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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我所经历的新中国(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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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

初来乍到,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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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5 18: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是一部自传体的纪实性作品,通过作者一生命运的升降沉浮丶贫富荣衰,展示了共和国一幅凝重的历史画卷,而这些与个人命运息息相关的故事,又莫不和时代的变迁连在一起。此书分五部:第一部《天翻地覆》;第二部《风波万里》;第三部《黑牢岁月》;第四部《冰山崩溃》;第五部《搏击商海》。全书共一百万字,以纪人纪事为主。书中人物均为真名,没有作任何回避,力求事件与细节的真实,同时也不回避自已人性上丑与恶的东西。本着对历史负责,让历史再现。

第一部《天翻地覆》

第四章土改岁月


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莫过于暴力,它的利润大过任何营生,且赚不赔。只要你手中有了枪杆子,而这枪杆又变成强大的权力后,天下无论什么再贵重的东西——黄金丶白银丶玉器丶珍宝丶田地丶房屋丶美女丶奴婢,都是你的了。要什么有什么,谁敢不给?不给,就抓起来。轻则坐监,重则杀头。所以千百年来在我们中国,有的是“起义英雄”,“造反好汉”,如果成不了,当个山寨王也不错。我所历经的伟大的“土地改革”运动,最清楚不过了……


三丶风雨为民夜三更

占地拆房动员搬迁,是一项新的工作。那时共产党做任何事没有强迫命令一说,总是不厌其烦地向老百姓作宣传说服,哪象今天的干部趾高气场,一骂三瞪眼,又吃回扣又贪污,不搬家用推土机推,你敢反抗老子有防暴队,用皮带打用电捧揍,再不抓到监狱关起来。哪是共产党比法西斯还不如,所以老百姓说,共产党哪在为人民服务,全在为自巳造金窝!变味了,変味了,早早地变味了。

我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对占地拆迁的五百多户人家逐个征求意见,有什么要求和打算。老百姓真好,人人支持修筑成渝铁路,纷纷表态配合政府工作。一有时间我还叫他们唱歌:“成呀成渝路有话说从头,四十年来说修路派欵又拉夫,人民血汗化流水,不见铁路只听哭。共产党好领导,立即动工把路铺!军民合力修铁路,火车奔跑笑呼呼……”

尽管折迁任务大时间紧,工作组的我组长是我,组员也是我;丈地是我,记录还是我;出纳是我,会计也是我,成天忙得不亦乐乎。白天忙完工作,夜里李捷团长还要我学习文化,有时还背着卡宾枪送他下村,当义务警工员。他总是一路走,一路向我讲革命理:“黄牛呀!革命没有文化可不行,打天下靠枪杆子,坐天下就要靠笔杆子了。坐天下就是建设社会主义。你对党忠心耿耿,工作能力也不错,立场又坚定,但还不能象潘清雍丶袁忠智那样独当一面。尽管他们出身不如你,但他们是大学生,搞建设就需要大学生。”

他说的潘清雍丶袁忠智,和我参加工作的时间差不多:一是川大学生,一是华西大学的学生,一直在他手下工作,很受他的相信和器重。现在两人一个是红花村土改工作组组长,一个是团部秘书。由于李捷区长对我器重,两人对我挺不错,像大哥哥对待小弟弟。这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放在中心工作组所在的双水碾村,原来觉得我文化低了挑不起担子,实际让文理阳领导那里工作。于是,我决定学习文化,赶上潘清雍丶袁忠智。自此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拼命看书写字,不浪费丁点时光。一次,我在油灯下看书学习到深夜,被他发现忍不住笑着夸我一句:“黄牛呀,不错,现在正是你人生发奋的时候。记住‘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发奋时’ 一个没有知识文化的人不能受到党的重用!”

