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空中漫步

胖胖168

看似漫长的夏季，转瞬即逝，开学后，我家妞妞不出所料地拿回来一张通报，美国州立学校一年一度的艺术类比赛（Art Reflections Contest 2012-2013）将于10月10日截止，主题是神奇时刻(The Magic of A Moment)，有兴趣参加比赛的学生，可以交上作品，在舞蹈、绘画、摄影、摄像、编曲、写作这六个门类里，一决胜负。

妞妞今年七岁，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她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还有5岁的弟弟和2岁的妹妹。她在陈晓舞校学芭蕾，在天立学苑分别跟许老师和娜娜老师学钢琴和画画，她每个周日还去Emory上中文学校。在她的这些课外活动中，她最痴迷的是舞蹈，绘画上也很有创意，但是由于画工潦草，出不了什么精细活儿。钢琴对她来说是哭鼻子最多的活动，不过倒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心急气躁的毛病，只是我实在没有时间跟班，每次上课，都觉得对许老师愧疚大发了，最后决定割掉妞妞的不爱，让我的钱包鼓起来。同老师一谈，才知道她认为妞妞有能力学下去，我也就重振旗鼓，时刻准备好了，为她摇旗呐喊。

比赛条款一出，妞妞开始天天坐在钢琴前磨洋工，我留意了片刻才知她在作曲，心里暗自惊叹，她连老师教的乐理都是一知半解的，练曲子的时候更是得过且过，还想登峰造极地自己编写词曲，简直太夸张了。不过她对唱歌非常喜爱，曾几次三番地问我什么时候让她去学唱歌，想想她如此之多的课外活动，连弟弟的足球，她也比弟弟更有兴趣，想中途入队，我就说等你长大一点儿吧。自从中国好声音上台之后，三个小家伙每个周五的晚上都端坐在计算机前，仔细观摩各方神圣，我则几乎拿中国好声音当要挟，说她的钢琴不练好，家里太乱的话，周五的观摩取消。看了几周下来，妞妞对汪峰的《北京北京》能唱个八九不离十，很多那英和王菲的歌曲，她也几乎能倒背如流。我听她引吭高歌的时候，总是非常纳闷，以她如此之烂的中文，能把歌中的中文歌词大概齐地唱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工夫。

她写好了歌词，曲也编了，两周之后，编曲这个项目让她抛掷脑后。我对钢琴一窍不通，她既然忘了这个茬儿，我也就顺水推舟，无关痛痒地让编曲落伍。我无意间收拾他们书桌上的废弃纸张时，才看见她在两张用胶条粘贴的格子纸上，信手涂鸦出来的五线谱，上面满是橡皮擦抹后的印迹，歌词隐约可见，大意是我在天上飞啊飞，飞啊飞，这就是神奇时刻，美丽永远。

我每天早上送三个小家伙上学的路上，会放中文歌曲，好让他们多接触一下中文。车的CD系统里，装了六张盘，里面还有两张英文盘，其中一张是爱尔兰Celtic Women的专辑。我偶尔会放Celtic Women的这张专辑，里面的《空中漫步》（Walking in the Air）最让妞妞来电，她每次都会声情并茂地跟着唱。想想这首歌同她放弃的飞啊飞的自创歌曲，主题相近，我就建议她用这首歌作为她舞蹈作品的背景音乐，不过我不会编舞，她得自己编。

她上陈晓舞校有一年半的光景，我在学校录制了一些舞蹈和训练的片断，发给班上的家长共勉。妞妞在家里会主动开机，调出录像，跟着录像练习。大姐姐们的舞蹈，她也会效仿着学得满头大汗，只是她的基本功还没到过硬的地步，美感有，但是力度不够。我把Celtic Women的盘从车上拿回家，她开始跟着音乐，编排舞蹈，中间有很多旋转动作，我不懂她转的是否专业，但是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想跳想转，自由发挥，可能比上纲上线的舞步，看起来更亲切一些。我决定把她的这个作品录制下来，滥竽充数一把。

去年她交的舞蹈作品，是在舞校学来的一个舞蹈，我在家里录制的。到了颁奖那一天，看到了她们学校的一个大姐姐，在草坪上的舞蹈，我才豁然开朗，原来跳舞不应该局限在舞台和家里，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舞台。我决定她练好后，找一个公园录制舞蹈。

