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划船

胖胖168

昨天是周日，2013年的母亲节，我周六在家里收拾了一天的家，原本打算一鼓作气把家里家外收拾出来，起来才发现感觉很累，只好让原计划搁浅。由于老大老二下午有中文学校的期末考试，我把老大叫到了客房里，让她坐在桌边恶补复习题，我则躺到床上，盖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听写，孩子爹则在饭厅里，给老二突击中文。

马利平的中文教材很好，只是不太适合我家孩子，那一堆堆的卡片，处理不好，就飞在家里的大街小巷，让我烦不胜烦。老大经常不带卡片，因为她不知道把卡片丢到哪里去了，她爹就别出心裁地用白纸自制生字卡，每个周日，一通鬼哭狼嚎后，他们仨在正午时分，走出家门，到Emory上中文课后，我那颗悬着的心，才消停下来。

周日上午的补习，事故不断。老二接二连三地哭泣，几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中文字，在他爹的黑虎下，他全然不知，最后好歹弄完了老二的复习题，再看我面前的老大，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模样，她还有至少五六个生字，一直也没有熟练掌握。时间到，我知道老大的复习以失败告终，就看着她的双眼，轻声地告诉她，你上了车，抓紧时间突击你不会的生字，考不下来二年级，你就得留级了。她拿着书本，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奔赴考场了。

下午2点49分，我和老三躺在床上睡午觉，老二冲到我的床前，把考试成绩拿给我，是三个100分，并告诉我说，全班除了一个学生没得一百分外，其他学生同他一样，都是一百分。我说那个没拿一百分的同学是个好同学，以真才实学上考场，而不是考试当天靠突击混个好成绩。再问老大的考试情况，她永远报喜不报忧地告诉我，”我考得非常好，做了附加题，有两个生字不认识。”

下午4点18分，孩子爹终于把我们全家鼓捣到了一辆车上，4点38分，我们一家五口来到了甜水溪公园，直奔租船办公室。

认识罗七段之后，他指引着我们去过各种各样的公园，可谓功不可没。最近的一次活动中，在石头山附近公园的林荫道上，我告诉七段的领导说，认识罗七段，我三生有幸，这些大大小小美不胜收的公园，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机会去，缺了罗七段，我的生活立即会失去大片的光彩。几年前，七段带领着好几家人，浩浩荡荡地奔赴甜水溪公园后，这个公园一直是我的最爱。成群的野鸭子，在绿树成荫的公园里，怡然自得地在湖畔漫步，孩子们追赶它们的时候，野鸭子们才非常不情愿地挪动着肥厚的身躯，慵懒闲适地蹦进湖里。公园里可以租船，当时的铁皮船限四人，5美元一小时，几年之后，铁皮船水涨船高，变成了每船限三人，10美元一小时。

铁皮船非常轻盈，随意滑动双桨，可以闲庭信步似地在湖中荡漾，我就曾和七段的领导，带着两个孩子，非常娴熟地把船划到远处，再按时回到码头。几个礼拜之前，也是在一次没有计划的外出中，孩子爹为了把一家人弄到一条船上，在甜水溪畔，租了一辆脚踏板船，限五人，一小时四十美元。船的前半部分，左右各有一个脚踏板，共轴，方向盘在座位的中间，很容易操纵。上了船我才发现，想让船走起来，必须马不停地地蹬脚踏板，强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孩子爹明确地告诉我，不能偷懒，否则的话，他在右侧蹬脚踏板的时候，还得带动我踩在左侧脚踏板上的负重。我试了一会儿后，决定放弃，就坐到船尾，让老大老二轮流和孩子爹在船头不停地做圆周运动。

有了上次的租船经验，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铁皮船，老大老三跟爹爹上一条船，我带老大妞妞上了另一条船。

