进修名额。进修的地点是美国的四所不同大学的医学院;时间为一年;奖学金为WHO出八百美元,国家卫生部出二百美元;名义则为公派留学。不料连续派了三批,全都有去无回。一九八七年WHO通知叶慰余,选派者不得为未婚者。这之后,在卫生部和医学院的双重敦促之下,叶慰余奉命和派出者在国内的直系亲属签订合同,如选派者逾期不归,则由直系亲属赔偿一万二千美元和一年工资。这样一约束,一九八七年六月选派出去的人到一九八八年六月果真老老实实地回来了。叶慰余找莎莎和苗七弟谈话时让他们准备温习英语口语,参加一九八九年四月WHO的考试。叶慰余同时告诉苗七弟,如果可能的话,先不要回家乡离婚。叶慰余已经是七十三岁的老人了,虽然身体没什么病,但精力还是大不如以往。孩子们全都长大成人了,连小叶妹都成了家,当上了母亲。叶慰余没什么多的牵挂,只想多抽点时间陪陪丈夫。对莎莎和苗七弟这两个学生,叶慰余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叶慰余的想法是,这两个孩子谁先出去、谁后出去,可以视他们英语口试的情况而定。但两个肯定都要出去。让他们两个到美国见见世面,叶慰余这半个世纪为人师表的生涯就可以圆满地划上句号了。


叶慰余一说出国,苗七弟的心,就像被一盏明灯一下子照亮了!


读研究生、攻博士、留校、和穷乡僻壤的家乡彻彻底底地分手……,等等,等等,所有这一切,和出国一比,就全部黯然失色了。美国,那才是一片崭新的天地!苗七弟目不斜视地开始准备英语,几乎抽不出时间对莎莎温存。他没有告诉叶教授,也没有告诉莎莎,他多给了岳母一点钱,已经让六姐代他签名离了婚。考试的结果,苗七弟的分数遥遥领先。


没想到仅仅两个月以后,首都竟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动乱”,以至于人民的子弟兵竟不得不开着坦克去“攻占”天安门广场,去“解放”受“动乱”迫害的、手无寸铁的人民!中央下了指示,所有出国人员一律重新作严格的政治审查和鉴定。政审和鉴定的结果,莎莎对党和人民的忠诚程度,大大高于苗七弟。据说苗七弟早已有骄傲自满、目中无人的倾向。而这一年学英语的过程中,他常常以练习口语为名,多次在外国学生宿舍呆到深夜。那当然是违反外事纪律的行为……


这一下,苗七弟难过得几近疯狂!


叶慰余虽是“导师”,却不能代表党和人民,对政审和鉴定的结果也束手无策,只能把苗七弟接到松园安慰他。叶慰余说,今年走不了,还有明年;莎莎出国绝不会逾期不归;她的丈夫、她的父母亲人,一句话,她的根,在国内!亦伯梅也劝苗七弟振作起来,并建议苗七弟主动到系里要求到新生班兼任政治辅导员,以利重新赢得党和人民的信任。苗七弟照着亦伯梅的话做了,但心情却一直没得到根本的好转……


莎莎没想到,出国学习不过一年的事,会对苗七弟有这样巨大的打击。看到一向生气勃勃的苗七弟几天工夫竟苍老了十岁,一幅精神崩溃的模样,莎莎心中简直比苗七弟还难过。莎莎找到叶慰余,说她自己可以明年再去,今年就让苗七弟先去;明年去、还是今年去、对她来说完全一样……。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WHO通知中方,鉴于中国政府竟用血腥手段公开镇压学生完全合法的要求民主,自由的运动,WHO决定今年的选派暂停……


这样,几个月沉闷的时光,在万马齐喑中过去了。一直到一九八九年十二月,WHO 的选派才重新开始。莎莎再一次明确向系里表示,她愿意先在国内多工作一年再去美国进修。系里参加WHO语言考试只去了莎莎和苗七弟两人。苗七弟担任新生班政治辅导员后的表现颇令党和人民放心。这样,系里终于正式通知了苗七弟决定让他先出国。


苗七弟被莎莎的这番深情厚谊感动得无法自己,几乎落泪。系里找他谈话的当天晚上,他买了一大堆鱼、肉、酒、菜,把莎莎接到自己的寝室。


“……干吗买这么多菜呀,小苗?咱俩……怎么吃得完?”