在罗七段领导的指引下，我把老二送到了D郡的一个活动中心，每周三踢足球，每个周六比赛。他哭哭啼啼地不愿意去，渐渐地知道一些踢足球的规则，只是很多时候他嫌累，根本不追球踢球，而是跟在队伍的边缘，无关痛痒地跑一跑，跳一跳。他踢球的时候，我也带妞妞去，她看弟弟懒散胡闹的样子，就让我给她报班，说她会踢的很好，她爱足球。我说你爱的东西太多了，什么游泳啊滑冰啊跳水啊，你见一样爱一样，已经爱不过来了，还是先爱舞蹈吧，我跟你踢踢就行了。我观察了一下足球场地，他们只用了一进门的小部分，后面有大片的草坪，可以录制妞妞的舞蹈。

我让班上的音乐家同事把歌曲重组了一遍，去掉了序曲和里面的一个章节，原来的歌曲将近4分钟长，我认为太长了，把它缩减到2分半，这个长度正好，可以把舞蹈编排的更紧凑。我把编辑好的歌曲录制到一个CD上，同时把它转到了我的便携式数码录音机上，一切准备就绪，录制工作正式开始。

一个周三的下午，我本来说好去接罗七段的孩子，带着他和我家老二踢足球。七段好像忘记给孩子带衣服，最后亲临球场。他是我家孩子们最挚爱的叔叔，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的侄儿侄女们开心，有时候他惯孩子惯到我只剩下翻白眼的份了，可他依旧执着。我把看孩子的重任交给七段后，放心大胆地跟妞妞跑到足球场的后半部，开始录像。

我的小录音机只有一个巴掌大小，我把音量调到最大后，妞妞也只能听个大概齐。她开始在不甚清晰的歌声中，和足球场外车流的噪音中，载歌载舞。我发现篱笆后面是住户，住户的后面是繁忙的街道，我换了几次角度，都没有找到最佳的场景，不是背景里有房子，就是穿流的车辆在妞妞的背后飞驰。妞妞的舞步越来越娴熟了，我如果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地点，效果应该更好一些。

踢完足球，我带着两个孩子飞驰回家，抱上家里的录音机就跑。当时已经7点钟了，天快黑了，有几抹灿烂的夕阳，在天边徘徊。我告诉妞妞说，我们去梅森-米尔(Mason Mill Park)公园再录一次相，争取一次成行。

梅森-米尔公园离我家有一英里左右，两年前D郡大动干戈，重新翻建公园，它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现代公园，里面有两个儿童乐园，几个凉亭，在公园的西侧，凉亭外是一片草坪。儿童乐园的对面是种植园和一片草坪，旁边是网球场，非常大非常专业，网球场的背后，修出了一条通往另一个公园的人行道，全长大约一英里左右，里面有木桥铁桥，在溪水、火车道、树林中穿越，幽静而又迷人。

我带着妞妞直奔凉亭边的草坪，感谢上苍，草坪上空无一人。我插上电源，打开CD播放机，录像机对准妞妞，满怀信心地准备完成我的作业。夕阳西下，妞妞的背后是草坪和远处的树林，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林，斑斑驳驳地洒在草坪上，妞妞在逆光中舞蹈，光线美极了，我不敢相信我有这样的运气，为妞妞在这么唯美的场景里，录制一个舞蹈。还剩最后十秒钟，我右眼的余光看见一个瘦高的白影，跑进妞妞的背景里，紧接着，一对父女开始在妞妞背后旁若无人地踢球，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在高处的凉亭上，用中文声嘶力竭地大喊，“爸爸，爸爸。”我在这最后的混乱中，着急忙晃地录完了相，同时也知道我的辛苦白费了。舞蹈和足球并进，我跑题了。

茫然不知所措中，我退回到凉亭，转过身来，开始审时度势。面前不远处，是一位穿白体恤衫的高个男子，他的对面，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面容姣好，他们正无所顾忌地猛踢足球，很快就霸占了妞妞跳舞的地段，开始横跨草坪地踢球。我让妞妞换到草坪的后半部，但是CD播放机的电线不够长，她听不清楚音乐。我很清楚这个公园是公共场所，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求这对父女让地方给我，但是考虑到这对父女是中国人，我很可能有希望让他们帮个忙，就很有礼貌地走到这位父亲的身边，问“你是中国人吧？请你帮个忙好不好，我在给我女儿录制一个作业，你能不能给我两分钟，让我把这个舞蹈录完？”他看着我，深思熟虑了片刻后，咬着牙说：“你让我把这个场地让给你两分钟？NO！”