成渝铁路进度很快,不到一个月时间,筑路大军就开到占地的村子,任务迫着人跑得翻脚板。拆房搬家,首先从街村开始,事前得搞清楚,拆多大面积的房丶是木结构还是砖砌房?不仅要祘出补助金额,还要为他们找到搬迁的房子,里里外外我一人真够累,不过干得特欢。李捷区长几次要给我配备助手,都为我婉拒。我说:“李区长,你不是说为革命要勇挑重担吗?现在我能挑下又何必多占一个人呢?”他听后点点头,高兴兴地说:“这样也好,更能锻炼你。”

那天我坐镇现场指挥老百姓搬家,干到下午七点才回团部,累得浑身没一丝力气,仍点亮煤油灯看书,不会儿老天吹起风下起雨来,我便倚床迷迷糊糊睡去。突然,在睡梦中听得有人叫:“黄同志,黄同志,不得了,房子垮了,周裱禙一家埋在墙下……”

我一惊,慌忙跳下床,抓起斗笠蓑衣,拉起街村农会周主席没命地向出亊地点跑去。此时,天黑不见五指,风刮得尘土狂飞,豆大伪雨点打得人睁不开眼。到了出事地点一看,原来是他家那堵封火墙因紧邻的房屋被拆去,它便孤立无援地裸露在风雨中,又因封火墙是泥坯垒砌的,被雨水一泡,大风一刮,就轰然坍塌了,把熟睡中的周裱禙夫妇深深埋在地下。此时我全身没个干的地方,雨水顺着下巴流,屏住呼吸听去,只听得从泥土的隙缝中发出一种求救的微弱呼喊:“救命呀!救命呀!”

“救人救命”是无声的命令,是争分夺秒刻不容缓的大事。此时若再去组织人或有半点怯懦与犹疑,都是对人命的不负责,也是良心上的最大犯罪。我立即扑上前蹲下身,不顾个人安危,不停地用双手扒抓泥土。街村农会周主席在旁提醒我:“黄同志,太危险了,封火墙还在坍塌啊!”未待我回荅,又一堵封火墙坍了下来,所幸距我不远未伤着。

我的临危不惧与勇敢精神,深深打动了周围群众,他们迅速挤身上前用双手扒抓泥土。人多力量大,大约花了三个多小时,才把埋在泥土下的两夫妇扒了出来。但他们一身是伤,多处骨折,人已经昏迷过去。我当机立断:“赶快送医院抡救。”我和七八个群众,临时找来两付滑竿,轻轻地把夫妇两人放上去,抬起就往成都市青龙街省医院旋风似地跑。街上没一个人,静得来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和脚板声,到了省医院送到急诊室,经医生检查,须立即开刀抢救,但开刀须要有亲人签字。哪有亲人?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签字人的关系上填上“儿子”二字。医生看着抢救单上的签字又注目地望我一眼,喃喃地说: “儿子,你是他们儿子?”我认真地点着头道:“对,我是他们儿子!”

周裱禙夫妇两人保住了性命,我十个指头有八个没指甲盖了,充血红肿像萝卜头,整整疼我了半个多月。李捷区长知道后心疼地批评我说:“黄牛,怎么不叫团里同志?下次可不行啊。”我笑笑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的工作没做好,造成此意外事故。”他拍拍我肩头,深深地动了情感,说:“不错,小小年纪敢一肩挑责任。”

我想今日的国家干部能这样吗?当年是我儍,还是追求革命的理念左右了我,可后来革命又给了我什么呢?

四丶也算欠下的血债

我在土改团部是个招人喜爱的小孩,见事做事,喜欢做事,知道我绰号的叫我“黄牛”,不知道我绰号的叫我“小鬼”,有些女同志还叫我“小弟弟”。我不知道什么叫愁?什么叫忧?快活得象只小麻雀,纯洁得象块白玉。我一个心思在革命上,在工作上,对共产党丶毛主席感恩戴德。记得当朝鲜战场传来黄继光以自已胸口,堵住美国大兵的机枪光荣牺牲的消息时,我几个夜晚不成眠,多次向李捷区长提出请求:“我要去朝鲜打美国鬼子,为黄继光报仇,请组织批准我!”李捷区长批评道:“黄牛,什么叫革命?革命就是需要。现土改工作需要你,你就一心一意搞好土改工作。上朝鲜打美国鬼子想法好,但当前革命不需要你这样做,你报仇的决心就是搞好现在的工作。”

征地拆迁工作告一段落,土地改革也进入尾声分田分地分财产的建政工作。为了让农民放心分到的土地不会被地主夺走,在这个时候都要召开公审大会,杀一批有血债的恶霸地主和反革命以资“庆祝土地还家”。那时杀人很简单,不需任何法律程式,只要土改团团长点个头就行了,布告也是用手写的,只需识字的人当众念一遍,便把杀的人插上死标拉出去毙了就是。在召开公审大会前一周,李捷区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关上门极秘密地说:“黄牛,给你一个特别任务,从现在起搬去和看守犯人的武装住在一起,一天要去仓里查看几遍,决不准许跑掉一人,如出了问题我会重重处罚你。”不用问他的谈话意味着什么。