“多吃点吧,小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就是到美国去一年吗?一年……一晃就到了。明年你回来了,我再去!说真的,我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年去还是明年去……”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和你……不一样啊!……不说这些。来,我敬你一杯!喝了这杯酒,再多吃点菜!”

“……这酒……怪辣的。”莎莎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几乎没怎么喝过酒。和方小慧结婚的这十二年,因为方小慧的胃,她更是闻酒色变。“我……不喝了,小苗!你……自己喝吧!”

“不,小孟!今天这酒,你一定得陪着我喝!认识你……七年了。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全都一笔一笔地记着的。我花钱请你吃饭……这是头一次……。这点菜,其实根本不成谢意。只有这酒、这五粮液,是真的。这是八九级新生班的学生帮我买的,他父亲是卖酒的,能品出几百种酒……。你一定得多喝几杯。……将来,……将来有一天,……我出了名,我……,我不会忘记你……”

“我……真的不能喝了,小苗!我的头……晕乎乎的……”


莎莎晕乎乎地靠在椅背上,腹中火辣辣、热呼呼的,又舒服、又难受……。苗七弟住的这间屋,本是学生宿舍中外地的学生放箱子的。几个月前临时改成辅导员的房间。房间极小,没有窗子,进门就得开灯。但苗七弟却把那间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而且把每一点空间都合理地利用上了。事实上,苗七弟几乎一无所有。那些美观、大方的“书架”,是他用盛挂面和饮料的硬纸板盒子贴上旧年历自己做的。甚至连这间屋中的书都不属于苗七弟。莎莎知道,那些书,全都是图书馆的。按学校的规定,教工每人限借三十册,每次三十天,续借两次必须还。莎莎每次借五本书都看不完。苗七弟竟把三十本借满了,还得用莎莎的借书证……。而且这么多书,在这间小屋中竟能有条不紊地放着,真让莎莎觉得不可思议。


“……来,小孟!再喝最后三杯!”

“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喝了吧,喝了这三杯,我也就不再敬你了!……来,再吃几口菜。吃好了,我收拾这些盘子、碗,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莎莎没有再反对。事实上,这两杯酒越喝越舒服。口腔和消化道的粘膜慢慢地麻木,酒已经不再辣,只剩下香了。原来觉得头越来越重,现在不但十分轻松,还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欣快感。莎莎喝完酒,坐在床上,舒舒服服地靠在苗七弟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土花被子上。苗七弟三下两下把桌上的剩菜收进饭盒,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放上几摞纸和书。


“来,过来,坐到桌边来!我给你几样东西。……还想跟你说几句正经话……”

“我今天……吃撑了,不想动。你说吧,我听着!”

“……这是两篇综述,已经写好了。这三篇摘要,也完成了。这是两份病例报告,资料已经全了,只差动笔写。最边上的……是明年新版《儿科学》教材中血液学中的两章。这些……全都给你!你……尽快搞完、抄好,让叶教授签个名,再签你的名,保证《中华儿科杂志》会要。……你从部队上复员了。往后的提升没法靠你爸、你妈、你舅。……你读的那个在职研究生,说实话,要是呆在部队上,可能还能骗骗人。在这所医院里……谁也骗不了!要想在这儿站住脚,非得读博士,还非得出一次国不可!特别是……想咱们这样工农兵学员出身的人……。出国这样的好事,你让给我……也就算了!我不会忘记!但下一次,可千万千万不要让人了……”


莎莎睁大眼,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几摞高低起伏不一样的书和纸,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这间小屋在宿舍楼的最尽头,夜间安静极了,能听得见人喘气的声音。莎莎慢慢地抬起头,深情地注视着苗七弟;苗七弟也正温柔地回视着她。……这个孟莎莎,已经三十六岁了!要是在自己村里,三十六岁的女人……成家成得早的,都当婆婆、抱孙孙了!苗七弟万分伤感地想起自己苦命的母亲、可怜的姐姐,她们……还不到三十就提前进入了暮年。而孟莎莎这脸,鲜活、光滑、桃红、粉嫩的,简直像十七、八的黄花闺女!城里的女人……真是命富、命贵、经老、经看呀……


“……我说的这些……,你……听明白了吗,小孟?”


