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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园旧事》第四部《逝者如斯》连载之十八
十八 悬壶济友(上)
“……那时我姥姥住在我家。一看我奶奶带着两个孙子来了,就不高兴。整天指桑骂槐,拍桌打椅的。我奶奶隔一天就得哭一场。我爸也想不出好招……。我奶奶一辈子养大的只有两个儿子。我叔和我爸是同一年参加革命的,抗日战争时在太行山刚当到连长就牺牲了。我爸没让我奶奶知道。解放以后我爷爷还在时想找人打听。我爸就说……找着了,解放海南之后留在海南,太远了,没法回来……。我奶奶一哭就让我爸把她送到海南……。这么呆着,日子没法过,我妈只能把我姥姥送到我姨那儿……”
亦叶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感慨万千地想起了自己的姥姥和奶奶,想起了奶奶去世的那个凄风苦雨的日子,想起姥姥千叮咛、万嘱咐,让柳妈千万不要把奶奶给烧了的话语……。亲爱的姥姥,亲爱的奶奶,你们俩……真是这人世间绝无仅有的一对和睦相处的亲家啊!
“……我和我二哥,跟我爸、我妈都不亲。我爸和我妈只喜欢我大哥和我弟弟。不过,我奶奶打小就喜欢我,对我好。进城之后,屋里有暖气,却没了炕。奶奶老了,身子骨弱,我的火力壮,每天晚上都上床给她暖被子。被子暖了,奶奶再上床搂着我睡……。省委机关宿舍规定不让养鸡。奶奶就偷着养,把鸡关在厨房里。奶奶说,鸡要吃活食才能下蛋。我每天放学就先逮十只蚂蚱回来……。鸡下了蛋,要是一只,我奶奶就煮在面里给我爸吃。要是下两只,奶奶就煮熟,放在我兜里,让我放学路上吃,不让我哥和我弟看见……”
“哈!那么偷偷摸摸地吃蛋,小心噎着!” “……奶奶说,她活着,有人疼我。她要是……死了,这世上就没人疼我了。她让我自己学着疼自己。别像我爸那么傻。比如,很多人在一起干活,能偷着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反正是给集体干活……” “哈!就这么着自己疼自己呀?” “……奶奶还说,要我好好读书。我们兄弟四人数我长得丑。我大哥、二哥都长得高鼻子、大眼睛的……”
亦叶抬头仔仔细细地又看了王讴龙一眼。说实话,她心中十分怀疑,生着王讴龙这样五官的人会有高鼻子、大眼睛的哥哥,除非发生了基因突变……。但亦叶什么也没说。 “……奶奶说,书读好了,谁也不用怕。就是长丑了,也会有人喜欢!” “所以你就拼命读书!” “是的!我从小就好强,成绩总是班上最好的。只要有一个人分数比我高,我就会努力超过他!刚进城我只会说村里的土话,同学都笑我。只过了一年,老师就说我朗诵得最好,把我选去当小喇叭广播员……” “哈,你们老师简直太英明了!当广播员只有听众,长成你这样正好。太美丽的反倒可惜了!”亦叶开着玩笑说。 “……J省的省会起先在T市。T市的新华中学是一所很老的学校,北洋军阀的时候就有。解放前,学生进校要先交一袋洋面,考及格了,那袋洋面还你……。我大哥、二哥小学毕业时考那所学校都没考上。我爸我妈挺生气的。等我也小学毕业了,他们怕人笑话,不叫我填那学校了。可是越不让我考,我还非填……” “结果你还真考上了?” “让你说着了!上中学的第一个学期,一共六门课,我得了六个一百分。学校研究了,决定第二个学期让两个老师辅导我,等下一个秋季学期,我就跳级直接上初三。没想到第二个学期刚上完就进了工作组,开始搞文化大革命了……” “哎!”亦叶叹了一口气。 “……我从内蒙兵团回城,城里有好多单位办七·二一大学。我白天干临时工,晚上就去上课。到高考之前,我已经把中学理科的课自学得差不多了。我们院里上中学的那帮孩子个个都想让我辅导。那么多人,我哪能个个都辅导!我就自己编了一组题,做得出来的我就辅导!后来,凡是我辅导过的,没一个没上大学的……” “……你成绩学得这么好,干吗要去学农呀?”
