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老有所终

胖胖168

2011年12月6日，经历了四天的长途跋涉，我终于从美国回到家乡，来到父亲的病房。12月初得知父亲病危的消息后，妹妹和哥哥都在电话里，告诉我不用回去了，说根本就来不及见最后一面。得到消息的时候是周五，12月2日，我如果急办回中国的签证，最早能在周三，也就是12月7日拿到签证，最后我决定铤而走险，到香港办落地签。

赶到香港时已是周日晚上6点半，我把材料递交给中国香港旅行社后，第二天等了整整一天，于傍晚7时拿到中国签证后，直奔开往深圳的巴士。到了深圳后，已是晚上九点半，我错过了回西安的最后一趟航班，只好在深圳机场附近的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乘坐最早的一趟班机，直飞西安。

一进病房，就见妹妹、哥哥和嫂子守在父亲身边，妹妹泪眼朦胧地，满心憔悴，哥哥嫂子也是一脸倦容。我来到父亲的面前，大声说，爸，我回来了，并用山东荣成话逗他说，我是妹妹。他抿着嘴直乐，知道我诡计多端，这次又来冒充妹妹，试探他的反应。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并搂着他的脸贴了一会儿后，来到床尾。我掀开被子，他略显肿胀的双脚，映入眼帘。我摸了一下脚，发现他的双脚冰凉，就抱着他的脚，给他做按摩。我用手捂了半天后，发现他的脚有了些热度后，就盖上被子，对着他微笑。他的鼻子和嘴巴架着氧气罩，胳膊上打着点滴，左胸口插着一个管子，通到地面上的一个塑料处理桶里。他的眼神慈爱温暖，目光始终跟随着我，面带微笑。哥哥说，快看，血红素一下子上去了，在90到100之间，过去的几天里，老爸的血红素一直徘徊在70左右，看来你的气场够强。

我们兄妹三人在病房里有说有笑了一阵子后，发现父亲的情况稳定，哥哥就让我和妹妹赶紧回家睡觉，想到自己在旅途中的四天里，根本无法入睡片刻，我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妹妹，吃了早饭后，躺到床上，渐渐入眠。

父亲是中国最忠实的烟民，从十几岁上技校开始，就加入了滚滚的吸烟大军。他说不吸不行，周围的人都吸烟，烟熏火燎地，他入伙后，比不入伙感觉强多了。等我懂事后，发现父亲这一令人讨厌的嗜好后，就不准他在家里抽烟。他东躲西藏，一看到我回家，就老老实实地跑到阳台抽烟，天冷的时候就躲到厨房，打开窗户，对着满天星空喷云吐雾。他的这一嗜好，同母亲的洁癖大相径庭，我就经常向母亲抱怨，说他没有毅力，连个烟都戒不了，谁知他还挺有理，嬉皮笑脸地告诉我说，戒烟可容易了，我都戒了不下二百回。我找来法国物理化学家居里夫人的一句名言，“人要有毅力，否则将一事无成”，并把它当成我的座右铭，在卡片纸上，横着竖着的写了个遛够后，再把它们一张一张地张贴在家里的墙上，以警世人。但是他铁定了心，说他月月交国税，给国家做贡献，抽得心安理得。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父亲坐在我的书桌旁，若有所思。他指着墙上的座右铭，我的杰作，不无感慨地说，你太让我佩服了。

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念的地方不同，却是殊路同归。我们家的问题，就出在父子关系上。

父亲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五个兄弟姐妹，他工作以后，牵挂着家人，每个月发了工资，就赶紧跑邮局，给家里寄钱。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大连工作，奶奶十六岁嫁给他后，在山东老家服侍了公婆一阵子后，去大连同爷爷团聚。她在二十岁的时候，生下父亲。六年之后，姑姑呱呱落地，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有名的厉害姑娘。父亲在大连上到小学四年级，功课异常优异，写一笔好字，远近闻名。有一次爷爷奶奶要去看一个远房亲戚，当天晚上无法赶回家里，父亲原本说好自己一人在家过夜，可是晚上躺在床上，却总觉得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光影，在墙上飘动。他毛骨悚然，顾不上多想，逃出家门，在夜深人静的晚上，独自一人走街串巷，来到他的小姨，我的姨奶奶家。

