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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下) - 《竹篮之恋》连载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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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4 16:37: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八
金风玉露()


亦叶用毛巾轻轻地擦着方小慧头发上的雨水,想不出别的好招,她从注射室拿了一付注射器先给方小慧推注了一百毫升高渗葡萄糖液。方小慧起初拽着袖子不愿打针,但注射完了,他确确实实觉得舒服了许多。

……算了!今天既然已经来了,也见到了叶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方小慧一咬牙坐了起来。

叶妹!我好多了,能上你房间去休息一会儿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想问问你。

亦叶按着方小慧,让他躺下。

别着急,小慧哥!先躺下。我去收拾一下房间,收拾好了,让分田扶你上去!

先去收拾房间?方小慧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一年多前在9876厂,叶妹哭得满脸都是泪,不由分说地就把自己扶进寝室……。而现在,竟要先去收拾房间!

叶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先收拾干净才能让我进屋哇?是不是怕我看见你……给别人写的信呀?

方小慧随随便便地就说出一个信字,亦叶像被刀扎了一样,脸刷地一下变白了。她咬着嘴唇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一看亦叶居然一句也不声辩,方小慧更生气也更难过了。

别浪费你的宝贵时间去收拾屋子,叶妹!我不上你的屋里去。别因为我……而把你重要的东西给藏丢了……”

要是在平时,依着亦叶的性子,方小慧用这样的态度说话,特别是冷嘲热讽的,她早扭头走开了。但是现在,亦叶已经在医院里当了好几个月护士了!虽然是一个极不正规,又破又小的医院。……在心中,她不断地唤起自己的理智:小慧哥现在是个病人,绝不能和病人生气!病人的一切,肉体、精神、思维、举止、完全可能都是病态的!

这么想着,亦叶平静下来,温柔地擦着方小慧湿漉漉的头发。

别生气,小慧哥!还是到我床上休息一下再走吧!你太累,需要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要是现在就走,没准儿过马路时会撞着车。再说……,再说……,你不是怀疑我收拾房间是因为有什么东西,信什么的,害怕你看到吗?现在我不收拾房间了,我这就扶你上去。

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

说着方小慧使劲一咬牙坐了起来。亦叶只得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边。注射了葡萄糖之后,方小慧觉得好多了。但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是头昏目眩。走到食堂后面,没有桌子可扶了,方小慧只能试着伸出手,想扶着墙。

小慧哥,这墙挺脏的,上面有好多油烟子。你靠着我,不行吗?

“……我当然想靠着你,叶妹!我怕的是你靠不住呀!

你还没靠……亦叶又委屈,又生气。怎么知道我……靠不住!

方小慧伸出胳膊靠在亦叶的肩上,但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他要是真是靠在亦叶身上,会把亦叶压得趴在地上的。所以,事实上还是方小慧自己咬着牙在走。进了小屋亦叶停住了,方小慧松了一口气,这才精疲力竭地闭着眼,真的靠在亦叶的肩上。额头上淌下来的虚汗,把亦叶的衣服弄湿了一片。

小慧哥!你看吧!这就是我的屋。我的屋中只有一张上下铺的木床。平时我睡上面,下面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说收拾东西,是想收拾一下下铺,让你好躺一下。可你……,却以为我有什么东西怕你看见。现在分田把下铺上的东西都挪到地板上了。你仔细地看看吧!看我是不是在给别人……写信……”

方小慧没有睁眼,只是更紧地靠在亦叶的肩上。

叶妹!我浑身无力,你还忍心和我斗嘴?你要再不让我躺下来,我可真靠在你身上了!到时候你要站不住可别怨我……”

亦叶不说话了,让分田帮她扶着方小慧躺下,又把方小慧湿透了的军衣和长裤脱下让肖婆婆晾起。分田和肖婆婆下楼去了,亦叶把小屋的门开着,用脸盆接了点水,拧了一条湿毛巾,在方小慧身边坐下。亦叶的小屋很小,却有一张大窗子,窗子上没有窗帘。她的这张上下铺的木床又正对着窗子,所以自然光线极好。亦叶用毛巾给方小慧擦汗,发现方小慧的嘴唇上布满了病毒引起的单纯疱疹。更严重的是,方小慧的左脸肿了,右额角上竟破了一块。小慧哥真的是病了!亦叶心疼起方小慧,后悔刚才不该生他的气。她拿出几个酒精棉球轻轻地敷在方小慧的嘴唇上。酒精一薰,方小慧睁开了眼。

小慧哥!亦叶在方小慧的耳边叫了一声。你的脸怎么肿了?是受伤了,还是过敏?我是说,你自己觉得……是疼,还是痒?