“哎!”王讴龙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脸上笼罩着一层悲戚的神情。 “……七七级的时候,我和被我辅导过得那帮孩子一起进的考场。那题简单极了,我根本没费什么脑子,连加分的题都做了。可是过了一段,那些孩子都发榜了,唯独我,什么也没有。满院子的人都笑我。我憋着气,跑到招生办,开了后门才查到分。我考了三百零二分,考二百四十分就能进教育部重点。招生办的人告诉我,大学没敢招我是因为我政审不合格,我爸是叛徒……。这一下,真的把我给击懵了!……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谁劝我也没用。起床之后,我买了一丈白布,准备了一桶汽油,打算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好饭,然后上北京,在天安门广场,毛主席像下面自焚……”
“啊?”亦叶惊得大叫一声,随后就仔细地看着王讴龙头部和手部裸露的部位是不是有烧伤留下的疤痕。 “别担心,亦叶!”王讴龙笑了。“我要真是自焚了,哪有今天这福分,和你坐在一起吃午饭呀?……我以前辅导过的那些孩子中,有一个最差的,考到农大。我躺了两天,刚起床,他买了一包东西带着他父母一起来看我。他告诉我,他在农大跟老师们说起,从前辅导他的那个人……成绩考得极好,因为父亲是叛徒,哪个学校都没敢收……。农大的老师惋惜不已,让那孩子转告我,让我七八级再考,第一志愿填农大,农大有一条内定的规则,只要是第一志愿填农大农学系的,过了分数线一律录取,绝不政审。这一说,我一下就振作起来了……” “半年之后,你就考进了农大?” “是的!别的考生收到农大的录取通知书都难过得哭鼻子。只有我是如愿以偿……” “那你爸……还真是……叛徒?” “哎!我爸当叛徒的事,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我爸和我叔都是一九三七年参加革命的。那一年我爸十五岁,我叔才十四。我叔挺倒霉的。只当了五年兵就被日本人打死了。我爸最开始挺顺。我爷爷是中医,我爸上学早,参加革命前读过九年书。他人聪明,又不怕死,会打仗,十六岁入党,二十一岁就当了县长……。你是在W市长大的,一定听说过文化革命前中南局的第二书记,你们E省的省委第一书记W吧?” “嗯,是听说过!”亦叶老老实实地点着头。E省的老百姓几乎没有不知道W的。在共产党的高级领导干部中,W算得上是读过几天书,有几分才华的。那人写得一笔好文章,举止文雅,还特别爱和知识分子交朋友。W是亦伯梅的老病人。文化大革命前,W的高干保健医疗证就放在亦伯梅这里。每个月总有几次W会派车来接亦伯梅却打桥牌。不过,W和鲁志海不一样,他自己没到松园来过,所以亦叶并没见过其人…… “……我爸的那些烂事……挺没劲的。你……是不是不想听?我……给你讲个笑话提提神吧!” “噢,不!你还是接着讲你爸吧!” “……W和我爸是同省同县人,只隔着村。他比我爸大四岁,早参加革命三年。W当连长时,我爸是排长。W当营长,我爸是连长。W当团长,我爸是营长……。可惜后来W跟着大部队走了,我爸奉命留在敌后打游击。W走之前专门把他自己的警卫员留给我爸……” “结果那警卫员跟你爸一样……不得志?” “……人的一辈子得志还是不得志,有的时候是人自己的感觉。你要是去问我爸,他肯定觉得他这辈子挺得志的,和我叔比,和成千上万牺牲了的战友比……。我爸一直到今天还挺相信共产主义那一套,还以为他那一辈子的人抛头颅,洒热血,真的赢来了一个人民的新中国!只是……我不信了!我……早就不信了!从很年轻的时候,我就不信了,就反动了,特别是自从知道我爸那个叛徒……是怎么当上的……。” “你爸是怎么当上叛徒的?” “……一九四三年那前后,我爸是县长兼县委书记。他下面有个县委委员,读过几年书,但是不会打仗,连马都不会骑,在县里搞组织、宣传这些文书工作。那人不会打仗,却特别喜欢好枪。每次我爸打完仗,他就人前人后地巴结我爸,想让我爸送他一只好枪。