船很快划到了湖中心，我们两条船交换了两次摄影包，并分别拍摄美景之后，我和妞妞开始往回划。划着划着，妞妞大叫，“妈妈，我们陷进乱树丛了，快点儿划出来呀。”我忽然发现我们的船来到了湖畔对面的东岸，水中是乱树丛，岸边有一个穿白色体恤衫和牛仔裤的男子，站在斜坡上，手持鱼竿垂钓。我用桨按在树杈上，把船推离岸边，开始往回划。划了半天，船不是就地画圆，就是后退。孩子爹和两个孩子在湖中心划着，我心里好生纳闷，我根本没有划船，船怎么就跑到了东岸，还是孩子爹有本事，没有像我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方向。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下午5点52分，离我们交船的时间还有23分钟。上船前，我接到我最为敬佩的一位父亲的母亲节祝福，他说，母亲节快乐，多么美丽的一天啊！是啊，在这如此美丽的傍晚时分，谁能想到我上了一条贼船？我看着遥不可及的对岸，知道我就是使出浑身解术，也不可能准点儿在6点15分上岸。想到管理人员说的6点30分清湖的常规制度，我心里思忖着，想在6点30分划回去，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我原本和妞妞并排坐在船尾，她在左侧，我在右侧，我们俩同时划桨的时候，船总是打转，基本上前进两寸之后，我得倒桨调节船的方向。我和她互换了位置后，我们仍然在东岸附近徘徊。我把桨递到船头，告诉妞妞我们得分开来划，就从船尾的座位来到了船前的座位，把坐垫放在座位的中间，准备左右开弓。

风呼啸而过，在水上并不觉得，只感觉我们的船只完全在逆风中行驶，寸步难行。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术把这条船划回岸边。夕阳的余晖，斑斑驳驳地洒在湖面上，变成跌宕起伏的亮片儿，在波浪中起舞飘摇。我奋力在左侧划两下之后，迅速抽桨，把桨仍进船的右侧，继续猛划。如此左右开弓后，我们离开东岸有10米远，对岸看起来仍像天边一样地遥远。我看见孩子爹在湖中心，不停地划桨，他所在的位置比我好多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划到对岸，比我更有优势。

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没少和同学们去颐和园，圆明园，北海划船，春游的时候，什么密云水库，黑龙潭，都成为我们划船的地点。我发现北京的同学都是划船高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小船划到天边，再按时归岸。我和孩子爹也没少去颐和园划船，他基本上全程负责船只的走向，我坐在船上，欣赏风景。最出格的一次划船，是我上新东方TOEFL的第一堂课，当时还没结婚的孩子爹站在教室门口，找了一名男生，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说天气太好了，我们去划船吧。我在颐和园上了第一堂新东方的TOEFL课，之后没少把我糟糕的TOEFL成绩，怪罪到他的脑袋上。

来美国后，无船可划，老美不划中国式的小船，快艇，橡皮艇倒是比比皆是。有一次我接到一位美国父亲的邀约，陪他儿子和妞妞一起去参加亚城一年一度的恰何漂流活动，妞妞和他儿子是同班同学，非常要好。我们在Rosewell的一个码头，把独木舟推进恰河，我坐在船前划浆，他在船后划桨掌舵，在河中奋勇拼搏了近两个小时后，我们的独木舟才漂流到亚特兰大北部的目的地。有了这次体力有点儿透支的划船经历，我对恰河的漂流活动敬而远之，我要找的划船运动，是在平静的湖水上，优雅地荡起双桨。当我在甜水溪畔，第一次看见可以手动划桨的铁皮船时，兴奋之情，可想而知，这铁皮船，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中国无忧无虑的生活中。

过去太遥远了，眼前的目标，困难重重，我放下对美好过去的憧憬，让妞妞也加入划船的行列，让她用劲划。妞妞有卓越的运动天赋，从四岁开始，就玩各式各样的杠子，在上面悬空过招，晚上洗澡的时候，怕我发现她满手磨破的茧子，就紧握双拳进澡盆。在我的强制要求下，她让我看了伤痕累累的手心，我说，不准再玩Monkey Bar了。说归说，人家照玩，在儿童乐园，可以呼风唤雨地引来一堆小朋友，玩得不亦乐乎。两周前我带她参加一个生日聚会，活动是室内登山，她在两个小时之内，登了所有的儿童项目后，服务员告诉我说，妞妞太棒了，儿童项目对她已完全没有挑战，征得我的同意后，服务员带着妞妞到了楼下大人的登山场地，众目睽睽之下，她毫不费劲地登到了最高处。服务员说，她是他们见过的最适合登山的小孩，应该让她报班，开发这项运动，旁边老美的父母也使劲夸她，说她太突出了，不搞这项运动，有点儿可惜。我说这登山运动，太悬乎了，她要是爱上之后，我的这颗心脏这辈子就别想消停了。