姨奶奶是奶奶的亲妹妹，奶奶的父母只有这两个孩子，她们相依为命地长大，都有一颗菩萨心肠，待人诚恳仁厚。姨奶奶的先生经常不在家，是一名地下党，为了赶走日寇，废寝忘食地工作。不久，他在大连失踪，爷爷买通了日本鬼子，带着姨奶奶先生的一个外甥，来到大狱，里面关押着很多共党。他们在停尸房里，一个尸体一个尸体地仔细辨认，爷爷忽听外甥大叫，哎呀，舅舅，跑过去一看，姨奶奶先生的太阳穴上，让日本鬼子左右各打进了一颗粗大的洋钉。也许是阴魂不散，忽然有亲人来收尸，只见两行黑血，顺着洋钉，喷涌而出，他仿佛长叹了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姨奶奶悲痛欲绝，抑郁成疾，不到二十五岁，就追随她的先生而去。八年抗战终于赶走了日本鬼子，爷爷也失业了，他没能顶住最后的生存压力，带着一家四口，回到山东荣成老家，靠家里的一抠抠农田，来养家糊口。父亲的四个弟弟，就是在爷爷奶奶回到农村后，相继出生的。

父亲回到农村，很顺利地考上了四年级，可是家里太穷，连一个窝窝头都拿不出来给他做午晌，爷爷奶奶就劝他休学一年，在家帮着务农，等第二年收成好了之后，再回学校。等家里终于有了一点口粮可以让他复学的时候，他却考试失败，只好混在考上四年级的同学里，希望能够蒙混过关。老师左点名，右点名，总是发现多出一个学生，最后发动全班同学，要把这个混进同学队伍里的坏家伙，清点出来赶回家。父亲只好回家自己复读了一年，第三年重新考回四年级，后来考到了烟台技校，总算有了添饱肚子的保障。

哥哥出生后，奶奶千里迢迢来到陕西，照看哥哥，临走的时候，父母作出了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让奶奶把哥哥带走。山东到陕西，路途非常遥远，搭火车基本上要走三天两夜，还不算从家乡赶到县城，再去烟台的路程。把哥哥送回老家的决定因素，是15元的托儿费，如果不送哥哥到父母单位的托儿所，而是把这15元寄回老家，让爷爷奶奶捎带脚地照看哥哥，老家的生活，就可以维持下去，父亲的弟弟妹妹，就不至于饿死。

哥哥一岁多离开陕西，七岁多由太爷从山东带回陕西，其间父母没有回过一次老家，看望哥哥。当时中国实施教改，他们那一届改成秋季入学，哥哥上小学的时候，已经快八岁了，他说一口地道的山东荣成话，把喝水说成哈水，吃饭说成歹饭。他一旦开口说话，同学们就忍不住哄堂大笑，他被笑毛了后，干脆抡起拳头，铁掌下面出政权。我五岁的时候，亲眼见他和阿兔在我家的大门上鏖战，阿兔的脑袋被哥哥夹在大门和门框之间，哥哥要关门，阿兔要进门。我看阿兔的脑袋有点儿悬，就揪着门把，拼了命地帮阿兔往里推门，他的脑袋好歹退回了门外，让我虚惊一场。哥哥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同时，小伙伴们也不敢示弱，就利用他名字的谐音，给他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老鱼头。我只要走出楼栋口的大门，总能听见这样的喊声，老鱼头来了，快跑。

来找父母告状的家长，排着队来到我家，哥哥成了家里的问题少年，没少挨揍。在父母的管教下，他在家里变成了一个哑巴，从来不主动同父母说话，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我和妹妹在父母面前撒娇，用冷漠的表情把满心渴望的父母之爱压抑到内心深处。我曾亲眼看见他站在阳台上，满脸痛苦的表情，目光悲哀地盯着远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十来岁的时候，他终于受够了父母的责骂，撕毁了他所有的照片，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悄无声息地离家。等父母知道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他们到处狂找了一番后，决定听天由命。哥哥在夜里回到家里，一声不吭地上床睡觉，母亲被气昏了头，骂他说，有本事就别回家，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始终不知道他这次经历的初衷是什么，也许生的本能战胜了死亡的想法，只要一息尚存，他就有希望远走高飞，永远跳出父母管辖的领地。