是受伤了,叶妹!疼!

亦叶仔细地看了看方小慧的脸,确认表皮没有破损后把湿毛巾敷在上面。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练功的时候方叔说的话,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会伤头,伤脸!你……怎么会把头,脸都伤了?

方小慧苦笑了。

叶妹,我就是我爸说的那种……最没出息的人!

亦叶看着方小慧,也笑了。小慧哥一向挺要强的,今天我刚说了句收拾屋子他就不高兴!现在呢!现在他居然自己承认自己是最没出息的人!哈!

叶妹!别用湿毛巾敷。我包里有药,用酒精调着药敷吧!

药酒调好,小屋里弥漫起亦叶爱闻的那种药香。亦叶觉得心情愉快极了,比这三个月中的任何一天都愉快,连呼吸都比平时通畅!这真是莫名其妙!小慧哥病了,理应难过才对,我干吗高兴呀?亦叶在心里责备着自己……

药酒敷完了,方小慧翻了一个身。

叶妹!

嗯!

过来!靠我近一点!

亦叶顺从地把头伸过去。方小慧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亦叶的脖子,一直摸到颈后。

你脖子上肿着的那些……,都好了?

都好了!

方小慧放下手,重新躺平,闭上了眼。

睡吧,小慧哥!你可能真的是病了。我在这儿陪着你,你觉得那儿不舒服就叫我!

叶妹!我……”

方小慧睁开眼,欲言又止。

哪儿不舒服,小慧哥?

方小慧握住亦叶的一只手,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儿不舒服!

亦叶数了数方小慧的脉搏,又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方小慧的额头。小慧哥的头不热。

是不是心慌?

比心慌还难受,叶妹!……我今天来,本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可是现在,我……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觉得你是太累了。上火、低血糖、低血压。你还是闭上眼,先睡一会儿吧!有什么事,等醒来,精神好一点再问。

说实话,叶妹!我真是又累、又困,眼都睁不开。……可是,要是不问你,憋在心里……,就是睡也睡不踏实……”

既是这样,那你就先问吧!你想问什么?

有好一会儿方小慧没开口。不问,心里憋着个事,不舒坦。问吧,又怕叶妹说出一个自己不愿听的答复。但是现在,话已经开了头,不问是不行了!

叶妹!你……,你喜欢我吗?

亦叶睁大眼,竖着耳,等待着方小慧问她一件重要的事。没想到方小慧却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小慧哥!你……,是想先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才能决定你问不问我那件重要的事,对吗?

不!叶妹!我刚才问的……就是我心中想问的那件重要的事。

看亦叶没明白,方小慧只得叹一口气。

我就是想知道,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原来是这样!看着方小慧交杂着几分羞涩,几分无奈的眼神,亦叶的脸一下红了,心中荡起了一阵春波。哈!现在小屋就我和小慧哥俩,他妈不在,他那个……女朋友也不在。我说说心里话不算犯错误,小慧哥不会揭发我!还是肖婆婆说得对,小慧哥五月份就有了女朋友,七月份还给我写信,他心里……惦记着我!啊!我心爱的小慧哥!亦叶掀开她盖在方小慧肚子上的薄毛巾被,把背心从裤衩里拽出来,向上推了推。小慧哥肚子上三年前为了救自己而负的伤,伤痕还清晰可见。亦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伤痕,然后用脸亲了亲。最后她忘情地扑到方小慧的身上,把脸整个埋在小慧哥柔软的腹部。

一股暖流传遍了方小慧的全身。他伸出手抚摸着亦叶的头和肩,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安了心。小叶妹不会说出任何他不愿听的话!但那句他愿听的话,他还是想让亦叶说。

说呀!叶妹!就咱俩,你小声说,我能听见!