船只缓慢地向前进，我低头凝视着船下的波浪，把目标锁定在眼前的每一个十米的航程。如果我两眼紧盯对岸的话，我会完全丧失前进的动力，因为对岸看起来是如此的遥不可及，风向又完全同我们作对。… 200米，100米，50米，40米，30米，20米，10米，天呀，我和妞妞居然划到岸边了。我把船停进船位，挂上链条，拿上浆和坐垫，和妞妞疾步走回租船管理室，脱下防水衣，归还一切物品后，冲出管理室，来到木制码头，找寻孩子爹的踪影。

湖面上的所有船只都回来了，只有孩子爹的小船，在东岸我和妞妞停留过的乱树丛附近飘动，肉眼几乎很难分辨它的形状，我赶紧给孩子爹打电话。他说他一刻不停地划了整整一个小时，船只后退，不前进。我说你得持单桨，左边划两下，右边划两下，不能只在一侧划。等我第二次拨通他的电话，传授秘诀的时候，他说，我尽了所有的努力，你还是找人来救我们吧。

我冲回租船办公室，问管理员有没有救生艇，她指了指码头附近在水上搭建的木制简易船篷，说救生人员就在那里。透过窗户，我看见一个高高的白人男子，正在打开船篷的门，里面是一个船头架着发动机的铁皮船。我冲到他的面前，诚恳而语速清晰地说，我们需要您的帮忙，我先生和两个孩子，由于大风，无法划回来，你能去把他们拖回来吗？他那满是风吹日晒布满皱纹的脸，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他正准备去拖他们。

他打了几次火，发动机非常不情愿地运转起来，铁皮船突突突地在我和妞妞的眼前，缓缓加速，驶到了东岸。我的肉眼只能看见两片模糊的船只，停在对岸。慢慢地，铁皮拖船拖着孩子爹的船，缓缓地向我们所在的码头归来。几分钟之后，他们来到码头，我听见老二兴奋异常地在船上大喊，“妈妈，我坐了一把电动船，太棒了！”我帮着他们三人把所有物品归还到船只管理处后，我们一家五口终于在汽车上团圆了。

我告诉孩子爹说，“通过这件事，我看到了我的意志力的强大，它强大到超出我的想象，遇到困难的时候，一个人的意志力可以决定成败。我当时在根本看不见希望的时候，下定决心划回岸，我居然就真的做到了。你的体力比我强太多，而且没有任何毛病，我的右胳膊有部分残疾，只能当半个胳膊来用，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我还是完成了你无法完成的任务。妞妞让我非常自豪，她长大了，就凭她吃苦耐劳的劲头，就一定能养活自己，我比较担心的是老二，不知道他长大了，能不能像他姐姐一样，有足够的适应能力。”

话音未落，老二在后座上放声大哭。他六岁半了，一年的学龄前班上的表现，他给了我这个没有任何时间兼管孩子功课的母亲无数惊喜。我每次看见他工整无误的字迹，都心生感动。同老大潦草马虎的字迹相比，老二完全继承了我和他爹的那点儿能耐，写出来的字漂亮而工整。他会被老师指派，在早自习的时间，到学校图书馆参加各种数学和文字竞赛，总是榜上有名。他的缺点就是非常懒散，每天回家猛叠猛剪形形色色的纸制品，纸盒子，纸飞机，纸扑克人，纸变形金刚，几个星期不收拾的话，他的作品就堆得到处都是，让我惊叹他这么一个小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动力场，可以制造出如此壮观的垃圾堆。回收他的破烂，成为我永远也完成不了的课题。我如果让他做作业的话，他会唉声叹气地说，太无聊了，真无聊啊。更多的时候，我下班回家后，发现他放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呼呼大睡。