土地改革在发动群众的阶段,各村都要召开几次斗争大会,每次斗争大会都要抓几个人,不是恶霸地主便是反革命,以及会道门头目丶保长甲长等。驷马乡一共抓了三十几个,加大“四大运动”(清匪丶反霸丶减租丶退押)遗留下来的未决犯我们土改团一共关押了五十多个人。这五十多个人全关押在距团部不远的几个谷仓里,一日三餐均由家里人送,看守他们的则是各村派来的武装(民兵)。那时人特老实,不知道逃跑,如想逃跑易如反掌,那关人的谷仓用拳头就能打开一个洞,可他们不跑一天老老实实地等死。

我去了后,立即召集武装开会,把李捷区长压我头上的任务转压到他们身上,说:“为了庆祝土地改革工作的胜利,反止敌人的破坏活动,从现在起对他们要加强看管,这是革命任务!你们一完要做到仓里飞不出一只蚊子,爬不进一只蚂蚁。”武装全是贫下中农子弟,同声应着:“请土改团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我不敢掉以轻心,白天晚上提着枪不停地查看巡示,以防万一。听说在“四大运动”中就因为不注意防范,杀前竟有人听到风声开了小差,至今还没有抓回来。如果这些人放在今天,判两三年徒刑可能都不够条件。为了“革命需要”,他们只能作“替死鬼”。应了老百姓一句话“阎王叫尔三更死,怎能留你到五更。”

在公审大会三天前,我才知道他们中有四个人要枪毙:一个姓刘的棒老二(即土匪),解放前多次拉过“肥猪”(即绑架),1950年又参加叛乱;一个姓李的袍哥大爷(哥老会头目),是驷马桥乡的舵把子,很吃得开,并无什么血债;一个姓何的恶霸地主,天生怪脾气,解放前逼死过佃户;还有一个姓王的年轻人,他在1950年3月参加过土匪暴乱,打死两个解放军,后混入一家新津机场当防空兵,新近才被抓回来。

公审大会会场设在场背后一块收罢庄稼的田坝子里,主席台是用十五张方桌搭成的,左丶右丶后面三方用晒垫遮盖住,前方上首挂有一条红布长幅,上面写着“驷马乡群众公审大会”七个大字。公审会由土改团秘书袁忠智主持,李捷区长讲话之后叫带犯人,区公安局的武装小队,押着三十多个被关押的人犯,五花大绑走进会场。每个犯人胸前都挂有一块纸牌,上面写着各自名字,名字上用红笔划了XX。当人犯鱼贯而入地来到公审会,全场群众立即高呼口号:“坚决镇压反革分子!保卫革命胜利果实!”“坚决镇压恶霸地主,为死去的农民弟兄报仇!”

跪在主席面前的一干人犯,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会场,只那个何姓恶霸地主,几次爬在地上向群众磕头,不停地说:“农民弟兄,宽大宽大,我有罪,我有罪……”

公审会先由受害苦主上台面对面的揭发控诉,控诉到激动处苦主上面挥手便打,举脚就踢,打得人犯鼻青脸肿,以示自已立场坚定。还有些不是控诉苦主也跳上台来打欺头,要不是有武装拦着当场定会打死几个摆起。这就是“阶级斗争”,其实都是我们在掌控,为怕冷场,三天前便分头向群众作了布置。另外在这种场伙,一些人也喜欢表现自已,当了极积分子可以入党入团当干部,特别是年轻人,谁愿失去机会。控诉结束后,即由红花村工作组长潘清雍代表土改工作团,向临时组成的人民法庭提起公诉,并要求给予下列罪大恶极,怙恶不悛,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革命分子,刘丶李丶何丶王等四犯,给以严惩。接下来是双水碾村土改工作团中心组长文理阳,代表临时人民审判法庭宣判,实际上全是土改工作团在唱自编自演的独脚戏。

