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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连载之七 无意插柳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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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 11: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老钱 于 2021-7-2 00:25 编辑

《松园旧事》第四部《逝者如斯》连载之七


无意插柳 (上)


放假的第一个星期,亦叶上医院找了一趟林妈妈,把妇产科不孕症门诊中指导正确性交的资料、图示、每样都拿了一份。随后,亦叶又从林妈妈那里拿了一只信封。把那些资料装起来,并裁下一条纸,给莎莎写了几句。
莎莎,
那天和你聊天,你说你其实挺想要孩子的,但却一直没能怀孕。我爸,我妈都不是学妇产科的。我自己过去在医院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妇产科,也就没下什么功夫。所以在这方面很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你自己是学医的,应该知道生命诞生的整个过程。至少我觉得,你那天说的有一句话十分正确。怀孕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这星期,我们放暑假。我找了一下我妈她们院妇产科的林教授,帮你找了一些资料。你先自己看一遍,搞明白资料上所说的那些问题,然后再两人一起看一遍。我已经离开医院的工作岗位好几年了,所学的医学知识正在日益忘却。我只能提醒你一点,那就是你们俩都得上医院检查一遍,排除所有可能的器质性病变。虽然你们俩外观都十分健康。
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可以写张小纸条。放在信封里,封上,让我爸交给我。我爸不会拆开看的。
亦叶
七九年七月十三日
亦叶拿着那包资料走进松园三号楼,方家的门正打开着,那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文化大革命以前,只要天不冷,方家的大门老是开着。吴向芬是个既能干又勤快的女主人,自己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能帮全栋楼的邻居做事。天热,开着门能通风,还能捎带着注意有什么人进了三号楼。
亦叶上了楼,经过孟莎莎的家门口,抬起手,嘭嘭地敲了几下。要是莎莎在家,把资料交给她,还能说几句话,就用不着把那纸条给她,亦叶想着。可是孟家没有任何声响,莎莎并不在家。
吴向芬在楼下却觉得奇怪了。上楼的人分明是亦叶,她看得清清楚楚。亦叶怎么会去……敲孟家的门呢?问问她,是不是小慧他亦伯叶姨……找莎莎有事?吴向芬站起身,走出门,上了楼。
亦叶从眼的余光中扫到吴向芬上楼的身影,不禁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吴向芬刚想开口问亦叶,亦叶却一扭头回自己家,捎带着把门也关上了。吴向芬叹了一口气,她本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既是已经上楼了,她就干脆帮儿子媳妇做做屋里的清洁。吴向芬打开孟家的门,又小心地关上。
亦叶回松园主要是为了莎莎。母亲在医院整天忙着,父亲在小洪山的陆军总医院住着。姐姐、梦帆哥、白姨、左叔带着小亦白和方家的承承上黄山去了。下黄山之后,还打算上N市去看看新元和英英。家中只有柳妈一人。亦叶想了想,莎莎和小慧哥的新房反正安在松园,他们再忙,总得回家。她决定不把资料带到父亲那里去。也省得父亲问起来,又把莎莎搞得面红耳赤的。离开松园时,亦叶把资料连信封一起从孟家的门下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
吴向芬把儿子媳妇的新房整理得一尘不染,准备下楼,看到门下亦叶塞进来的那个信封。这是一包什么东西?是刚才亦叶塞进来的吗?吴向芬好奇地打开信封,一下看到亦叶写的那张纸条。
啊!叶妹这孩子……竟然还关心着小慧和莎莎!
吴向芬把那包资料小心地抱到儿子媳妇的床边,又呆呆地看着亦叶写的纸条。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又一滴一滴地洒落在地上……
粉碎四人帮之后的这几年,过得极快。松园的人们和吴向芬早就尽弃前嫌,和好如初了。三号楼的老邻居们甚至在女儿和女婿离婚后对没爹的小承承还平添了一份怜爱。以往最不喜欢吴向芬的美盼和英英,现在回松园,也都开口重新叫吴姨了。只有亦叶,吴向芬觉得好多好多年打不上一个照面。亦叶回松园,安静得像一只耗子,悄没声地回来,悄没声地呆着,又悄没声地走了。即使有机会见到吴向芬,就像今天这样,亦叶也从不停步,从不正眼看吴向芬。春节,新元带着英英、美盼、梦帆和两个孩子上方家拜年,亦叶却一大早就不知上何处去了。吴向芬心中怀着对亦叶深深的悔疚。亦叶对她的憎恶、乃至于仇恨甚或报复……都是正当的!她伤害过亦叶,而且在伤害亦叶的同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一起伤害了。吴向芬忘不了她打在儿子脸上的那一记耳光,永远也忘不了。即使儿子忘了,她也忘不了!