我立即离开，拔掉电源，把CD播放机搬回到汽车里，开车带妞妞去对面的草坪。天越来越暗了，对面的草坪因为没有什么人光顾，草长得很高，很茂密，因为是在公园的东侧，我现在拍摄的场景已经不是逆光，而是在落日后的顺光中，颇有凄清寒冷的意境。因为没有电源，我只好拿出巴掌大的数码录音机，让妞妞在不甚清楚的歌声中，跳完她的舞步。

我关掉录像机的同时，背后传来鼓掌声。在渐沉的暮色中，我看见一个印巴模样的人坐在公园的椅子上，脸冲着我和妞妞，鼓掌致意。同他攀谈了一番才知，他来自巴基斯坦，是一位医生，来美国做访问学者，在附近的一家医院进修。我和妞妞爹早年因为工作原因，去过很多趟巴基斯坦，孩子爹还在巴国常驻过一年半，对老巴可是深有感情。他说他以为我是妞妞的舞蹈老师，我说我可不懂这个，只是在帮妞妞完成一个作业。我们互留了电话和电子邮件，约好下一个周末的下午，去网球场后面的人行道散步。

回家看了看最后录的舞蹈，光线太暗，根本不能交差。舞蹈和足球的录像，堪称最佳作品，只是后面的插曲，大煞风景，我决定找机会再录一次。

我和妞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饭菜早就凉了，我告诉孩子爹说，“你老婆修养不够，在公园里求一位中国父亲，让两分钟给我，真没面子。”他听说了事件的始末后，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还有这事？任何人都会给你这两分钟。”他看了录像后，猜测说这位中国父亲很可能在Emory工作，不像学生。我说，没准儿还是我们单位的呢，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第二天早上来到办公室后，我把我的离奇经历讲给班上的音乐家听。他土生土长在乔治亚州，不仅学了一门养家糊口的专业，还有一个音乐学位，吹长号是他的副业。他斩钉截铁地说，“任何一个地球人，都会答应你的请求。”他用了一个我日常生活中根本就用不到的词汇，oblige，来说明我的请求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oblige your request”。想想人家老美毕竟没有在中国人挤人的环境里生存过，我不能信他的话，就拿起电话向罗七段的领导咨询。

罗七段的领导是我的百科全书，事无巨细，只要找她，她不但有答案，还有出处，可谓神通广大，我始终搞不清楚，她的脑袋瓜里为什么装满宝藏。她听了我的故事后，在电话的另一头乐起来，“还有这事？你遇见极品男了。”我大吃一惊，忙问，“极品，什么极品？”她比我小8岁，看来我和她之间，存在一条无形的代沟，这代沟里，我不懂的中文词汇，越来越多了，我需要重新学习提高。她说，“极品中的轰炸机！”

呵呵，我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全世界各种型号的轰炸机，略知一二，我家门口公园里的轰炸机，难道是新型号吗，出处在哪里？它具备B1B的超低空高速冲防加电子战的生存性吗？它肯定不具备B2的隐身性。它的载荷航程性如何？我带着这样的疑问，很想从班上溜回家里，翻一翻孩子爹数都数不过来的航空知识，舰船知识，兵器知识等等种类繁多的杂志。无奈班上年底的活儿太多太急，我顾不上调查这些参数，只能让极品中的轰炸机，栽进汪洋大海里，沉没。

10月8日，我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下午时分，带着妞妞来到梅森-米尔公园，准备做最后的一搏。不好，草坪上有两个小孩子，在最佳地段的外围奔跑。我像敌特武工队的队员一样，坐在车里仔细观察敌情。草坪的斜坡上，有两个中国女子，带着十来个孩子，草坪里的孩子，一定是掉队的，看来她们在开一家幼儿园。来这个公园的老美居多，有了上一次和中国人近距离接触的经验后，我不敢冒昧前往，让两位中国女子给我让地方，我的脸皮不够厚，鼻子不够大，不想再撞东墙，就毫不犹豫地带着妞妞来到对面的草坪。