宣判完被判处死刑的犯人,背上立即插上死标,由区公安武装押下去等候,待公安局长李云成讲话完后执行。李局长是个大胖子,讲话的主要内容不外乎是,农民弟兄不要怕地主反攻倒算,有共产党撑腰,江山永远是贫下中农的,蒋介石八百多万匪军都被解放军消灭了,几个小毛贼地主还怕他们吗?他反反复复讲了近两个小时,我提着手枪和区公安武装也就守候了两个多小时。

这四个判处死刑的人犯表现各不一样,那个姓何的恶霸地主,早瘫痪在地上像散了架的一堆肉;姓刘的那个棒老二,一付无所谓的样子说“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小伙子”;那个袍哥大爷说人总得死,唯一是死前没有看见儿女;姓王的那个年轻人直直站着,象在想什么心事。他突然冲我一笑说:“小同志,请你把我头上帽子摘去。”我准备上前去摘,一位区公安的武装却叫他先蹲下,以防他用足踢我。我想,临死的人还会这样凶恶吗?多此一举吧。看来我自幼属于那种阶级斗争觉悟不高的人,怎不犯错误嘛?

区公安局李局长讲完话,便是最后一出戏:枪毙人。参加公审会的群众,人挤人的往前挤,都想揍热闹。有的人还用线麻线吊块铜钱,用来沾人血,说挂在家里门上可以驱邪;有个别的还用馒头来醮血,说吃了可以治痨病。杀人的地方在河边不远的乱坟坝里,由区公安武装扎成人墙划成警界线,警界线外是农会武装。这四名被执行死刑的人犯由区公安武警押提着,依次进入刑场。我威风凛凛地提着那支“可尔特”,紧跟在区公安武警后面,俨然是个监斩官。到了刑场,武警叫犯人跪下,那刘丶李丶张,都乖乖跪下,王却不跪,一个武警上前飞起一腿踢在他的足弯上,王一个跄踉倒了下去。一声口哨,枪栓哗拉一声,再一声口哨瞄准,第三口哨四只步枪同时“呯丶呯丶呯丶呯”地射出一团绿茵茵的火,呼啸的子弹一触到人体人犯即应声倒地。区公安武警不打回头枪,见人犯倒下转头就走,由我和团部另一位同志逐个检查被枪毙的人是否已经毙命?刘丶李丶张全没有了恼袋,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只有那个姓王的足手还在动。我立即扣动手中“可尔特”,对着他胸口“叭,叭,趴”三声,他再也不动了。警戒解除后,围观群众一涌而上,用铜钱醮血的醮血,用馒头沾血的沾血,有的人还用石头砸尸体以示仇恨。乱哄哄的,煞是热闹。

待围覌群众散尽后,家属便备上香烛丶纸钱丶棺木前来收尸,有的哭,有的嚎,有的一边哭一边嚎,一边数落死者生前的功与过。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背上背个小娃娃,手里牵个半大子,头缠孝布,跪在地上给那个何姓的恶霸地主烧纸帛,一边长声鸣鸣哭说:“死人呀,谁叫你活着不听话,上前年张家交不出租子,我说算了,你却偏要去追,追得别人上了吊,欠下命债,这下成了恶霸地主,把老命都丢了。你倒走了,丢下我们娘娘母母,怎么活啊!鸣,鸣,呜……”

在土改团离开驷马乡前,不少翻身农民前来送行,依依不舍,难分难解。在人群中我看见了马师,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阴丹士林长杉,头戴一顶青绒瓜皮帽,不伦不类,满脸红光,腰间还别着支二十响手枪,笑嘻嘻走上前向我说:“黄工作队,真感谢你们,这下我们穷光蛋翻身了,我分了钟家大瓦房,你看还穿上了钟老大的衣服,我还选上村农会武装队队长。对了对了,不再穷了,睡到吃三年也饿不死。”他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我无言,心里在想:这就是农民翻了身,他们还会穷吗

五丶干革命站稳立场

李捷回区政府前悄悄告诉我,说:“黄牛,你的人事关系己经从土改团转到了区政府,等洞子口乡土改工作结朿后便回到区政府来。”他还说,洞子口乡土改团长是三区区委书记张烈夫同志,张区委已同意我担任九里堤村工作组组长。我心里好高兴:这下我可以露一手了!年轻人谁不想逞能?谁又不想节节高升?但那时想高升不是为的得到更多的工资或享受,而是能更多地为人民服务,为革命工作。也许这是新中囯建国初期欣欣向荣的原因吧,因为它拥有大批一心为革命,不计个人得失的青春财宝。