莎莎看着苗七弟,不说话。这酒香,真是沁人肺腑!连原先那么昏暗的灯光都显得越来越亮了。这……哪里是苗七弟的寝室?这分明是松园的家!啊!不!这是……竹篮镇!是小慧住的那间屋!难得那个可恶的江铁生不在……


苗七弟站起来,走到床边,在莎莎身边坐下来。


“……我走之后,你找叶教授谈谈话。趁着叶教授……还能动,你赶快读个博士!……有时,我真是觉得你……挺傻的。你既是想当读书人,干吗……不找个读书人呀?叶教授那个独生儿子……配你……多好!你找一个演员当丈夫,也就是年轻的时候看得舒服一点儿。过两年人老珠黄……一丁点儿用也没有,还得你伺候他……。我要是在,还能帮帮你!我这一走,你就只能靠自己了。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帮助你,你……知道吗?”

“啊!不!不!别走!别走!”莎莎什么也没听到,却听到了苗七弟说的一个“走”字。她突然间惊恐万分地睁大眼,张开臂膀,不顾一切地抱住苗七弟,俯在他肩上放声大哭起来。“不,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啊,小孟!啊,……莎莎!我……,我其实早就……。啊!我……,我是不敢……。”苗七弟紧紧地搂住莎莎,疯狂地亲吻着,然后猛地一下把莎莎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啊!不是!我……,别……”

“不!今天一定要……。”


苗七弟用自己的嘴堵住莎莎的嘴,一手果断地拉熄了灯。小屋中只剩下依稀可闻的、欢乐的喘息声……


一个星期之后,苗七弟奉命到卫生部参加出国人员培训班。出国人员的培训时间原来是六天,因为那场“动乱”改为三周。这点小小的改动,丝毫也没影响苗七弟的情绪。一个月之后,他昂首挺胸、容光焕发地登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班机……


又过了一个多月,莎莎在极度的不安中,发现了自己身体中的变化。


清早一起来就莫名奇妙地恶心、心悸、出虚汗……。如果什么都不吃,还能勉强做点儿事。如果吃早点,不管是豆浆、油饼;还是馒头、粥,一吃完就全吐了。从小到大,莎莎还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更严重的是,月经没有来!很明显,这是怀孕了!一想到这两个字,莎莎的脑袋就嗡地一声爆炸了。怎么办呢?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亲人,更无法和朋友商量。唯一能问的人是苗七弟。可是他却走了,而且一走一个多月,杳无音信。连他的地址都没有!假如这几个月小慧回来过,真和他同过房,还多多少少有一点鱼目混珠的可能。可是现在,她分明已经有三个多月根本没有见过丈夫。而且,即使是和小慧真在一起,也没有用啊!……而要是上妇产科去做人流,同事们准以为她是发疯了。结婚了十二年,盼着孩子,没有孩子,现在好容易怀孕了,却要做人流?