亦叶抬起头,身子却还压在方小慧身上,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亦叶的脸,红扑扑、粉嫩嫩的,像迎着春风绽放的花蕾。夜班留下的疲惫,在不知不觉间一扫而光。

……都这么大了,你还问我这问题!这问题……我三岁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你忘了?小慧哥!

啊!是的!叶妹说得……真对!这问题,我确实是问过。那时叶妹确确实实只有三岁!啊!不!那时叶妹其实还不到三岁!

……那是松园落成的头一年,也是今天的这些老邻居们在一起同庆乔迁之喜的时候。亦叶不到三岁,方小慧快八岁了,正上三年级。

那一年,小慧还没进戏校,和新元在同一所小学。小慧四岁起就在父亲身边学戏,八岁时,会好多戏,常常上台演小段子给大人凑兴。每次演出完,小慧总是拣回演员头饰上掉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珍珠,带回家给亦叶。柳妈害怕小叶妹把珠子放到嘴里,咽到肚子里或者呛到气管里,凡是单粒单粒的小硬物一律不让亦叶拿。小慧便回家让母亲用结实的丝线把珠子穿起来。然后挂在叶妹的小辫或脖子上,叶妹十分高兴。

那一天,小慧和新元一起放学回松园。新元给叶妹带回一支棒棒糖。按照父母的嘱咐,凡是叶妹吃棒棒糖,一定得抱着她或牵着她,否则她一摔倒,那糖上带着的小木棍会戳着她。

小慧牵着叶妹的手,新元蹲下来,举着棒棒糖,向亦叶晃了晃。

叶妹喜不喜欢哥哥?

叶妹高高兴兴地接过棒棒糖,从小慧手中挣脱出来,用两手搂住新元的脖子。

叶妹喜欢哥哥!叶妹喜欢哥哥!

小慧那天两手空空,什么也没给叶妹带,但他还是不甘心地蹲下来。

叶妹喜不喜欢小慧哥!

叶妹一看小慧哥什么也没给她,便不高兴地撅着嘴,摇摇头,不说话。

小慧想了个好法子。他趁叶妹不注意,从她头上取下珠子,捏在手里。先把手放在背后,然后又伸到前面张开。叶妹一看珠子,把棒棒糖还给哥哥,向着小慧哥甜甜地笑了。她伸出手,让小慧哥把珠子系在她的手腕上,然后用两只小胖手搂着小慧的脖子。

叶妹喜欢小慧哥!叶妹喜欢小慧哥!

等到亦叶长大上小学了,有一次陪着方小慧练功。方小慧便把这段有趣的往事讲给亦叶听,亦叶为自己的傻和小慧哥的狡猾乐得哈哈大笑……

十多年的光阴一晃就过去了。现在亦叶自己提起了这段往事,方小慧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叶妹!

方小慧温柔地看着正红着脸,调皮地冲着他笑的亦叶。

说吧!把三岁时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吧!我……还想听!

……喜欢你,小慧哥!我……想让自己不喜欢你,可是没法做到!我知道这……不对……,你妈已经说了……。但是,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小慧哥……”

亦叶不敢看方小慧了。她把自己的脸重新埋进方小慧的身躯。方小慧长长地吐着气,满意地闭上了眼。

良久,亦叶不愿起身。方小慧的身上有着熟悉得令她心醉, 让她不忍离去的东西,那是她在别的地方感觉不到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地紧贴着她深深地渴望着的这个身躯了……

中午,亦叶在灶台边帮肖婆婆切葱,肖婆婆正在用鸡蛋,肉丝,小白菜为方小慧煮面。

菜叶子,我说得该不错吧!你……表哥心里还惦记着你吧!

谁知道呢,肖婆婆!

亦叶心中充满了对肖婆婆的谢意,感谢她那天算命的吉言,。可是嘴上却不承认。

小慧哥……,没说他喜欢我。也没说不喜欢……。他问了问我喜不喜欢……”

菜叶子!肖婆婆把嘴凑到亦叶的耳边,你这表哥真要是不喜欢你,你也别哭了。他的身子骨这么弱,风一吹就倒,哪那成啦?找男人是在一起过日子,要找就得找分田那样身强力壮的。要不,往后,你也病,他也病,谁侍候谁呀?