回家过了一个恍恍惚惚的不眠之夜,吴向芬下决心要为亦叶做一点什么事,赎赎自己的罪过。
一个多月之后,吴向芬把柳妈叫到自己家中,递给柳妈一个包。包中是一件她为亦叶织的毛衣。吴向芬让柳妈想法让亦叶穿上,但不能让亦叶知道这是她织的。柳妈回家打开一看,那毛衣是从脖子往下加着针织的。童年的时候,亦叶穿过好多件吴向芬为她织的这种毛衣,而且在很长的时间内只高兴穿这种胳膊上、胸前、背后各有两条加针时留下的长线线的花毛衣,穿上就不愿换,不愿穿别的。这一件新毛衣……是翠绿色的,脖子上,袖口和胸前交织着黑色和奶黄色的粗条。柳妈不得不佩服吴向芬,这女人做事就是天生的洋气!这样色泽鲜艳的毛线,皮肤色深的女孩子根本不敢买。但亦家的孩子个个都有细瓷一样光洁、细腻的皮肤。配上这翠绿、淡黄,那简直就是画中人了!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亦叶又回了一趟松园,柳妈把毛衣拿出来给了亦叶,亦叶一看这么美丽的毛衣,还是好多年没穿过的那种带长线线的,高兴坏了。顾不上处暑的热天,套在身上,跑下楼让白姨和姐姐看。姐姐和白姨都夸毛衣美丽。亦叶上楼,抱住柳妈,亲了又亲。
“……还是柳妈好!柳妈最疼我,柳妈知我心,柳妈……万岁!”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秋天,W市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来临了。珞珈山上的初秋也是莘莘学子们最难割舍的一段时光。这是一个星期四,吃过晚饭,亦叶匆匆出了门。新学期刚一开始,整个图书馆学系的学生宿舍从斋舍那边乔迁到行政大楼这边的南楼。亦叶建议宁逊把每周二、四散步练英语的地点,改到南楼后面的山上。宁逊不同意,他声称,他已经把英语中的生词和路边的景致融会在一起了。要是换一条路,原来背的生词就全忘了。亦叶无奈,只能吃过晚饭就翻山越岭,赶到斋舍的顶端。练完了英语再和宁逊一起回“南方”。这样一来,他们练习英语的时间就不再是四十五分钟,而变成了将近两个小时。
亦叶低头下山,匆匆赶路,刚走没几步,迎面来了两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亦叶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是尤小莹和安卫红。
安卫红是一一零七班的那几位岁数最小的男生之一,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浓眉大眼,挺精神的。要不是尤小莹亲口告诉亦叶,亦叶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白皮细肉的安卫红竟会是田边地头长大的,道道地地的农村孩子。亦叶和安卫红并不熟。所有她知道的有关安卫红的事,全都是从尤小莹那里听说的。就在亦叶吃过晚饭找不着尤小莹的那段日子里,尤小莹和这位安卫红好上了。尤小莹倒一点也不瞒着亦叶,只过了两个多星期就把这事告诉亦叶了。
“……党支部三申五令,上大学不准谈恋爱,你没听见吗?”
亦叶吃了一惊,为尤小莹和安卫红捏了一把汗。
“哈!你……真是个书呆子,亦叶!”尤小莹笑了。“党支部那些人说的话,你就当了真?他们自己在家生儿育女,拿着党和人民的钱上大学,倒有资格管别人!我估计你就是太听党的话了,才落得现在这下场……。”
“什么叫现在这下场?”
