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在美国教中文你最怕什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最怕学生说“我不喜欢”。
在国内教学,即使有孩子对语文一科不感兴趣,但由于受到课程设置、学业要求等诸多因素的约束,孩子根本不可能与语文“一刀两断”,相反只能“缠缠绵绵到永远”。但在美国教中文则不同,孩子们一旦认准自己不喜欢,那他就极有可能和中文来个彻底了断,最终放弃中文学习。因为中文对他们而言,并不是生活的“标配”,而是一种锦上添花,当然只有喜欢的花才会往自己身上添咯。
曾经读到一些评议海外华裔子女中文学习现状的文章:坚持让孩子上了若干年中文学校,但孩子却仍不能流利地说、流畅地写。看看周围的ABC们,情况似乎真的不容乐观。但仔细想想,这些孩子接触中文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依照目前大多数中文学校的排课情况看,即使孩子上了十年的中文学校,但实际上却只上了640个小时左右的中文课(根据一学年上课32周,每周2小时计算),也就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并且这不足一个月的学习还是分散在十年里断断续续完成的,试问,有多少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熟练掌握一种语言?所以,要想让孩子们学好中文,必须增加学习的时间和机会。说到这,一定会有人说:孩子都有日常的学业,尤其是初高中学生,本身学校的课业就不清闲,哪里还有什么时间拨给中文呢?
俗话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有的。我曾经听到过孩子诉苦:我没有时间做中文作业,因为我要做……。事实上,在不少孩子的事务清单上,中文往往是排在了最后,而且是可做可不做的那种。这就说明了一点:孩子缺少的不是时间,而是兴趣。古人作诗有“功夫在诗外”一说,我想,孩子们要学好中文,也须“功夫在课外”。而这种课外下功夫的源动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兴趣”。而这才是中文老师应该着力解决的问题。中文课若只是以一堂课要教会孩子多少个字为目标,中文老师只是以课堂为限来设计自己的教学,那结果一定是不言而喻的。 提到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每个老师都会想到要在课堂氛围的创建、教学方法的丰富及激励机制的建立三个方面下功夫。老师不断增强自身的亲和力,为孩子们创建一种轻松活泼的学习氛围,让他们感觉到老师的友善,让每个孩子“亲其师,信其道”。同时不断丰富课堂活动形式,构建互动对话的多种渠道,提高孩子们的参与度。当然,根据孩子的特点所采取的评价奖励方式,也是调动孩子积极性、鼓励他们主动参与的有效措施。
上述三个方面往往能有效增强中文课对孩子的吸引力,他们或许是喜欢某位老师、或许是喜欢某个游戏互动环节,抑或是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奖品,但所有这一切“喜欢”都并没有直接指向“中文”本身,所以这样的兴趣往往会随着教师的调换、课堂节奏的加快、对奖品的审美疲劳而渐渐消退,换句话说,这些措施所激发的兴趣只是把孩子们领进了门而已,而要让他们真正沉浸到“中文”中去修行,那只有依靠课的内容了。
要说明的是:课的内容并不等于教材的内容。所谓教材,其实是教学素材,只是一叠原生态的文本而已,而所谓课的内容,则是指教师根据学生特点、经过自己思考,对文本实施解构再造后所确定的教学内容。同样一个文本,有的老师教字词,有的老师教篇章,而有的则可能教内涵。大家面对的学生不同,对文本的解读不同,所教的课的内容也就有了很大差异。要激发孩子们对中文的兴趣,我们的中文课就不能仅仅停留在认字读词上,这点对于高年级的学生尤为重要。我现在执教的马立平中文教材,从四年级起,教学的重点就开始渐渐从字词转向了文本,而这就要求老师引导孩子体会文字的表达力,感受中文的精妙。比如我在五年级班教《真假美猴王》一课时,考虑到课文很长(整整四页),如果通读全篇,那课堂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但问题是这个故事并不像“大闹天宫”或“三打白骨精”那么出名,必须要帮助孩子们厘清情节,同时也要让孩子们理解为什么神通广大的观世音、玉帝和李天王都对假猴王素手无策。所以我便从课题入手,抓住“真假”二字,要求同学们结合先前所学的章节内容,先自己思考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分辨出真假猴王?于是课堂上立即活跃起来,大家纷纷支招:用紧箍咒、求助观世音……这时我便引导他们跳读相关段落,让他们印证一下这些方法的有效性,而后又借助简单列表理清了整个故事的情节。在了解了故事以后,我又让孩子们精读相关段落,找出那些方法失败的原因,由此总结出那六耳猕猴的特点。在这个过程中,几个孩子提出质疑:这六耳猕猴为什么会与孙悟空如此相像呢?为什么那么多神仙都看不出破绽呢?于是我便适时引入学界对这个故事的一种新解读:六耳猕猴原本就是孙悟空的二心,帮助他们理解故事的深层含义,此时孩子们露出的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他们不仅仅记住了故事的情节,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意识到原来文字的背后还有那么神奇的领域。
对于出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的孩子,要培养他们对于中文的兴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要让他们体会到中文之趣。为此,我利用五年级课时安排上的空隙,给孩子们上了一课《汉字趣谈》。我从汉字的起源谈起,让他们猜象形字、会意字,孩子们惊叹:原来我们最初的字是这样来的呀!而后我又结合汉字的特点,给孩子们介绍了几种有趣的“文字游戏”,让他们猜字谜、读回文诗(轱辘诗)、填析字联、读多音字联、补歇后语等等,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课间休息都一反常态,放下了iPhone、iPad,围在一起开动脑筋。过了一周,有同学还问我:老师,你还有什么字谜吗?于是我也尝到了甜头,时不时地在课间给他们点“小零食”,最近的一次我给了孩子们一条“绕口令”,听着满课堂的“粉红凤凰飞”,我忍俊不禁。
其实,中文之趣俯仰皆是,只要我们有心,就能激发起孩子们的兴趣。有一次课前签到(要求写中文名),我见有同学写错了名字便提醒他,他一边修改一边轻声嘀咕:我讨厌这名字,太难写了。于是我接口道:你名字的含义很好哦,中国人的名字可是很有讲究的,下次有机会给你们讲讲中国人的姓名吧。没想到孩子们立马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名字的“故事”来,有人自豪地说自己的姓和古代某个皇帝的姓是一样的,有人说自己的名字是代表了“好”,也有学生不好意思表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含义,之后又问:老师你什么时候讲啊?看着他们那期待的眼神,我心里不禁窃喜:看来这回又挠到他们的痒痒处了。
在孩子学习中文的过程中,我希望每周2小时的中文课能够成为孩子们的一个能量源,能提供给他们足够的兴趣驱动,让“中文”在他们事务清单中的列序逐步提前。如果这个能量源真正开始正常运转,每次他们都能带着一个疑惑、一份好奇、一点期冀离开课堂,相信他们一定愿意把宝贵的时间挤出来给中文,那时中文将真正成为他们愿意接受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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