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td] 《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六 六 众里寻她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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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篮镇其实是和W市连着的。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W市的“境内”。但是要到W市北岸的市中心,具体地说,要回松园,还得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单程就得花七毛钱。对于不常出门坐车的亦叶,这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
汽车颠簸着,亦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睁开眼时,车已停在终点站上。这是新华南路,江夏医学院的第一附属医院就在马路对过。父亲就在那里的胸外病房住院。 |
父亲!亲爱的父亲!一想起父亲,亦叶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 |
有整整五个月没见到父亲。您好一些了吗?胸口还那么疼吗?还咯血吗?还发烧吗?父亲受重伤,最需要我的时刻,我却离开了他!往前,我又得住到竹篮镇去,在那阶级敌人竟比人民群众还多的地方工作!……要是竹篮医院搬到新华南路,要是江夏医学院搬到竹篮镇,让我天天和父亲在一起,多好! |
亦叶胡思乱想着,不觉已走进住院部,站在万分熟悉的4401号病室前面了。门口监视父亲的工宣队员不在,连那只特意搬来的椅子也不知去向。 |
“爸!” |
亦叶推开病室的门就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无人回答。亦叶走进病室,病室空空如也,床上只有一只褥子,连白色的床单都没有,看样子空了不是一天,两天。父亲何处去了?又回牛鬼蛇神棚去了吗?又得每天做门诊部的清洁吗?亦叶的心紧缩起来,走到护士办公室的窗前。值班的护士抬头看了亦叶一眼,认出了她。 |
“你是亦伯梅的女儿?” |
亦叶机械地点了点头。 |
“你爸早就不在了,你还不知道!” |
“啊!”亦叶的脸一下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开始哆嗦。“怎么会呢!……元旦前,我下乡时,他还好好的……” |
“看把你吓得!你元旦之后就没来,难怪不知道。你爸解放了!二月份就出院了!” |
“什么!”亦叶一阵耳鸣,害怕自己听错,不敢重复那两个字。 “您说我爸怎么了?” |
“你爸解放了,而且一解放就调到大三线的绝密单位去了。二月份就去了!” |
啊!解放!亦叶张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站在护士办公室的窗前,直到别的病人有事要问,才想起该离开这里,马上回松园。 |
有整整五个月,亦叶没回松园!从小到大,这是最长的一次! |
松园风光依旧,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在初夏的和风中摇拽着,四周静悄悄的。亦叶轻轻地上楼。石家门前那血红的封条仍然杀气腾腾地竖在那里,但亦叶觉得自己不那么害怕了。这半年时光,她毕竟长大了许多! |
亦叶只敲了一下门,柳妈就把门开了。 |
“啊!叶妹!是你!哎呀!”柳妈一下就看到亦叶的脖子。“你一定是病啦!脸都瘦尖了。脖子怎么肿成这样?” |
姥姥凑过来,一看到亦叶的脖子,泪水就落了下来。 |
“天啦!你爸、你妈都不在。你这脖子肿成这样,可怎么办!” |
“没事!姥姥!这下面全是气,您用手摸摸,挺软的。一点也不疼,能喝水,能吃东西,几天就能消!” |
姥姥在亦叶的脖子上轻轻地摸了摸,柳妈却不由分说地把亦叶拽到床边,脱掉她的衣服。 |
“快躺下,叶妹!你这个身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爸你妈都不在,我和你姥姥又不懂这医那药的。” |
“柳妈!您知道,我刚上医院想看我爸……” |
“你爸出差了!”柳妈叹着气,“出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说是很远,要去很久。……可怜你奶活着想见你爸,你爸是牛鬼。如今你奶走了,他又解放!我老了,也闹不清这世道了!先前四九年说是解放。这几年也没听说地主老财回来,怎么又解放……” |
柳妈把亦伯梅走之前留下的信取来,亦叶急急忙忙地打开,信是写给母亲的。 |
慰余!亲爱的! |