亦叶涨红了脸,有几分生气了。
“算了,亦叶!我现在帮你着急也没什么用。你已经……太老了,说什么都晚了!在咱们班……你是一丁点戏也没有了。你只能想法……找个老师、研究生什么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成了家,剩下没成家的,都是有点什么毛病的……。我现在想的是我自己,得赶快抓紧。要不然,一晃几年过去我就跟你一样老了。我真要是变成你就更没什么救了!你读书读得好,将来好歹混个教授什么的……”
说着,尤小莹把她和安卫红的事告诉了亦叶。
亦叶起先听说安卫红是农村的孩子,觉得和尤小莹这个华侨的后代似乎不太适合。但以后仔细看了看安卫红,亦叶放了心。那孩子真是长得比城里人还像城里人!尤小莹告诉亦叶,安卫红在县里,就是她自己插队的那个县,是红透了根的红孩子。六岁,还没上小学,还不识字,安卫红就参加了全县的积代会[1]。当着成千上万的人,他能一个顿都不打地,一口气背完《老三篇》[2]。后来上了学,从小学到高中,他在县里一直红得发紫,家喻户晓……。只可惜,安卫红比尤小莹还小,上大学时才只有十七岁。要是晚一年恢复高考,安卫红百分之百是共产党员了!安卫红在班上属于成绩学得很好,完全有资格帮助别人的那类学生。要知道,在男生中那类学生并不多,而且性情十分温和。亦叶认识了安卫红后十分满意,只能暗暗地在心中为这一对幸福的人儿祝福,希望班上的党和人民日理万机,能有放松革命警惕的时候,不发现这两人的“作案”……
而现在,这两人居然大大方方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山路上旁若无人地散步,也不找个僻静一点儿的地方,真是……幸福得有点昏了头了!
“小莹, 你真是!一点也不注意影响!天还这么亮,等于是大白天,你俩就在这大路上散开了步……。招摇过市的,也不怕人看见……”
安卫红腼腆地笑着低下了头。尤小莹却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俨然和安卫红是“老夫老妻”了,而且一看见亦叶紧张的样子就先笑了。
“咦?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倒教育起我来了。……刚吃过晚饭,你就急急忙忙地下山。什么着急事等着你呀?你就不怕得阑尾炎?就不怕发你那……哮喘病?”
尤小莹是有意地和亦叶打趣。其实,亦叶和宁逊散步的事,班上的同学纷纷扬扬地传了两个月,尤小莹早就听说了!尤小莹自己的条件很好,她的容貌有南方女孩子的生动美丽,身材却又像北方女孩子那样高挑。尤小莹的一双眼看人是很挑剔的。这一个班,没结婚的男孩子,要让她来挑,都能挑出不同的毛病,要说稍微满意一点的,除了身边站着的这个安卫红之外,就只剩下那个宁逊了。只是那个宁逊,离着尤小莹挺远的。宁逊在班上是职务极高的学生干部,整天咋咋唬唬的。尤小莹从小就讨厌干部。干部们个个都假,他们占着的那个的位子,本来就来得不明不白,他们自己还当个宝贝似的护着,整天争呀抢的。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宁逊太招女孩子喜欢。班上没结婚,没有男朋友,又比宁逊岁数小的女孩子,个个都喜欢他。再加上外系追他的女生,那就数也数不清了。尤小莹甚至听说,还有不少已经留校工作的年轻的女老师也喜欢他。要是是一个女孩子,因为长得漂亮,招男孩子喜欢,尤小莹倒觉得没什么。女孩子嘛,本来就靠爹妈生的那点东西。但男孩子生得出众,招女孩子喜欢,却让尤小莹觉得有几分恶心,还有几分隐隐约约的不安全感。所以,尤小莹虽对宁逊大体上满意,却压根儿没把自己的未来和那个宁逊放在一起想过。为亦叶,尤小莹倒想过宁逊。只是亦叶比宁逊岁数大。而且那个宁逊显得小,亦叶又显得老。这两个人同时浮现在尤小莹的脑海中,总让尤小莹觉出几分别扭。没想到平时呆头呆脑的亦叶,关键时刻竟身手不凡,自己竟勾上了那个宁逊,隔一、两天,就公开地散一次步。最让尤小莹觉得亦叶不仗义的是,她和安卫红好了不到两礼拜,就和盘托出,告诉亦叶了。而亦叶呢!和那个宁逊散了两个月步,却一声不响的,什么也没对自己坦白一下。
“小莹,咱俩……改天再聊!今天我可真没时间和你多说话,宁逊还等着我的……”
“哈!”尤小莹笑了。这个亦叶,别看年纪老,还真是个老实人。刚问一句,她就说了。“你总算开口……说你的那点事了,亦叶!其实你不说,我也早知道是宁逊!咱们班就这几个人,就这几桩事。没有能瞒过我的。说说吧,亦叶!你和宁逊……进展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几乎……没有什么进展。宁逊人倒是挺聪明的,可惜不用功。对英语,他又没什么兴趣……。刚开始是我帮助他。现在等于是他在帮助我!说实话,对我倒是真有用。要不是和他在一起练习,我把英语都忘了。现在,我只盼着这个学期他能平平安安地把英语考及格,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好了,小莹!我得走了。要不,要迟到了!”