有一次,我爸缴获了一支德国造,造得精致,口径又小,可以随身带。那人又想要,巴结我爸巴结了十几天,我爸没给他。这小子怀恨在心,回机关就在我爸的档案里加了一张纸,说我爸曾被日本人被捕过,没向组织交代,今后不宜重用……。那个时候有文化的人不多,我爸那人又单纯,整天在外面奔波,根本没想着这档案的重要性……。我爸完全不知道这事,还在枪林弹雨地为革命冲锋陷阵。到一九四九年进城,和我爸同时参加革命的那些没什么文化的人,个个都比我爸的级别高。我爸只当了个处长,十三级,是干部里差不多最低的一级……。级别低点,有吃有喝,也就算了,我爸没去找谁叫苦。没想到组织部反倒来找我爸了,让他交待被捕、当叛徒的事。我爸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也没交待。组织部只好自己内查外调,还是没法定案。也就是说,组织上既没法证明我爸是叛徒,也没法证明他不是。最后,给我爸做的结论是终身不予提级!……到了文化革命,省委不管是批谁,准有我爸这只死老虎陪斗。他是叛徒,谁斗他都有理。……一直到一九七九年,我已经读了一年大学,那个当年在我爸档案里塞纸条的人得了癌症,正好是我大姐的病人。那时高干用药的内部等级挺森严的,我大姐帮他开了好多他那个级别不能用的药。那人挺感动,对我大姐说了他当年在我爸档案袋里塞纸条的事,愿意在临死之前写出书面的东西给组织部……。我爸这才恍然大悟。那时组织部门前车水马龙,不知有多少比我爸还冤枉几千倍的奇事等着……。到一九八二年我考研究生的时候我爸的叛徒案才彻底平反。组织上以一九四九年的行政十级给我爸补发了一大笔钱,让他先暂时到交通厅当正厅长……。可是那有什么用啊?那人在我爸档案袋里塞纸条的时候,我爸二十二岁。正式平反时我爸已经六十了……” “……自那以后,你就反动了?” “我……其实早就反动了!小的时候,和我奶奶刚进城,我就发现我爸……忒愚蠢!他热爱党,忠于党,全是真心的。可是这个党打下了江山之后并不需要他,当然更不可能以热爱回报他。所有像我爸这样,不会说假话、不会办假事、心不够黑、手不够狠、脸皮不够厚的人,趁早还是离着政治政权远一点……。再后来,长大了,去内蒙兵团,回城当临时工,我就更反动了。我从来不参加政治学习,入团申请我连写都没写过。报纸、广播我既不看、也不听,那上面……反正不会有真话!……进了大学,我的生活中才算出现了一片新的天地。农学系的课没什么难考的,就是在家呆着不听课,自己看看书也能混及格。不过,我还是去听课。特别是听说讲课的老师当年是右派,那课我一定去听。……后来,开始考研究生了。我听说系里有一个出国研究生名额,兴奋得一整夜没睡好。我下决心,一定要考到外国去……” “哪怕是得肺结核,身体坏掉也在所不惜?” “是的,亦叶!我当时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你可能觉得好笑。但我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你和我走过的生活道路完完全全不一样,虽然咱俩岁数……差不多。不用你解释,我看得出来你成长的顺利。你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波折,你不懂……被侮辱与被损害是何滋味……。像你这样的人,没法知道,你生活的那个社会……还会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觉得,我从小到大,……好像从来没有过过报纸上、语文课本中常说的……无忧无虑的舒坦日子。我甚至觉得,除了我奶奶,连我爸、我妈都没跟我说过真话!……真的,中国那地方,假的东西已经入木了。你想改变……,根本不可能!我只能照我奶奶说的……躲远一点。我想出国,除了为了名、为了利之外,也想看看,咱们生活的这个地球上究竟有没有能说点真话的地方……” “……要是德国也和咱们中国一样……假,你怎么办?”