我愿侍候他,肖婆婆!您知道,他的伤是为我负的……”

好吧!好吧!你愿侍候他,我也没法子,只能帮着你侍候!面已经好了,快端上去吧!

分田!快去叫菜叶子!让她上前面去!

亦叶刚把方小慧吃完的碗筷收拾好就听见有人叫,那就是说,前面来了不好处理的急诊。

走到注射室边,亦叶听到急诊室的地上传来一阵,简直不是人的呻吟,完全是兽类的惨叫。走进去一看,四个男人用一张翻过来放着的竹床抬着一个孕妇。那个孕妇一边惨叫着,一边用两手捂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在竹床那狭小,刚刚能容纳她笨重的身躯的空间中使着全身的力气翻滚着。孕妇下身的血水浸透竹床,滴在地上。

值班的一个护士拿着织了半截的毛衣,手足无措地在一旁看着,一看亦叶来了,松了一口气,扭头走了。

亦叶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虽然已经单独上了三个星期夜班,但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接生!世间的英雄和诗人们都习惯于用华丽的词藻赞美母亲,因为母亲创造了生命,也就创造了一切。亦叶也一样,几天前阅读妇产科学时,她还把生命的诞生想象成一个神圣,富于诗情画意的过程。现在身临其境,亦叶的心才开始忍不住颤栗。却原来,生命的诞生竟会是这样!野蛮、残酷、血淋淋!

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亦叶只能紧紧地咬着牙,让自己镇静。第一件事当然是找分田!

分田!你快去邹婆婆家叫她!叫完邹婆婆再去叫妇产科的田医生,让她们直接上楼!

分田刚走,那四个男人开始手忙脚乱地解竹床上的麻绳,亦叶上前阻止他们。

这里不是妇产科,你们别解绳子,先把她抬上楼!

好容易进了产房。那女人不间断的惨叫声搞得亦叶头昏目眩。

麻烦你们把她抬到产床上!

亦叶本想让那四个男人先把产妇抬上产床再让他们出去。不料那四个男人野蛮透顶,竟把那竹床提起来一翻,整个地把那孕妇在地上。那女人发出更加呼天抢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其中那个最年轻的男人竟朝那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踢了一脚,还骂起那女人来。

“……有本事怀,就有本事生!你叫得这有劲,叫给那个听!自己乖乖地爬起来上床去生!我们才懒得抬你呢!抬脏了我们的手!

亦叶简直怒不可遏。

“……你们这四个人……怎么连禽兽都不如!难道你们家中没有母亲,没有姊妹!难道你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四个男人不说话,也不上前。那女人仍在地上翻滚着,每吸一口气,就是一阵声嘶力竭,兽类般的惨叫,地上一片血水狼藉。怎么办呢!亦叶自己就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也不可能把这个孕妇弄到产床上。

亦叶看了看那几个男人。

好吧!你们不愿动就这么站着不动吧!她马上就可能有生命危险,这是两条人命!……明天,我只能向镇革委会报告,是你们四个人……,用竹床把她摔死的!

亦叶这一说还真见效。那四个男人上前,七手八脚把那女人抬上了产床。照常规,亦叶应该让那几个男人出去,但那女人力大无穷,在产床上不停地挣扎,翻滚。亦叶只得让其中最老的那位男人呆在产房里,帮她压住那女人,这样亦叶才能把那女人固定在产床上。

亦叶本没兴趣和那老者说话,那老者自己却先开口了。

姑娘,你心里……在骂我们吧!骂我们心狠……”

亦叶看了那老者一眼,那老者生得慈眉善目的。

亦叶一边给那女人的外阴消毒,一边听那老者讲他家的故事。这女人是老者的大儿媳,是另外三个男人的嫂子。几年前,老者花尽了全家的储蓄,才算给大儿子娶了亲。不想大儿子刚一成亲母亲却患了肝癌。家中一分钱都没有,治当然是治不好的。大儿子只想换一点钱给母亲止止痛。先卖了媳妇的陪嫁,媳妇天天和他打架。最后,大儿子就偷了点队上的芝麻,卖到W市,卖了七十块。母亲少受了三个月痛……。母亲还是死了,大儿子被抓起来,坏分子,判了两年。没想到,大儿子在牢里坐了一年半,根本没回过家,这媳妇竟怀了孕……