土改团的团部驻扎在肖家碾,一个叫陈国栋的公馆里。陈国栋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孙中山先生讨袁护法战争,作战娆勇,号称 “威武将军”。听说张烈夫区委书记看上这座公馆,立即以土改团没收“官僚地主财产”的名义,予以没收。当天就派人把陈国栋全家大小七口,撵到村里三间茅草房里去了,这里就成了土改团的团部,也就是后来中共成都市第三区的区委会的办公地址。

这座公馆很气派,占地不少于三亩,院墙外是一条宽约一公尺的小河沟,四年四季清澈见底的溪流不停地绕着院墙奔跑,汨汨潺潺发出琴一般的声音。粉白的院墙笼罩在冬不枯夏不黄的竹林里,院内各种树木四时常禾鸟语花香,近似篷莱仙境,难怪张区委爱上了它。公馆距通往洞子口乡的大道约一公里,门前是座精巧的红楠木小桥,小桥和一条乡村泥土小路相连,就像一条洁净的彩带把公馆系在田野上。小路两旁垂柳依依,常年吐秀。相对小桥是两扇嵌在高墙中黑漆大门,门上钉有黄灿灿的铜钉,进入大门是个花草繁茂古木扶疏的庭园,园里种了不少果树,一条用宽窄均等的石板铺小道把庭园分成两瓣,它弯弯曲曲通白客厅。客厅雕龙画凰古色古香,摆着八张紫檀木的太师椅,椅上放着红锦坐垫。客厅两旁有四个小间,是书房丶茶室丶与休息的地方。客厅后是厢房,再后是主人起居室。穿过起居室是花园,楼台亭阁丶敞轩水榭,花台盆景,错落有致。

在客厅各房门的门楣上挂有大小不等的金字悬匾,那块悬在客厅正中最大的悬匾足有一丈二尺长,五尺宽,尤为显眼。匾额上有四个“恩泽乡里” 的金色大字,上款是“威武大将军陈国栋大人六旬寿庆”,下款是送匾乡亲的名字,时间是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从这块黑漆金匾里,我们窥测到了这家主人昔日曾有过的辉煌与风光。按此推算,陈国栋被逐出公馆,正好是六十五岁。我去团部汇报工作,见过他几次。他总是穿着厚厚的棉袍,戴一顶压着眉眼的破毡窝帽,柱着一根拐杖,迈着蹒跚碎步,不停地绕着他那座原先属于他丶现在是土改团的公馆走去走来,有时还驻脚长望或凝目沉思,看着他那一副失落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有点令人可怜心酸……

我们工作组所在的九里堤村位于成都西外十余里,其名来于村北边府河的九里堤。此堤像一条长龙,把奔腾咆哮直向成都市区冲去的锦江迊兴拦截住,使它平静下来不再发怒,慢慢地唱着歌迈着平稳的步阀穿城而过。传说这堤是当年诸葛亮出任蜀相修筑的。那时成都常被淹在汪洋中,他率民众筑起此九里长堤护城,故又承相堤。锦江河的水来于灌县都江垫,水清而冽,无一丝尘垢,喝进嘴里甘甜甘甜,沁脾润心,哪象现在浑噩污浊。我们去时江里常有打鱼的船,船头站着鱼老鸹,它根据主人的指挥钻到水中,把一条一条的鱼叼上船,待主人喂它一点鱼肉后,又钻到水中叼鱼,周而复始不停劳作,我突然觉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们工作组加我共三人,一人姓张,是个初参加工作不久的农民,笨拙拙的什么都不懂,可还摆架子;一个是区妇联姓曾的女同志,人生得漂亮,喜欢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制服,以示革命资格老道。她年长我两岁,我仍直呼其名。我们住在一个傅姓的中农家,也是一座独幢的院子,两排厢房,三间正房,中间院坝,下面是三间不隔断的长屋,东边喂牛,西边堆柴火,院子四周是川西平原特有的土坯泥墙,后院是大片竹林,老百姓叫“林盘”。傅姓中农在我们面前决不多说一句话,客客气气惟恐有什么过失。

这个村十三组有个叫边洪恩的农民,是个出了名的“棒客”,与洞子口原乡长曾志清是拜把兄弟,五零年初聚众叛乱,在“四大运动”(指清匪反霸,减租退押)中这个村一共枪毙了十六个人,边家一家就杀了三个(父亲和两个儿子),农民一谈起此事就咋舌。