……这件事,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莎莎思索了几天,决定先采用最简单的方法。她上街买了一双冬天用的厚厚的软底包脚的拖鞋,睡觉之前使劲地在地上跳;跳二百下、三百下,跳得大汗淋漓、两腿颤抖,甚至跳得天旋地转、呕吐不止……。然后,再上床睡觉。如此这般连跳了两个星期,莎莎累得连上一层楼的力气都没有,人瘦了一大圈,那个小生命却岿然不动,顽强极了。休息了两个星期之后,莎莎已经明显地察觉腹部在一天天地丰满、沉重。事不宜迟,要赶快想别的方法。莎莎回了一趟陆军总医院,找一个药房的战友拿了一大堆孕妇禁用的内服药和外用药。回到松园家中,莎莎在下腹部贴满据说含有麝香和虎骨的各类伤湿止痛膏。整整贴了一个星期,皮肤被贴得又红又痒,身体内部却没有任何变化。莎莎只好又开始用内服药。莎莎吃了六神丸、活络丹、西黄丸……,又吃了一周,没有动静。莎莎只得咬着牙加进大黄和巴豆。第二天上午,在病房上班,莎莎开始剧烈的腹泻,几个小时之内上了二十多趟厕所。护士长陪着莎莎上化验室查大便,途中,腹部袭来一阵剧烈的绞痛,莎莎晕倒在地上。护士长当即就把莎莎送进了内科消化病房。管床的医生很快诊断莎莎只是急性肠炎,但同时却发现,莎莎怀孕了!腹泻一止住,莎莎就被转到妇产科保胎……


叶慰余对工作之外的事情一向粗心。她自己的亲生儿女们,何时回来何时走,她一概不知,当然就更不可能去想小慧和莎莎何时在一起的事。她只觉得莎莎怀孕对方家是一个特大喜讯,一回松园就去了方家。方玉慧昔日的一位师妹从台湾回大陆探亲,方玉慧配师妹去了S市。家中只有吴向芬一人。


吴向芬却是一个比叶慰余细心得多的母亲。从一九八三年的冬天起,到现在有足足六年的功夫,莎莎根本就生活在吴向芬的眼皮底下。莎莎什么时候上B市去探过亲,是否见到了小慧;小慧何时在何处,什么时候回过松园;儿子和媳妇究竟什么时候在一起呆过,分开了又有多久;她这个当母亲的一本全知。事实上,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吴向芬已经注意到莎莎的异样了。莎莎面色苍白、神情倦怠、消瘦憔悴,甚至有点儿丧魂失魄。这还不说,莎莎晚上回松园不早早上床休息,却在家中蹦蹦跳跳的。而且莎莎还在努力地疏远和回避着吴向芬。以往,莎莎早饭、中饭在食堂吃的时候居多,但晚上那顿饭却常常在楼下方家吃,特别是在方玉慧出差的时候。而这一个多月,莎莎简直就没进过方家的门!所以叶慰余一告诉吴向芬莎莎怀孕的消息,吴向芬就觉得头上像挨了一闷棍一样,心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不规则地乱跳起来,简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叶慰余看到吴向芬白里透青的脸色和额头上的虚汗,这才万分抱歉地想起吴向芬的心脏。她赶快让吴向芬躺下休息,并告诉吴向芬完全不用担心莎莎,莎莎已经进了妇产科病房……


从被管床的医生确诊为怀孕的那一个瞬间起,莎莎就完全、彻底地绝望了。


对同事、同学、战友、父亲、母亲、舅舅、舅妈、大哥、大嫂,乃至于亦家、白家全家人和自己的婆婆,她都可以昧着良心说假话。但这个世界上,却有一个她既不愿意欺骗,也无法欺骗的人,那就是她从情窦初开的十六岁起一直到现在,深深地爱了二十年的丈夫,方小慧!想起小慧,莎莎心中便像刀绞般地难受。这么多年来,即使是在和苗七弟朝夕相处、情投意合、、不能自拔的时候,莎莎也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方小慧。就是在现在,腹中竟孕育着另一个男人的小生命的时候,一想到因此会和自己可亲可敬的好丈夫,永远、永远地分手,莎莎的心还是忍不住地颤溧。闭上眼,莎莎面前清晰地浮现出方小慧的音容笑貌,她甚至能想起这二十年中和方小慧在一起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害小慧的事呢?那个酒醉的晚上,我……一定是把小苗当成了小慧!啊!我,我……真是该死啊!莎莎万分悔疚地、一点一滴地回想着。现在,一切都没救了!只能……去告诉小慧,老老实实地向他坦白自己犯下的这一滔天罪行,听凭他的发落!


(未完待续)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12/5/18,917)
.第二《竹篮之恋》简介(12/5/18,801)
.第三卷《此情绵绵》简介    (12/5/18,2517)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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