本来村里女人养孩子,没人上医院,村里的张婆婆会接生得很。但这女人发作时,老者在村里找人,一村的女人都躲着不出来。女人一清早就在床上翻滚,又是头胎,三个没成家的弟弟在窗子外头骂。老者实在听不得那女人震破房的叫喊,又怕出人命,这才叫三个儿子凑了八块钱抬到竹篮镇上。

老者的故事刚讲完,邹婆婆和田医生来了。亦叶已经被那女人的叫喊声搞得头昏眼花。那女人宫口还未开全,血压,心率都正常,外阴也清洁完毕,亦叶站起来想走,被邹婆婆拦住。

亦叶,别走!你得学学接生,以后夜班会常遇到。等你自己能处理了,就不用每次叫人!

田医生也劝亦叶留下。

亦叶!这女人身体好,年轻,胎位正,宫口也快开全了,最多……一个钟头就完了!

亦叶只好戴上口罩,再带上手套。果然不出田医生的预料,不到两个小时,那女人产下一个八斤重的女婴,立马停止了惨叫。亦叶一看那刚刚诞生,沾满血污的小生命差一点儿就吐了。田医生教她看胎盘是否完整,邹婆婆教她在结扎脐带时先往两边压一下,以避免剪脐带血溅到自己脸上。亦叶却只觉得两只耳朵不断嗡嗡地叫唤,什么也没听清。她像一只机器人一样动着双手……

方小慧吃饱了、喝足了、睡够了。醒来睁开眼,简直觉得今天这一天的经历像是在做梦!用手轻轻压在腹部的伤口上,他能感觉亦叶的脸,亦叶的手,甚至亦叶嘴里呼出的湿乎乎的气。啊!叶妹!我心爱的叶妹!方小慧在心中深情地呼唤着。心情一好,方小慧觉得浑身都是劲,根本不用再睡了!

方小慧下楼走进厨房,肖婆婆正和分田一起在蒸包子。

肖婆婆,您……还在忙!

啊!是她表哥呀!好一点儿了吧!

谢谢您!全好了。我本来也没病,只是这一段太累,没睡好。今天这一觉睡得太好、太解乏了!

饿了吧!洗个手来吃包子!

肖婆婆让分田带方小慧上院子里的厕所边上洗了洗手。方小慧看了看厨房后面的这个院子。院子挺大的,还有一个大铁门,如果打开,汽车都能开进来。大铁门上还有一扇小铁门。回到厨房,肖婆婆递给方小慧一只肉包子,一只豆沙包子,一碗绿豆汤,坐在边上看他吃。

……叫个什么大名?我听菜叶子管你叫……小灰狗……。叫个贱名好哇!好养!

方小慧笑了。

要是叫贱名好养,您就管我叫小灰狗吧!

她表哥!你……喜欢菜叶子?

方小慧的脸红了,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绿豆汤,没出声。

菜叶子的身体……可不好哇,她表哥!

方小慧的心一下紧缩起来。他抬起头看着肖婆婆,肖婆婆的眼中包含着忧郁。

……,叶妹……,我是说,菜叶子,在您跟前住的这几个月常犯病吗?

是啊!是啊!我是个烧火的婆婆,不懂医,不懂她这喘病。只听她们科室的人说,她这病呀!说发就发,说死就死!……我想不出别的好招,就在她床头拴了个铜铃。可这几个月她一次也没用过。这孩子懂事,又能干,喘不上气她爬下床自己给自己打针。打完了,又爬上去睡……”

……干吗要睡上铺呀?

她不会收拾屋子,又好看个书。要是睡下铺,她的那些宝贝书就得搁地上。平时分田给她做清洁都不让动那些纸啊笔啊的。今天这是你来才让收拾……”

方小慧呆呆地坐在桌边,想着亦叶的病。

……父亲说得对!我要是真喜欢叶妹,等亦伯、叶姨回来,是得上楼学学,怎么打针,打些什么针,为什么打这针!……好在,现在离着叶妹不远,都在竹篮镇上,可以常来看看叶妹。

这么一想,方小慧想起了后院的门。

肖婆婆!我刚才看到院子里有门通往外面。我工作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要是跑步,骑自行车,不用一个小时。

“……你那身子骨,风一吹就倒,还能跑步?