洞子口乡田肥土沃,农民富有,读书人不少。我怕他们小视我,处处都学老八路的样子,棉衣不穿披在肩上,板凳不坐蹲在上面。只要开会讲话就端着一个茶缸,嘴巴上还叼着根纸烟,说话一声长一声短南腔北调,开口我们共产党,闭口我们毛主席,一副“假老练”的样子。今天回头看去,真是个十足的小混混。可那时我手中有权力呀,每次召开“地富反坏”训话会,我可以趾高气场骂它个狗血淋头。被训的一个个低头抱膝,不敢正面看我一眼,要是那天我情绪不好,对谁看不顺眼只需嘴一歪,村农会武装就会把这个人绑起来。什么是政策?我就是政策!什么叫专政?,我就是专政!这是体制的残暴,理论的悲哀,这悲哀残暴,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叫报应。

这个村共有240多户,1300多口人,四家地主,六家富农,为了挖净地主钱财,查田评产分地前夕,我们先搞赔退。就是先把确定赔退的物件定成不法地主,然后确定赔退金额,多的十几万少的几万。根据群众反映和我们调查掌握到的材料,住在九里堤上的地主何之媛家里窝藏得有金银。因何的老公是国民党一位军官,临解放前去了台湾,现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何琳琳其夫是国民党空军飞行员,49年秋去了香港;小女儿何娟娟在成都近郊一个城镇小学校教书。我先初很耐心向何之媛讲政策,动员她赔退。她赌咒发誓说:家里没有金银。无论我软硬兼施,就是没有。事情闹成胶着状态,进不是退不是,搞得脸上没点光彩,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有个姓丁的武装班长神秘兮兮地向我反映说:何最爱他么女儿何娟娟,只要把她抓起来。何之媛疼女儿定会交出匿藏的金银。这个武装班长很坏,是个兵痞,除了讨好我外还可以对何娟娟动手动脚,满足某种渴望。我年轻幼稚,认为是个好主意,立刻写张条子压上村农会大章,派两个武装当夜把何娟娟押了回来。先初,我耐心向她交待政策丶动员她站稳革命立场与地主家庭划清界线。可她一口咬定说家里没有窝藏金银,并向我保证。气得我咬牙丶骂她顽固不化,存心作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便把她交给武装处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自幼没吃过苦,长得白白净净,色秀楚楚的学生女娃娃,就在那批没有文化没有教养,粗鲁无比所谓贫下中农的武装中掀去推来,这个拧一把那个扭一下,快把人扯成八块。最后那个丁班长使出更坏的主意,叫她光脚光腿跪在炭花碴上。她那白嫩嫩细脚细腿的肉,一压上炭花疼得钻心的叫。她实在受不住,突然哭着叫着,披头散发地跑进我办公室,抱着我双腿哭喊:“黄同志,饶命呀!黄组长,救命呀!”

在这个骨节眼上,正是考验一个革命者立场的时候,也是我忠不忠于毛主席的时候。房门前站着一群农民武装,几十双眼晴盯着我,那个丁斑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我该怎么办?在前途与立场面前,我只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了,立即飞起一腿向她当心踢去。何娟娟啊哟一声惨叫,仰面长伸伸地躺在地上。我把嘴上烟头扔去,手一挥,恶狠狠地大声吩咐道:“给我拉出去,狠狠斗!”

寒冷的夜,凄凉的风,痛苦的叫声不时传入我的耳际,我久久地站着,心里不断在问:我这样做对吗?我是不是太过了一点?但我终究没有去制止武装们的暴行。后来团部通报表扬我,说我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坚定”。唉,伟大的革命,伟大的党,伟大的领袖,已经将我这只山羊灌饱狼奶,当然只有狼性了。在追讨地主赔退上我没有获得全胜,但在追缴地主泘财上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临解放前国民党在成都西门十二桥活埋了四十二位烈士,其中一位叫于渊的烈士遗孀就住在村里,于太太为了表示进步主动交出放在城里的几十箱衣服。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我们不相信于太太,认为没有交完竟然开会批斗她。她伤心地在会上哭了起来说:“你们也太不讲理,我放在城里东西不交出未别你们敢去搜么?我既然主动交出还留什么,要相信人呀!”我自知理亏便草草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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