“那我下辈子投胎,做猪、做狗、做牛、做马,也绝不再做人!”王讴龙斩钉截铁地说。 “哈!哈!哈!”亦叶前倒后仰地大笑起来。这胖子……挺逗的,聊着天那么认真干吗?为了中国人的假……居然决定来世不做人?其实人是……一种挺可怜的物种,今生今世都没法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还谈什么来世? “别笑,亦叶!我的故事还没讲完,最屈辱的一段还在后面……” “……后面你不是如愿以偿地考上研究生,又柳暗花明地出国了吗?还能有什么屈辱的故事?” “……我这辈子受的最大的屈辱恰恰是在考上研究生,出国之前,得了肺结核的时候……。”王讴龙低下头,音调低沉下来。“说实话,我……真不想跟你说这些……,亦叶!” “不想说就别说,休息一会儿吧!”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亦叶和王讴龙一起下楼,贝里格特、迪特和芸芸回来了。
“贝里格特,芸芸,迪特,……这是讴龙,我的中国同学!讴龙!这是贝里格特、芸芸和迪特。是他们开车送我来的。刚才,他们到城里照相去了。现在是来接我的……” 啊,原来是这样!王讴龙呆呆地看着亦叶,竟忘了和客人们打招呼。 “……开了一上午车,真累啊!”迪特活动着胳膊,打量着王讴龙。“能上你房间休息一下吗?” “当然可以,请进吧!” 王讴龙把亦叶、贝里格特、芸芸和迪特带到公共厨房和娱乐室,给他们每人泡了一杯茶。娱乐室的桌上放着一幅国际象棋,迪特正好坐在棋盘边上,便顺手玩着那些象棋的棋子。 “……讴龙,会下棋吗?”迪特喝着茶,问王讴龙。 “……在中国时没下过。到德国来之后从邻居那儿学了一点,下得……不好……。”王讴龙心不在焉地回答。这难得的大好时光,他想和亦叶聊聊天、谈谈心,并无兴趣下棋。可是……现在看起来……聊天是聊不成了…… “……我也只会一点点,也下得不好。咱俩下一局,下着玩,权当休息!”迪特把棋盘放正,摆好棋子。“叶!你坐中间,给我们计时,当裁判!”
亦叶看着迪特,笑了。迪特说他只会一点、下得不好云云,说的可不是实话!迪特是一个智力器官极发达的人,从当学生的时候起就喜欢下棋。K城有一个据说是成立于一八八零年的国际象棋俱乐部。进俱乐部是要考试的。而迪特,却是那个俱乐部的主力成员,常常南征北战,为革命昼夜操劳。两个月前,迪特过生日,贝里格特问他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礼物。迪特希望得到的居然是一个刚刚上市的国际象棋电脑,其中储存着世界冠军卡波夫和卡斯波罗夫的一百三十场比赛的棋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后来铺天盖地的PC还远远没有普及。一个国际象棋的电脑,在市场上要卖一千马克!连来自台湾小康人家的芸芸都觉得太贵。亦叶建议迪特先询问俱乐部能不能出一部分钱。但最后,迪特根本没去问,贝里格特已经不声不响地为迪特买了。
而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王讴龙,居然真的在迪特的对面坐了下来。亦叶只好拿出表,静静地观战。
……童年时代,在松园,亦叶常常看棋赛。松园三号楼中除石伯之外,所有的男性公民们全都会下棋。亦叶看得最多的,是哥哥和小慧哥的对弈。哥哥和小慧哥下棋都不爱抬头。但是假如亦叶坐在旁边,小慧哥是会常常抬头看她一下的。下了一着好棋,看她时会得意;下了一着臭棋,亦叶则会抓紧时间回小慧哥一鬼脸。不过,亦叶自己没下过棋,三号楼的女同胞们似乎也都不会下……
“哈,典型的西班牙式的开局!你说你不会下?你是下功夫琢磨过开局的,肯定的!”迪特大声地说着话。
亦叶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开始了。迪特下棋时爱说话,爱站起身四下走动。这些,亦叶已经熟悉。亦叶观察着王讴龙。王讴龙……显然是一个做事极认真的人,在棋盘边坐下,就再也没动一下,没抬头,除了用手拿棋子之外,连身子也没动一下,像一尊石雕像一样。他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棋盘中,完全忘却了身边的人和事,包括亦叶的存在。……奶奶要是活着,会喜欢这个讴龙!亦叶看着王讴龙在心中感叹。这大概就是奶奶所说的立如松、坐如钟之类的吧!王讴龙开局开得大刀阔斧,被迪特称赞为“典型的西班牙式的开局”。但开局之后,却小心谨慎起来。迪特正好相反,刚开始,害怕王讴龙的开局中藏有什么玄机,想五步以上才动一个子。但是很快,迪特发现,这个王讴龙根本就没有照着章法下,他下的,完完全全是野路子。