草坪上的草更高了，妞妞的舞步非常不稳，她在飞舞中舒展手臂，在旋转中拥抱暮色，最后15秒钟的时候，我左眼的余光中，看见两个人影在草坪左侧的林荫道上漫步，他们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里，只是听不清楚明细。他们离妞妞的背景越来越近了，就要走近我的镜头里了，我心跳加速，手心捏出汗来，在我还没晕倒的紧要关头，人影停止了移动，距离妞妞的背景很有一段距离。妞妞一个大旋，在空中飞跳后，落地收尾。在她的脑袋旋转的瞬间，头饰飞出镜头，音乐嘎然而止。我关上录像机，看见一对美国情侣，高高的个子，远远地站在林荫道上，静等妞妞的舞蹈结束。我赶紧向他们招手致意，深表感谢。这年头，在这不属于我家的公园里，能够碰到主动谦让地盘的人，还是头一遭。 

回到班上把录像播给同事们看，并指出妞妞在草丛中趔趄的一个舞步，问她们要不要重拍。两位姑娘说，你还有时间，重拍一次吧。

10月9日，我再次在傍晚时分来到梅森-米尔公园，谢天谢地，西侧的草坪上没有一个人。我飞速地插上电源，妞妞很快进入角色。就要成功了，我的背后传来人声，有小孩子和大人的，我想，完了，这次又是一次前功尽弃的尝试。出乎我的意料，背后的人声带着孩子，到了我的摄像机拍不到的地点。我拍摄完毕后，看见一对美国夫妇带着两个小孩子，远远地在草坪的另一头玩耍，明显是看见我的摄像工作后，刻意不要钻进我的画面里。我回家添了表格，按照学校制定的格式，录制了一个DVD，并把DVD和表格放进信封里，在10月10日截止日的早晨，让妞妞把作品交出去。

妞妞在空中漫步，我在地上碰见了中国极品男，巴基斯坦访问学者，美国情侣，和美国一家四口。我们自身的修养，让我们对身边的事情，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岁月无痕，多少年之后，那些无形中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人，像星星点灯一样，温暖照亮我们的前程，而那些偏执无理的人，会像泡沫一样，随风而去。“我们在空中穿梭，我们在寒冷的星空中浮游，我们穿梭在冻结的山峰之间，远远地穿越世界。村庄像梦一样地略过，还有大河和群山，森林和溪流。我们在空中漫步，我们在午夜的空中翩翩起舞，我们飞过时，每个人都向我们问候。” 我以感恩的虔诚之心，在这姹紫嫣红的秋日，记录我七岁女儿的成长经历。 （2012年10月25日）

（妞妞-足球场的上空漫步）

（妞妞-逆光的魅力）

（老二的约会，和巴基斯坦访问学者在一起）

weiqi

"我们自身的修养，让我们对身边的事情，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I am sososo sorry for man in your story.
Not only Chinese man, we met an US man, once one of Chinese student lady had emergency needing a restroom immediately, one officer rejected her beg to use the restroom just nearby. This story happened in New Orleans 2002.

雨林

我们全家也都喜欢Celtic Women  的歌曲和演唱。恭喜你们的录像还是做成了。什么时候放到这里给大家欣赏？

Ding 胖胖.
Beautiful Photoes.

秦川牛

引用第3楼游客于2012-10-25 09:41发表的  :
Ding 胖胖.
Beautiful Photoes.

+1

动作抓的好，逆光用的妙。

BlueSky

你真是碰上外星级的顶尖极品男啦！

还好，妞妞的project经过千回百转终于胜利完成了，祝贺！

胖胖168

同意，这种事肯定跟国籍无关，而更多取决于个人的修养。我就绝对不会跑到你的镜头背后，来一把“胖胖到此一游”，这点觉悟还是有滴。 谢谢雨林和三楼。谢谢牛哥，我拿一个最滥的相机，速度不够，所以很难抓拍动态的照片。等着升级呢。

胖胖168

哈哈。蓝天的药很灵，我家妞妞也过敏了，脸都肿了，我在观察，估计要跑一趟你的诊所。

caohong

太棒了胖胖～··图文并茂～·传神～～·精彩～··为我们的空中漫步喝彩！也是我们摄影学校的骄傲～··

胖胖168

引用第8楼caohong于2012-10-25 11:01发表的 :
太棒了胖胖～··图文并茂～·传神～～·精彩～··为我们的空中漫步喝彩！也是我们摄影学校的骄傲～··

多谢曹老师言传身教，您改编了我的生活，我的生活里，已经离不开相机。我会找机会重拍一下逆光照，要好的场景和构图。照片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拍的，所以妞妞挤在了画面里，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