“哈!”尤小莹笑得更欢了。“你真是个呆子,亦叶!约会的事,又不是上课,迟到怕什么!约会的时候男的……本来就该等着女的。不是说……Lady’s first 吗?你说是不是?安卫红!”尤小莹使劲地拽了安卫红一把,安卫红得脸更红了,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行了,走吧!亦叶!刚约会两个月就心疼宁逊等你,将来……看你怎么办!”
宁逊和亦叶每次散步的那条路,在图书馆和理学院之间。那是一条僻静的山路,树木繁茂,光线极暗,走好长一截路才有一盏路灯。那地方是宁逊选的,亦叶没表示任何异议。
其实,宁逊心里,从来没把英语不及格当成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宁逊和亦叶一样,也是在大学的校园中长大的。只不过那是北方的一所师范学院。宁逊的父母是解放后,五十年代初的大学毕业生。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原来就读的学校任教。宁逊姐弟三人和父母一样,从小就是那种基本找不出什么缺点,根正苗红的乖孩子。高考恢复之后,宁逊头一年考上大学;姐姐和弟弟第二年考上大学。一家两代五口人五个大学生,在师范学院里是有口皆碑的楷模。
对亦叶,宁逊起初并没有怎么注意。亦叶进校的第一天,宁逊就见到她了。宁逊是班长,自己对W大,对W市还一无所知,放下行李卷,就忙忙碌碌地在迎新站上工作了好几天。这对宁逊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小到大一直是干部,帮同学们多做些事,是理所当然的。亦叶进校的那天显得十分苍老,宁逊误以为亦叶是班上哪一位小同学的母亲。过了两天,宁逊才惊讶地看到,亦叶就坐在自己班同学的队列中。宁逊是班长,刚一进校,就和辅导员一起看过全班同学的“材料”。班上的女生中,有一位结了婚,还有一个儿子。宁逊以为亦叶就是这个学生母亲。又过了两天,宁逊才算把亦叶对上了号。那个已经当上了母亲的同学是一个老干部的孩子,还没出世就跟着父母浴血奋斗,以至于降生在南下的路途中,便被父母取名为南下。那个响亮的名字马上让所有同学都明了了她的身世。而这个亦叶,不但没有孩子,还根本就没结婚!搬着手指细细地按月份算,亦叶比宁逊自己大不到两岁。宁逊虽在心中为亦叶的苍老大惑不解,但那之后,却并没有花什么时间去专门了解亦叶。他实在是日理万机,太繁忙了!
那个晚上在体育馆看球,偶然遇到亦叶,叫了她一声,在宁逊,本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宁逊从小当干部,已经完完全全地习惯了在普通同学面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地位。碰到任何一位同学,他总能和蔼可亲地问寒问暖一番,而且他有那种本领,把谈话的气氛搞得温暖如春、亲切无比,让每一个在场参加谈话的人,心里头都热乎乎的。不料那天晚上,宁逊刚刚试着按自己的老习惯,和这个还没说过一句话的亦叶聊几句天,那个平时在班上从未主动发过言的亦叶,一开口就刺了他几句。亦叶那几句话刺得宁逊措手不及、无言以对。在班上,那个亦叶本是个名不见经传、极不重要、几乎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学生。可是宁逊在那之后却不知何故,见到亦叶,心中就有几分莫名其妙的胆怯。有时候必须说几句宣传鼓动性的话语,因为亦叶的在场,宁逊便临时作了“低调”处理。
宁逊的父亲学数学,母亲学哲学,夫妻俩大学毕业后留在师范学院解放后按照苏联的模式建立起来的那个“自然辩证法”教研组中。宁逊从小就和父母一起探讨天体的起源和演化;地球的形成和演变;生命的起源和物种的进化;这类徘徊在哲学和自然科学之间的永恒的命题。良好的基因和家庭教育,给了宁逊发达的思维器官。闲下来没事的时候,宁逊常常不由自主地回想亦叶在完全无意之间随口说的那几句话,亦叶的话从表面上听上去,说得含蓄、雅致。但宁逊却分明听出了亦叶那话后面包含的无言的谴责。自然界的生命个体都是平等的;人也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大学的一名学生而已,你完全没什么必要动不动就站在前面高声地说三道四,甚至自作多情地代表全体同学……。这么想着,宁逊渐渐地觉得亦叶说的话十分正确。自己几十年如一日所处的那个层面,确确实实是有几分过于喧嚣了。宁逊开始不那么喜欢自己身边的那种以往已经完完全全习惯了的繁忙,开始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找一份安静。吃过晚饭,宁逊有意避开班上党团组织的前几把手,不去参加那些关于班上同学之间大事,小事的无穷无尽的讨论,研究,决定……。宁逊找了一条僻静的山间小道,独自一人散起步来。只不过在散步的时候,宁逊常常会忍不住想起那个有几分古怪的亦叶……