哥哥同父亲的关系，就像火柴和鞭炮一样，一点火就嘣的老高。母亲有一次告诉我，开家长会的时候，哥哥的班主任老师问母亲，哥哥的父亲是不是后爹，为什么连五分钱的电影票钱都不给？母亲听说后，知道问题严重，就要求哥哥找她要钱。我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气愤，就质问父亲为什么不给哥哥电影票钱，他理直气壮地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我看着他，无法分辨他是得了短暂的失忆症，还是别有用心。

我于1980年升入初中，当时是改革开放后，奇装异服、靡靡之音渐渐盛行的时候，物质生活虽然说没有极大的丰富，但也是相当的充足了。父亲有一次发了奖金，按道理他应该告诉母亲，然后贴补家用，但是他非常兴奋地告诉我说，青年点进了一些国产手表，60元钱一块，他想给我买块手表。他当时的月工资是72元，因为工龄长，工资比年长于他的清华大学的毕业生还高，如果他一个月不吃不喝的话，买一块国产手表，应该说是绰绰有余。母亲有一块瑞士进口手表，价钱不菲，是她在五十年代，花了200多元钱买的，可以说是用尽了当时所有的积蓄。父亲也有一块手表，好像不是进口表，但也算是一大件了，同自行车、缝纫机有一拼。我天生就不是一个穷奢极欲的人，骨子里完全没有攀比显摆的那根筋，信奉一个人要勇于承担责任，推卸责任或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天理不容，认为一个初中生，根本就没有戴手表的必要，但是哥哥需要一块手表，就不露声色地跟着父亲，来到青年点。

青年点的编制是大集体，没有能力通过上学、参军、或是接班的途径进厂工作的小青年，被安排到大集体的编制里，负责开店铺、食堂等自负盈亏的一些实业。父亲带我去的青年点，就是父母单位的家属子弟开办的。有了青年点后，我们很少去区上的百货大楼，有点儿自家的钱要让自家人赚的意味。橱柜下面放着手表的样品，女士坤表小巧玲珑，戴在我细小的手腕上，看起来非常养眼。男表比女表大了整整两轮，放在我的手腕上，表蒙子正好遮住我的整个手腕。我告诉父亲说，我要买这块男表，因为它的指针够大，绝对看错不了时间。他很诧异，劝我买女士坤表，但是我主意已定，他一手交钱，营业员一手交货后，我拿着男士大表，凯旋回家。

晚饭之后，我拿出那块手表，告诉父亲说，我不喜欢这块表，太大了，哥哥戴正好，就让哥哥试表，试完后，我轻描淡写地说，这块表是老爹给你买的。哥哥喜上眉梢，在他的高中班里，戴手表的同学有一些，但是绝对没有到普及的地步，有了这块表，他在考场上，就能更加游刃有余地安排时间。后面的好几周，我都看见哥哥喜笑颜开地，那块锃亮的新手表，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几个月之后，父亲又一次发奖金，他吃一堑长一智，发了钱后，自作主张，直奔青年点，买了一块女士坤表回家，送到我的手上。母亲看着我和哥哥手脖子上一人一块明晃晃的新手表，有点儿日新月异的劲头，让她的眼神招架不住，心里感到哭笑不得，不过她最后放了父亲一马，没有仔细追究奖金的来龙去脉。有一天，我在校园里途径排球场回教室，天上掉下来一个飞出界的排球，我纵身一跃，双手垫球，球飞回到排球队里，我的小表却被震停了。父亲毫无怨言地拿着表去修，修完后，高高兴兴地把它完璧归赵。