一转眼又分手近两月了。元旦前, 也就是在你上次为叶妹下乡的事回松园之前,我曾奉命到南岸陆军总医院去会诊。会诊的那位首长是鲁志海。你一定不会忘记,他的儿子就是你上次回来会诊后来不治的那个急粒患儿。鲁志海和我认识十多年了,算是老相识。五天前,他把我接到他那儿,让我整理行装,跟他一起上大三线去。这个大三线在C省,那里有一片直属中央军委和国防科委的军工厂。鲁志海被任命为那一整片基地的总指挥长。在那一片军工厂中,有一家研制、生产特种军用漆的工厂。那漆,据鲁志海说,和人造卫星和核潜艇有关。总之,对国防工业极为重要。那种漆的合成过程中,能产生某种剧毒的前体物质。那些前体物质究竟对哪些器官产生何种程度的毒性影响,还有待研究,但首先表现出来的是皮肤损害。为此,中央军委命令鲁志海立即抽调一名皮肤科专家和他同去三线。 |
我对鲁志海说,我有严重的政治历史问题,目前还属于牛鬼蛇神。鲁却是典型的军人作风,对我的话毫无兴趣。我告诉他,我是E省省革委会美帝细菌弹一案的主犯,专案组直属省革委会,可见其案情严重。鲁志海却说,他本人就是E省省革委会的副主任,省革委会直属的这专案,那专案,多得很,没什么大不了的! |
最后,我只得对鲁说,我的身体确实是无法去。我受了一次重伤,右侧有五根肋骨骨折,现在右手都举不过肩。 |
我说的是实话,慰余!这一个多月,我的情况比去年还差。胸痛,持续低烧,咯血,胸膜和肺部的炎症已经迁延成慢性了。更主要的是心情不好。除了思念你之外,还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叶妹,简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从小到大,我一直习惯叶妹在我的视野中。这一年重伤在床,她几乎天天都在床边陪我。在很多情况下,不是医药,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在治疗,在鼓励着我。她在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喂我喝排骨汤,不要我自己动手,而且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喝。我很清楚,排骨汤中含的那点儿钙,对治疗我的伤,意义并不大。但每次她喂我,我都喝了,仅仅只是为了让她高兴。她走后,柳妈送来的排骨汤,我一口也喝不进。叶妹走之前,每个星期还给我绞一次指甲,也不要我动,只让我躺着,她绞。她走了几周,我都没绞指甲,一摸到指甲就想她 —— 她那个身体,在乡下发病怎么办?唉! |
还是回过头来说鲁志海吧!我跟他说我受了伤,他是个老军人,受过好多次伤,完全不以为然。他说,你是专家,只要动脑子、用眼、张嘴就行!又不是要你用肋骨看病。要是右手不能写字,给你配一个助手。我被他说得无可奈何。他看我还犹豫,又说,你要是呆在江夏医学院这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到死可能也平不了反!这案子涉及的几个首犯,主犯,都自杀了。现在就剩下你,不整你整谁!这样拖下去,只会害了你爱人,害了你自己的孩子! |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已经听到看守我的工宣队员和小护士们的议论。说是今年夏天W市的工厂就要下乡招六八年下乡的那批学生。新元,美盼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什么谋生的本领都没学会。要是为我的事再耽误了孩子们回城,那我真是有点死不瞑目了!就这样,我答应了鲁志海,跟他上三线。他也答应了我,把省革委会石仲德专案组中和江夏医学院中所有我的材料全部取走。如果孩子们招工外调,由他出面写“国防科委三线绝密单位职工子弟,招工优先,免予政审”。 |
说实话,慰余!我是咬着牙去三线的!我现在不要说走路,就是躺在床上深呼吸,胸口都疼。跟着他的车从北岸到南岸,一路上车一颠簸,我就头昏目眩。好在鲁志海是个军人,说话干脆。他说只让我在三线干三年,六十岁一满就让我退休。这个工程如果三年研制不出眉目,按中央的指示也得下马!另外,鲁志海答应我,每六个月让我回W市休息一段。这样我在八月底,九月初能回来。 |
我最担心的仍然是叶妹,要是新元,美盼真的招工回了W市,她一个人留在乡下,怎么办呀!一想起这事,我就食卧不安。 |
好了,慰余,亲爱的!要说的都说了。我去的地方是保密单位,寄出和收到的邮件都要先检查才能交给本人或附邮。所以这六个月,除非有什么特殊的事,我就不写信了。希望你中途能有机会回松园一趟而看到这封信。不过,我突然从牛棚里被解放,这件事整个校园都传遍了,早晚你在斗批改点上也会听到风声。 |
四十年代我们熬过“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难忘岁月。没想到现在年近花甲还会聚少离多,想想也真叫人黯然神伤。 |
保重,深深地吻你! |
你的梅 |
一九七零年二月二十七日 |
啊!原来父亲竟是这样走的! |