过了没多久,那个亦叶自己却突然喧嚣起来。第一个学期,一共只上了四门课。考试的成绩一公布,亦叶的分数让全班同学对她刮目相待,且不说还有一门公共英语,她免修了。第二个学期,这个亦叶既没有请示班上的党团组织,也没有征求政治辅导员的意见,不声不响,自己跑去报名参加了校学习竞赛,一下得了两项奖,居然进了学校的宣传橱窗。图书馆学系的老师们为系里竟出了亦叶这样能在校一级争得荣誉的好学生感到欣慰。宁逊什么也来不及说,心中却涌起一种无法名状的异样的感觉。是高兴、是妒忌、是失落、是欣赏、还是什么别的,宁逊自己也说不明白。那亦叶自己,倒颇有几分荣辱不惊的风度。据宁逊私下观察,亦叶并没有因此变得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起来。其实这种时候,是人生发展的关键时刻,只要稍微谦虚、谨慎一点,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就能得到党组织难得的好评。党支部研究了亦叶的表现,决定让她进班委会担任学习委员,由大金牙书记亲自找亦叶谈话。那亦叶居然连一句成绩归功于党、归功于全班同学和老师一类的话也没说,就不显山、不显水地当起了学习委员。党团组织对亦叶不十分满意,那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慢慢地,党支部开会讨论班上同学的情况,涉及到亦叶,宁逊开始一言不发了,而且能做出一幅漫不经心、与己无关的样子。但事实上,他每次都带着几分紧张的心情,注意地听着班上的这批重要人物对亦叶的看法,并在心中为亦叶暗暗地不安……
也就在学校的学习竞赛举行的那前后,校党、团委宣传部和校学生会决定扩大学校的文艺宣传队,让七七级的同学参加。宁逊例行公事地召集了党支部,团支部和班委会开了个会。让分管宣传的两位支部委员和分管文体的班委推荐几名班上比较有文艺细胞的同学。大家推荐完了,宁逊就把名单交到了校学生会。几个星期之后,学校开国庆的文艺晚会。宁逊大吃一惊地发现,那个亦叶居然作为校合唱队的成员出现在舞台上。
这是怎么回事呢?
宁逊记得清清楚楚,推荐的名单上根本就没有亦叶!那名单是宁逊亲自交到校学生会的。学校的这支文艺宣传队根本就属校学生会管,而宁逊自己就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宁逊忍不住跑去问了问主管文艺宣传队,毕业于江夏音乐学院的K老师。
K老师告诉宁逊,那个亦叶跑到文艺宣传队来问,参加合唱队是不是可以自己随便报名。K老师说,文艺宣传队的成员是由各个系推荐的,不能随便报名。亦叶没有再说话,转身准备走。K老师却拉起了手风琴,问亦叶会不会唱《红莓花儿开》。《红莓花儿开》是宁逊的父母那个岁数的人年轻时唱的歌。宁逊自己听都没听过。不料亦叶低下头想了想,说很多年前学过这支歌,问K老师有没有歌本。K老师没给亦叶歌本,让亦叶跟着他的琴试着回忆。亦叶听了两遍就准确无误地跟着唱了。K老师十分满意。就这样,亦叶被K老师破例留在合唱队了。K老师告诉宁逊,亦叶的父母可能是小学或者中学的音乐老师,所以她很会唱歌。除此之外,K老师喜欢亦叶还因为亦叶做事认真。亦叶每周都准时来练声,从未误过。而平时,文艺宣传队的那帮学生是最难管理的。他们吊儿郎当,自由散漫;高兴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不到演出前夕一点也不着急。国庆演出前的一个星期,亦叶甚至还花了一下午时间帮K老师刻钢板。K老师告诉宁逊,眼下他正在亲自作词作曲,重点培养亦叶参加的女声三重唱。亦叶的音质好,按声高完全能唱高音的声部。但K老师却安排亦叶唱低音的那个声部,因为那个声部在重唱中最难掌握。这几次排练,K老师都亲自带着亦叶练低音,以拓宽亦叶的音域……
K老师的话把宁逊说得目瞪口呆,老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亦叶精力过剩,自然也引起了了党组织的关注。党支部开了一次会之后,决定让大金牙书记再次找亦叶谈话,让她帮助班上那些成绩学得不够好,学习方面有困难的同学。亦叶刚刚完成了帮助刘富贵同学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有人告诉宁逊,说他公共英语的一次测验没及格,要补考。