父亲对我，是天底下最慈爱无私的父亲，对哥哥，却是无厘头和不称职的。我长大以后，非常直接了当地告诉父母，说他们把哥哥送回老家，是一个极大的错误，而哥哥回家后，他们没有及时纠正这个错误，反倒火上浇油，毁掉哥哥的前途，更是错上加错。父亲叹着气说，那是时代的缩影，老家穷，工作忙，哪头都顾不上，再碰上个调皮捣蛋的儿子，生活习惯同我们完全不同，不大打出手，已是万幸了。他列举我家隔壁楼栋口的一个男孩，年龄同哥哥相仿，相貌异常讨人喜欢，也被送回山东老家。回陕西后，他带回来一些让他父母无法忍受的生活习惯。不过这孩子天生胆大妄为，只要父母痛揍他一顿后，他就自己扒火车，千里迢迢地逃回山东老家，在爷爷奶奶的怀抱里，得到足够的温暖后，再扒火车回陕西。他的成长岁月里，从八岁开始，就充斥着这样的插曲，直到他几年前在四川犯案，以杀人犯的罪名，被当地公安局依法处决。

父亲在十年前被诊断出肺气肿后，状况一年不如一年，由于小时候的亏欠太大，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医生说他很可能会因器官衰竭而离开人世，药物很难长久维持他的生命。因为他和哥哥的过节，我明确地告诉妹妹，父亲的事，不能指望哥哥，只能靠我们俩，我出钱你出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哥哥。也许是小时候生活经历的影响，哥哥立志要经济独立，并在很早的时候，做生意致富，是最早购买商品房的一族。我每次回家，他都要求我回他家住，我住在富丽堂皇的哥哥家，总是忘不了笑他财主，让我这个美国来的土老冒，不知道要站在哪里好。我告诉妹妹说，哥哥从小就被父母抛弃，好不容易长大了，只要他过得好，我们别无所求。我说到做到，在财力上解决妹妹的后顾之忧，并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尽量每年回国照看父亲。每次回国前，父亲都躺在医院里，我一回家，他就好得不得了，出了院，每天兴高采烈地等着我推他出去转圈儿，见到人总是不忘告诉人家，这是他在美国的大闺女，回来照看他。

妹妹每次都笑着说，这老爹真争气，一听说我要回家，精气神就回来了，她说这是精神疗法。医院下过几次病危，哥哥和妹妹日夜倒班，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我们在医院雇过护工，妹妹发现护工为了图省事，不给父亲喝水后，就干脆辞了护工，把她的工作安排好后，全职在家照顾父亲。她说，这辈子就这一个老爸，照顾不周的话，她会后悔一辈子。

这次辗转着回到陕西，算是我第一次在医院里照顾父亲。我和妹妹吃了晚饭后，来到病房接替哥哥。父亲的状况看起来很好，肺里的气泡排除的很顺利，如果心衰能够控制得住的话，这个冬天会同往年一样，有惊无险。父亲的病房里，有两个床位，我在前半夜小睡片刻后，让妹妹赶紧睡后半夜，我则坐在父亲的身边，照顾他的一切。妹妹说亏得我回来了，她已经快要崩溃了，主要是整宿整宿地盯着父亲，人已经虚脱了，再加上这次住院之前，父亲明确地告诉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不要救治，更不要做手术。父亲病发后，她眼见父亲由于肺泡压迫，根本就喘不上气，咬着牙在手术书上签了字，给父亲做抽肺气的手术，从左胸口插一根管子到肺里。手术的过程中，父亲疼到大喊大叫，不顾一切地要拔管子，她在电话里痛哭流涕地告诉我，她犯了大错，就是没有让父亲走好，我安慰她说，她尽了全力，不应该后悔，如果她眼见父亲被憋死的话，估计比现在更难受。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在病房里给父亲换洗尿布的时候，才知道照顾病入膏肓的老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也才知道这么多年，妹妹和哥哥的付出有多大。

几年前，父亲刚开始住院的时候，隔壁床铺是父亲的老同学，病了十来年，他虽说有五个孩子，但是搞不清楚由于什么原因，只有老伴照看他，偶尔会有一个儿子来给老妈送饭。也许是拖得太久的缘故，老太太怒火中烧，又眼见我的妹妹哥哥有说有笑地轮番倒班照看父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父亲的这位老同学原是房产部的一个头头，在我家急需帮助的岁月里，他落井下石，推波助澜，父亲看透他卑躬屈膝的为人，同他老死不相往来，却在病房里不期而遇。老太太喂他鸡蛋羹的时候，这位老同学在昏迷中，吹着气泡，把鸡蛋羹吹得到处都是，老太太就用勺子猛敲他的脑门，边打边骂，声音惊心动魄。妹妹赶紧找主治医师，要求换床位，说太吓人了，再这样下去，父亲没病，也会被老太太的举动吓出毛病来。