父亲伤得那么重,只有亦叶知道,父亲要忍受多么巨大的痛苦才能在不毛之地的大三线挣扎着工作、生活!然而父亲这样做又是极为正确的!假如父亲不去三线,留在W市接着当牛鬼蛇神,哥哥、姐姐很可能会一辈子呆在农村。过几年就会变得和那位离着W市不到四百里地,却从未吃过香蕉,更未见过长江大桥的贫协组长一样了!假如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像那位贫协组长那样过一辈子,原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是强迫在城市文明的熏陶下长大,已经有了文化的人们重新向愚昧,蛮荒的方向退化,无论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毕竟也不应该是一个现代社会发展的正确方向呀…… |
……整整十天,亦叶呆在松园家中连楼都没下,总算休息得自己觉得正常了。 |
还可以休息四天,就得回竹篮镇了!父亲反正不在,亦叶不准备再找朱学文开新的病假条,她要好好珍惜这个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工作机会。当然,亦叶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一个有时近在眼前,有时又远在天边的人,那就是方小慧。小慧哥不是说了吗!五月底他演出完了会再来。现在五月底马上就要到了,我得在医院里等着他!小慧哥是一定会来的。他的脸盆、热水瓶、杯子、毛巾、饭盒、勺子……,不是都还在我的小屋里吗! |
在W市, 亦叶只有一件事还没做,那就是,要去看看美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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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点,亦叶慢悠悠地向美美家走去。 |
这是在家病休的最后一天,正好是个星期三。 |
想起美美,自然也就想起李洁,想起万师傅和李、万、那两家好人。才只过去了不过短短的五个月,亦叶却觉得当初在学校,在工厂经历的那一切都变得十分、十分遥远。几个月前为庆十·一而树起来的那些宣传栏,离开W市时还依稀可见,现在已经踪迹全无了。 |
……李师傅!亦叶在心中轻轻地呼唤着,您好吗!您还是那样忙碌吗?过了五·一,庆七·一,过了八·一就又是国庆了!年年如此,周而复始,谁也不明白这类忙碌究竟有何意义,但谁也不会问。人的一生可能就是在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忙碌中消磨而去的…… |
这么想着,亦叶走到了美美的家门口。 |
“啊!叶妹!你……怎么回来了?” |
美美刚梳完头,一看亦叶进来,又吃惊、又高兴。她拉上亦叶的手上下看了半天。 |
“你……瘦了,但没怎么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病了?” |
亦叶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美美难过起来,一声不吭地看着亦叶。 |
姥姥递给亦叶一碗豆浆,亦叶不想喝,给了美美。美美三下两下把豆浆喝完,拿起一只烧饼,又从衣柜的抽屉里取了个什么东西就拉着亦叶出了门。 |
“给!” |
美美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芝麻烧饼上面那层有芝麻的撕下来,递给亦叶。 |
“我要是把有芝麻的吃了,”到底长大了,亦叶有些犹豫。“……那下面的就不香了。” |
“没事!我喜欢吃没芝麻的,越嚼越甜……” |
亦叶接过有芝麻的那层烧饼,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着,往嘴里放。 |
“……乡下挺苦吧!我就知道,你早晚要病!” |
“乡下是比城里苦,但没怎么苦着我!我哥,我姐一天也没让我出工。……是我自己想去脱粒,结果病了。然后碰上一个巫医,差点儿把我给扎死。……不过,现在总算因祸得福了!” |
“什么意思?得了什么福?” |
“我来找你,就是告诉你这事的。扎我的那个巫医是个小镇上的小医院的小头头。因为是医疗事故,他把我收到他那个医院工作了。再过几天,我就去上班了。只可惜,回不了W市,回不了松园了。” |
“真的!叶妹!” |
美美睁大眼看着亦叶。 |
“你真是有福!我现在……,算是服我姥姥了!她前几天还说过你爸是吉人天相。你知道,你刚下乡没多久,你爸突然莫名其妙地从牛鬼蛇神棚里解放了。而且一下被调到大三线的保密单位……。校园里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们羡慕你爸。这一下,你妈、你哥、你姐全都有救了!你看吧,往前,你妈准能回,你哥、你姐也能招工回!谁家能和你们家比呀!” |
亦叶无可奈何地苦笑了。 |
“……我爸无缘无故地挨一顿打,差点被打死。现在带着那么重的伤呆在不毛之地的大三线。我天天发病,差点被人扎死,差点见不到你了!你还说什么吉人天相。唉!照我看,你才是吉人天相呢!你没下乡,也用不着眼巴巴地等着招工了!” |