方小慧不好意思地笑了。

“……今天早上我没力气,那是累的。现在缓过来了!您要是不信,我放下筷子背上您跑,保证分田空着手追不上!

肖婆婆也笑了。

你身体好,那是好事。那是菜叶子的福气哇!……你刚才说院子的门怎么了?

我是想问您,我离这儿不远,可以常来看叶妹。我能不能不走医院的大门,从后面进来。

行啊!行啊!肖婆婆说着就取来一把后院铁门的钥匙给了方小慧,反正你是个解放军,不会来偷米,偷菜什么的。可是你将来要是有一天看不上我们菜叶子,不跟她相好了,你可得记住把这钥匙还给我!

不会的,肖婆婆!……除非叶妹她自己要跟别的男的好……”

肖婆婆笑了,方小慧也笑了。

回到亦叶的小屋,方小慧四下看着。那只孤零零的灯泡吊得很低,很显然那是亦叶为了平时看书方便。方小慧把灯打开, 小叶妹的这间屋实在是简陋得无法再简陋。整个小屋中除了一张上下铺的双人床,一只小板凳,一只大板凳外,什么也没有。 那只孤零零的灯泡上没有灯罩,窗子上也没有窗帘。地上放着热水瓶和脸盆,还有分别用来刷牙、喝水和吃饭的三个大、中、小号的杯子。剩下就是一只印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段最高指示的黑色旅行包,里面是亦叶的书和衣服。

方小慧十岁就住在戏校,很会清理东西。他三下两下把下铺重新整理好,然后把临时挪到地上的那些东西再放回下铺。地上的东西并不多,两本书,一本字典,两本练习本,几支笔,再就是亦叶那个时时不离身的小急救包。方小慧搬那些东西时,亦叶的小包中咕噜噜滚出一只小瓶。方小慧呆呆地看着那小瓶,老半天没去捡。那是一年前,亦叶亲手交给他的那五只印着青霉素G钾字样的小瓶中的一只。而且……,那瓶中还分明放着一张纸条!

呆看了半天,方小慧低头捡起那瓶,掏出瓶中的纸条。

小慧哥,

三月份你曾给我写过一封信。我收到了,也看了,但没给你回。昨天我姐来,给了我你的第二封信。我没拆就让她带回松园还给你。你一定生我的气了。你生气吧!你是该生气才是!两次收到你的信,我都哭了,哭得很伤心!但哭过了,心也就慢慢安了。我是一个病人,能活着就很幸福了,为什么还要想入非非,还要去企盼一些不可能的事呢?我理应比健康、正常的人更知足才对!我把这张纸条放进小瓶,再放进砖台。你看不看得到,我都无所谓了!我不会再给你写任何纸条,也不会再单独和你呆在一起。以前给你的那些小瓶,你都扔了吧!我哥回城了,他休息星期三。他回来了,你回松园会找他。所以,我会尽量争取星期三回松园。我的愿望很小、很小,只要能看看你就够了,哪怕只是远远的!你有女朋友,能常常照顾你,这样你会少犯胃疼。我不会喜欢你的女朋友,但会为你能少犯胃疼而高兴。一切、一切和你有关的东西,不管是军婚,军恋,还是别的什么,我只会爱惜,不会破坏。这一点,你妈以后自己会看到,不用我辩解!

看完了这张纸条,你把这纸条和这小瓶一起,扔掉吧!

衷心地祝你身体、工作、一切都好!

叶妹

七零年八月十四日

啊!叶妹!我心爱的叶妹!

方小慧把小纸条和小瓶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几个月心力交瘁的劳累,挂念;昨天母亲那一记耳光在心灵和肉体上带来的痛苦;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叶妹那颗心、那颗水晶般纯洁无瑕的心、那颗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心,是对他最佳、最佳的补偿。

良久,方小慧已经背上了自己的挎包,却不愿离开亦叶那间简陋的小屋……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第二部《竹篮之恋》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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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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