哥哥经历的事儿，就更离奇了。有一天晚上，他看父亲的状况很好，隔壁床位的老头也安然无恙，就让老头的姑娘回家休息。老头是个癌症病人，平时疼得哼哼唧唧地，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在两个床铺的病房里，放上两个看护家属，有点儿转不动脚了。哥哥把大灯关上，只留一盏昏暗的墙灯，拉开简易躺椅，准备补一个好觉。渐入梦乡后，他听见隔壁床铺的大爷叫他，说，大同啊，我给你八百块钱，你把我从窗户上扔下去吧？哥哥在半梦半醒之间，揣摩着这句话的真实性，听见大爷接着说，大同啊，你是不是嫌少啊，我再给你加三百块钱，你去叫个民工，你们俩合伙把我从窗户上扔出去吧。哥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然间从躺椅上蹦起来，与此同时，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跳到窗台上，打开窗户，迈出左腿。哥哥不顾一切地飞到靠窗的床铺上，一个健步冲到窗前，紧紧搂住大爷的腰，使出吃奶的劲儿，总算制服了老头，把他拖回到床铺上。他告诉我说，那老头真有劲，简直是邪乎到家了，他吓出一身冷汗，从此再也不敢自告奋勇，捎带脚地帮着照看隔壁床铺的病人了。

妹妹在病房里碰到的又一个病人，是个老干部，由于财产纠纷，儿女们大打出手，互不来往，只有一个小儿子来照顾他，快要累趴下了。他告诉妹妹说，真羡慕我们家，有这么和睦的家庭氛围，每天交班的时候，妹妹和哥哥叽里呱啦地神侃说笑，他好像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家庭氛围。妹妹给父亲喂水喂饭的时候，总是不忘逗父亲，我好还是我姐好？父亲说，你姐好。妹妹怒眼圆睁，说，好什么好，没有我，你在病房里，谁照顾你？父亲说，还是你姐好。妹妹电话里告诉我说，老爹整个是一个吃里爬外的主儿，让两趟美国之行给彻底收买了，我在他心目里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连大街上拾破烂的老太太都知道他的大闺女在美国，相比之下，妹妹和哥哥则低调的多，病房里的很多家属，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一直以为老爹只有这一儿一女。

第二个晚上，父亲很清醒，我发现床头柜上有一本哥哥带来的西藏自驾旅游书，可谓图文并茂，就逐页翻看读给父亲听，看到好的画面时，就把画册举到父亲眼前，让他看庙宇和雪山。他看过后，就点头示意我翻篇，看一会儿后，又渐入梦乡，小憩一会儿，又醒来。我抚摸着他的手，手臂上布满针管，他握着我的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眼神里满是笑意。我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上面布满老人斑，据说长老年斑的人长寿，我们对此深信不疑。

12月10日的后半夜，妹妹握着父亲的手，发现他的眼眶里一直有泪，就用棉签轻轻擦拭，并轻声告诉他，有我们在，他不用害怕。父亲于凌晨5点30分心脏停止跳动，终年七十六岁。

  
(2012年6月25日 -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老郭

老爸走好，您多保重！

玉山峰

胖胖真情流露,這次可一口氣写完.劝大家別抽菸,免得以後自己和家人受罪.

weiqi

Great story. Life is pain and pay-off for most people.

Touching Story.  My Condolence to your 老爸.

Most Chinese people in our parents generation lived sad & miserable lives.   My parents have been ripped off pasents for their entire lives in 山东荣成. They experienced wars, famine and horrible discriminations as 2nd-class citizens ( if they were considered as citizens) by their own governement ... ... There is only one word to describe their lives --- "Hardship".
Compare to their generation, We are more than Luck.

胖胖 -- 您多保重！
Please stay calm live a happy Life.

绿茶冰淇淋

感动！

感动。

雨林

人到中年，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忧伤！
深深体会到胖胖丧父的悲痛，同时也分享了你们这个家庭里面带着开朗豁达的亲情。
父亲总是宠女儿多一些，读这一段，不禁莞尔。

冬青树

感动！

eddie yan

take ca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