迪特不再把王讴龙放在眼里,开始放心大胆地玩起他那个王后来……。国际象棋中的那个王后,可是个无所不能的棋子!那也是亦叶每每看着国际象棋便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不已的。亦叶甚至敢断定,中世纪的欧洲,乃至奴隶社会的印度,都绝不会比同时代的中国更黑暗!中国象棋中根本就没有王后一子。而那个国王,生老病死都不能出紫禁城一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让人想起囚禁在瀛台的那个光绪。而国际象棋中的那个王后呢,作用还远在国王之上。在整个棋盘上,她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简直有几分为所欲为的味道!迪特运作那个王后的本领就像变魔术。迪特动一下,亦叶得心惊肉跳地为王讴龙想十多下,最后仍然防不胜防地留下一个空档。很快,迪特的棋路子围追堵截全部疏通了,只等着慢慢地收拾王讴龙“苏区”中残存的“主力”了。迪特站起身,脸上浮着宽厚的笑容,走到沙发边,在贝里格特的脸上亲吻了一下。亦叶熟悉迪特的这些举止,这是他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表示。亦叶伸了一个懒腰,带几分同情地看了王讴龙一眼。就是想从瑞金出发,去逃窜那两万五千里,也得有个伟大领袖呀!王讴龙却对周围的一切,包括亦叶同情的目光,浑然不觉。他仍然像一尊石雕一样坐在那里,锲而不舍地看着棋盘。亦叶看了看棋盘,终于发现,王讴龙正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正面战场上,王讴龙在退守,但他却在不露声色地把一名小卒悄悄地送入敌后。迪特回到棋盘边,下了两子,洞察出王讴龙的狼子野心。然而,一切都晚了,王讴龙送过河直捣贼营的那个无名小卒,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了一只王后。亥生哥当年说得多么好哇!民主、自由、平等、博爱……都是些好东西,但不是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资格享用的!在中国象棋中,你能想象,一只无名小卒过河,直捣贼营之后能变成国王或王后吗?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连想都不用想!谁要是敢这么想,本身就是大逆不道!无名小卒就是无名小卒,即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仍然只是国王麾下的一名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能让“当今圣上”手谕一个“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他不可能变成车,不可能变成马,不可能变成炮,当然更不可能变成国王自己!而国际象棋就不一样了。发源于地球上最庞大的民主之国印度的国际象棋,从一开始就揭示着“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的平等、自由的真谛。它鼓励着每一个无名小卒,为自身的利益去奋斗、去义无反顾,去勇往直前。谁能占领敌军的最后那块阵地,谁就能变成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一盘必输无疑的棋局,因为王讴龙重用一只无名小卒而取胜了!迪特当然不甘心。
“……这第一局算你赢。你下得并不对,是些不入流的野路子。严格地说,你的棋……还没入门。我主要是没适应你的野路子才输的。咱俩接着下,我让你一子也能赢你……” “不行,不行!”贝里格特上前阻拦。“不能再下了,不早了,咱们得上路啦!” “……我记下你的电话,讴龙!”迪特涨红了脸,把棋子收好。“咱们电话下!我一定能赢你,你等着!” 汽车发动了。王讴龙站在路边向亦叶轻轻地挥手。芸芸搂着亦叶在她耳边低语。 “……这个讴龙,长得……像我大哥,你知道吗?……一脸忠厚相!” “谁知道!哎……。”亦叶叹了一口气。“……据说他长得……像王蒙……” “王蒙?大陆的?演什么的?” “什么也不演,是个……作家……”
(未完待续) . . .第二卷《竹篮之恋》简介(12/5/18,801)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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