论说起来,宁逊学英语再怎么不用心也不至于会不及格。平时,宁逊确确实实没下大功夫看英语。但是考试的前几天他一般还是能静下心来“恶补”几天,混个八十分上下的成绩还是没有问题的。但那一次考英语,宁逊却不幸犯了方向、路线性的错误。他把英语的考试和一个星期之后同一天进行的《外国作家与作品》的考试弄混了。宁逊埋头看了一整周《外国作家和作品》课中推荐必读的文学名著,看得迷迷糊糊的,连教室都走错了。W大的校园大得惊人,简直可以用辽阔宽广来形容。等宁逊慌慌张张地赶到公共英语考试的那个正确教室,时间已经过了一多半……。作为一班之长,还是系学生会的主席,竟然会有课程,还是和外系同学合上的公共课,考不及格,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件难堪的事。宁逊沮丧了好几天。
后来,想起了党支部开会时,曾决定让亦叶帮助成绩学得不够好,实际就是指的考试不及格,的同学的事,宁逊的精神振作起来。甚至有一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欣快。好哇!这一次,我要看你亦叶说些什么!你不是老嫌别人过于喧嚣吗?现在我倒要看看你怎样静悄悄、一声不响地帮助同学?宁逊已经无数次地想象了被亦叶帮助的情景,也想好了无数句回击亦叶那尖嘴利舌的话语。偏偏宁逊等了很久,亦叶就是不来找他。亦叶和宁逊不在一个学习小组。在食堂,亦叶一向只吃米饭,她是在鱼米之乡的W 市长大的。而宁逊是东北人,自然只会站面队。宁逊是学生中的高级干部,平时忙得简直有点日理万机。亦叶的家就在本市,下了课,她常常不声不响地走了。就这样毫无希望地等了几个星期,宁逊只得自己主动地找亦叶一趟。
却原来,亦叶根本就不知道,英语不及格的竟会是班长宁逊!
亦叶老半天沉默不语,搞得宁逊真心地难过起来。很显然,这个平时做事确确实实不那么喧嚣的亦叶,却有着她自己衡量人的标准。按她的标准,宁逊原本无论如何应该属于优秀的那一类学生。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一次找亦叶,找得及时极了。那之后,宁逊渡过了他上大学以来最最愉快的日子。每个星期二、四,吃过晚饭,宁逊便和亦叶一起在他选择的那条僻静的山路上散步。亦叶做事认真,遵守时间。每次都是亦叶早到,宁逊也完全习惯了。
放假之前最后的那两周中,有一个星期四。亦叶吃过中饭专门告诉宁逊,晚上她有事,不能练习英语。宁逊点了点头没吱声,但心头却掠起一丝莫名的不满。要说有事,宁逊几乎每天都有事,学校的、系里的、班上的,简直千头万绪。而亦叶,进大学时,她什么都不是,连小组长、课代表都不是。这学习委员还是后来给补的。在班上,她从未主动地为班集体做过什么事。党支部含蓄地批评过多次,部分同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指的其实就是亦叶。亦叶会有什么事?除非是……她要跟人约会!吃过晚饭,宁逊有意在樱花道下的山路上散步,那里能看到斋舍的出口。果然,亦叶和一个男的并肩走下来。宁逊不出声地跟在亦叶和那个男生后面。那一点也没有什么值得指责的,W大的校园大得很,谁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散步,不是哪一个人的地盘!宁逊万万没有想到,亦叶和那个男生竟然去了新八,去了那个《实践真理论坛》。而且宁逊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去新八,完全是亦叶的主意,那个男生并不愿去。刚出斋舍,那个男生就不愿去,是亦叶拽着他去的。后来走到车站和新区的岔路,那男生站住不动,又是亦叶推着他走的。
亦叶这样一个……政治上落后得无可救药,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反动的人,居然会对政治问题感兴趣?这事……真让宁逊大惑不解。


     [1] 全称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是1966—1976年间中国各地经常举行的一种政治活动。



     [2] 指毛泽东的三篇文章《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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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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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12/5/18,917)
.第二《竹篮之恋》简介(12/5/18,801)
.第三卷《此情绵绵》简介    (12/5/18,2517)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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