现在他又故伎重演了，我回过头忙问，你怎么了？并伸手让他给我一个高五，他给了我手掌一拳，哭着说，你不为我自豪了，你只为姐姐自豪，这不公平。我说，你打我不对，必须抱歉。还有谁说我不为你自豪了？我只是在和爹爹说事，希望你长大了不要成为坐享其成的公子哥，我们每个人都要靠自己的能力，有所贡献，而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天上从来就没有馅饼。开车的孩子爹伸出一只手给老二，让他解开安全带，走到车子的前面。孩子爹拉着他的手让他违章坐在了前座上，他破涕而笑，并向我道了歉，在我们的劝说下，回到后座上坐好，又变成高高兴兴的老二。

这时，孩子爹发话了。他说他划船的时候，也在想我说的话，有同样的感觉。通过这件事，他认识到两点。第一点，他应该像我和妞妞一样，早一点找到回岸的策略，就是溜边走，而不是在湖中心风口最大的地方，准备两点一线式地以最短的距离划回去。实践证明，我的歪打正着是正确的策略。第二点，是他让我叫的救生船，而不是让我教授他如何在大风中划船，因为有了救生船这一招，孩子们玩得非常尽兴，这就足够了。

孩子爹以思想家的高度在我们家著称，任何事物都可以被他上升到理论高度，品头论足一番。我经常夸他，哎呀，倒底是马克思高明，我们凡夫俗子可是望尘莫及。在生活里，把思想家的精髓，生搬硬套到养家糊口的本领上，就变成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论坛主题，且此题无解。

我毫不犹豫地反驳说，"我不是思想家，船被风吹得只倒退不前进，我哪有什么念头想策略，我是无略置上，我的意志力，就是我的策略，它会指导我，到达目标，你欠缺的，就是你的意志力。"

下午同我的英语老师聊天的时候，她一口否定了我的看法，说我的确用了策略，只是我这个人已经把我的策略融会贯通到了生活工作中，看起来我什么策略也没有想，但我执行的正是深入我骨髓的策略：把大目标细分化，一步一步实现最小的可行的目标。她还说我在工作中解决的无数别人解决不了的难题，用的都是这个办法，而我自己却全然不知。她分析说，你先生一定是双眼紧盯着远处的大目标，怎么划船也不前进。她说她有过类似的经历，当她的同伴划着独木舟，途经和她同样的风口处时，她的同伴顺利划过，她由于双眼紧盯岸上的标识，怎么划都发现独木舟原封不动。等她终于想明白不能再看岸上的标识，而应该集中精力实现眼前的每一英尺航程，她才化险为夷，顺利返回目的地。

这个母亲节，在有惊无险中，节外生枝地飞过。早上收到妞妞的中文成绩单，94分，这就是她自诩为考得很好的佐证，让我汗颜，同时不知道为什么附加题没得分。她同时还获得了校级优秀生奖，估计每个学生都得到了这个奖，让老师同学在自我肯定的积极氛围中，愉快地度过了又一个学年。对于我和妞妞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在这个学年的最后一天，我们联手合作，在看似毫无希望的过程中，把船划到了彼岸。

（2013年5月13日）

他山砍玉

这么能干的爸爸妈妈，尤其是妈妈，是该多养几个孩子，为改变社会构成做贡献。可别忘了，统治世界的手，是摇“摇篮”的手。老肯尼迪（驻英大使，起家那位）还说过，当一个人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朋友数一数，连一只手都用不了。所以，血永远浓于水。不是笑胖胖有三个娃，是艳羡不已。恐怕俺家那位要是碰到你们，眼睛都会红得变“绿了”。

简单最美

充分验证了女人看似柔弱，但在关键时刻比男人意志坚强

冬青树

先顶一下，再慢慢看。

胖胖，君格喜欢你的文章

黄承根

喜欢胖胖的文章, 既有跌宕起伏的情节, 又有深刻的人生哲理, 顶!

若敏

谢谢胖胖好文分享！很有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