美美看着亦叶,低下了头。 |
“我能不下乡,留在厂里,全靠你帮助,叶妹!不要说我自己不会忘记,就是我妈、我姥姥也没忘。……我告诉你吧,叶妹!你一定不相信,那个刘大江居然来找过我好几回,问你好不好,需不需要什么东西。你说怪不怪!……他原来那样想法害你……” |
亦叶没吱声,美美说的那些事,听起来不知怎么有些恍若隔世了。 |
走到展览馆前,两人在喷水池前坐下来,美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递给亦叶。亦叶一看,是个存折,户主的名字居然是亦叶。 |
“叶妹!这是一月份到五月份我为你存的一共五十四块钱。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在乡下,我每月为你存一半。现在你工作了,我就不存了。这折子你收着。” |
“这钱我不要,美美!你知道,我妈在斗批改点上,我爸去了三线,但他们的工资都没扣。我们家不缺钱,我也没什么要买。” |
“不!叶妹!我说了这钱是为你存的,就得给你。你现在要是硬不要……” |
美美看亦叶不接那存折,只能放回口袋。 |
“我就为你买被面。等你结婚时给你!” |
亦叶的脸一下红了。 |
“美美!你在工厂才呆了一年多,就变成小市民了!你说的那两个字……我连重复说一遍都不敢!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羞没臊的?” |
美美冲着亦叶做了一个鬼脸。 |
“是我没羞没臊,还是你自己!你不给我说实话,我不怕。你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你那个小慧哥到厂里来找我来着,你知道吗!你下乡又不告诉人家,人家都着急了!” |
美美这一说,亦叶说不出话,胸口上下起伏着,脸越来越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美美不忍心了。 |
“看你,就咱俩,又没别人,你老那么紧张干嘛!” |
老半天,亦叶的呼吸才算平稳了一些。 |
“你那小慧哥,……挺逗女孩子喜欢的。人长得漂亮不说,穿的军装还是四个口袋。到车间来找我一趟,害得我四下解释了好几天!” |
亦叶笑了。 |
“看你的样子,我猜,你俩……准是真好上了!” |
亦叶的笑容慢慢地从脸上消失了。她眼前出现了被她自己撕得粉碎的小慧哥的那封信,还有那放在小屋里的,小慧哥留下的脸盆、毛巾、杯子和热水瓶。 |
“怎么啦?叶妹!和你那小慧哥吵架啦?” |
亦叶长长地叹了口气。 |
“算了,别说这些和谁也说不清的事吧!我没和小慧哥好!现在没好,将来……也很可能好不了。咱们年纪还小,想这些事还太早。” |
“咱们……,其实不小了,叶妹!我姥姥十八岁就生我妈。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姥姥。” |
“不用问,美美!我姥姥早就告诉过我,她生我妈快四十了,和我妈生我时差不多。咱们说点别的吧!说说你自己吧!这几个月,你都干吗了!” |
“你知道,我懒,不想动笔。再说,现在写信又挺危险的,写错一个字弄得不好就成了反标。要是叫别人给拆了就更不得了。好容易你回来,正好聊聊。要不,我送你回松园吧!咱们边走边说!” |
“那也行!” |
亦叶和美美站了起来,慢慢往前走。 |
“……你知道,叶妹,小琴姐,就是你师傅,和万婶这母女俩,为人的厚道真是让人没法说。我妈那时原想借一百块钱,谢谢万婶。后来没借到那么多,只借到八十。可是她们娘俩一分钱也没收。这还不说,她们自己生活节俭,但有点什么好吃的总忘不了留我一份。你走了,原来你寝室的床万婶分给我了。我要不上家去,她们就送到寝室来。……有时我想,我姥姥说的话真对,人要是做了好事,老天爷看到了,是会有好报的。就拿小琴姐来说吧,她个子又矮又小,人长得平平常常。像她那么个人,咱们厂没有一万也有大几千。可她却有那么好一个男朋友。不知你见没见过。她那男朋友是李洁他哥,叫李净。个子呀,比你那小慧哥还高,人也长得漂亮。咱们厂一百个男工也难抵他一个……” |
“你妒嫉小琴姐了?” |
“没有!没有!叶妹,你知道,我这人打小就缺心少肺的,脑子里没你那么些道道。我压根儿就不会妒嫉。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开个头,跟你说点别的正经话。” |
“什么正经话?” |
“我直说吧,叶妹!刚开始,小琴姐,万婶让我上她们家去,我还没太在意。我只是想,既是人家收养了我,不管真的假的,我常去去是该的。到后来,我才慢慢地琢磨出这个理来:她们娘俩喜欢我,是想把我当成你!” |
“什么乱七八糟的,美美!什么叫把你当成我?什么意思?”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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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