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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岁月- 唐学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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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匿名  发表于 2010-9-25 12:13:45 |阅读模式
洪荒岁月



                                                     唐学新

   

            
人生如梦。身在美国多年,虽然 对这个国度的世俗人情仍只有皮毛了解,但却对同胞兄弟的奋斗精神感受颇深。转眼间十数年过去,经过多年拼搏奋斗,昔日的留美插队学生学者,纷纷成了教 授、院长、律师、医师,经理、专家。而这一代的子女们更是当仁不让,校内外处处争雄,充分体现了模范少数族裔的本色。未来在美国这片土地上一定会是青出于 蓝而更胜于蓝。

            人到中年,每当看到晚辈子女在学校刻苦读书,在琴房、球场紧张练习的幸福学生生活,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我自己的少年时代。
            
是生不逢时。上小学二年级碰上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先是停课闹革命半年,随后复课的岁月也是三天语文算术,两天耍玩虚度。周围的长辈们上至学校老师, 下至家里父母亲,人人忙于斗刘邓陶,批封资修,哪有心思管孩子们的学习。周末上私塾,学弹琴,绘画,跳舞更是梦中之事。我那时年岁小,虽痛失了红卫兵串联 上北京,以及后来近于疯狂的文攻武卫闹革命的亲身经历,但也在乱中取乐,痛快地玩了一大场。随后还嫌城里玩不够,再到乡下去滚打。小学四年级又随从医的父 母亲下放到了县城,为的是备战备荒,准备打仗。这一晃荡又是近二年(那时的小学改为五年制),直到中学一年级时才得以再举家迁城,转学上了当地的一所中 学。



这学校校园不大,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与地委为邻,军分区隔眼相望,纯属一所被干部子弟充斥的名校。那 时的学制也特殊,初中二年,高中二年,共四年,这是奉毛主席他老人家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旨意制定的。刚到学校时正逢教育回潮1972年, 目睹了初中二年级学长们为升学高中复习考试的紧张,感叹这种激动人心的日子将不久会降落于斯。熟料天有不测之风云。批林批孔运动又开始搅动这个平 (或刚刚平静)的校园。工宣队政治挂帅,校长主任疲于应战,教师斗私批修,学生上课如放羊,无人照管。记得我所在的初二一班,教室在一楼的最东边。四十 多个学生,男女各半。班内的纪律先开始受影响,进而旷课早退无人管,再进而吸烟喝酒进课堂。有特权的子弟们则开始交女朋友、废学堂。久而久之这神圣 的教室变成了战场。老师学生对着干,墙壁上也贴满了批林批孔批校领导批老师的大字报。还记得有一天,课堂上一些同学先是与班主任大肆无理争吵,随后将学校的校长、书记召集到教室里,当众高声宣读一篇已贴在教室后墙上久日的批判,数落老师、校长的激文,令这些为人师表的长辈们羞辱无颜,其景至今难忘。

教我们代数几何的是一位很有修养的老师叫郭启度。有些无师道尊严的小辈们常常对他极尽非礼。大黑板上会在数学课之前出现从六度到八度过几度 --- 过七度(郭启度)”的大字。化 学老师上了年纪,脾气好,在班里的待遇此时算佳,不仅少被算计,还常常在授课时享受到强行免费上烟点火的待遇。最惨的要数教语文的班主任女老师,过去的 心血与严教成了此时受攻击报复的根源。而她的不妥协精神更是成了做恶少年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对老师在课堂上的讲授百般挑剔,找理由和借口对她进行人身攻 击。这帮少年常常在她来上课时故意把黑板写满字,留给老师自己清擦;或乘其不注意时将粉笔、纸屑向其投掷;把写有不善语句的字条挂在她的衣后,作为尾巴招摇。可伶的老师她不是在教书,而是从事战斗。一堂课下来得到的回报是恼怒与折磨。她常常会当众以泪洗面,后便以病为由,拒进教室门。

            
有了班主任,疯狂少男们便欣喜若狂。一帮人要么全体不上课,要么全体抽烟上课,无理取闹。几个坏事做惯的坏头们开始往女生身上打点子。他们开始故意在 班里碰撞女生,或向女生扔扫帚,投石子,吐痰,污秽语言羞辱,进而发展到偷拿女同学抽屉里的书、物,往女生的桌椅上撒尿、扔死老鼠、、、,于是乎,这些可 伶的女生上学校进教室如同惊弓之鸟,随时要提防受攻击,遭暗算。知识没灌输斤两,反而精神损失不少。于是乎一一退学,到最后全体女生一个不存,整个班级只 留下一帮清一色的少男。

            
这帮少年可以在某个风和日丽的白天课休时间在教室外疯狂的一阵乱石将教室的所有 玻璃砸烂,就因为一个军师大喊一句要玻璃有何用。这帮少年亦可以因为冬季来临,防寒取暖,便将所有桌椅拆烧。最后连门窗也躲不过这厄运,一个个被 卸下砸烂,送入黑烟滚滚的火场......

         
没有了桌椅门窗,这帮少男学生们便安坐于窗框上,手拿香烟呤听老师的授课演讲。终于有一日,这教室变成了垃圾场,没有了学生,没有了老师,没有了桌椅,没有了门窗,只有污物烟头,黑白纸报满墙。

            
这是一个荒唐的故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潭。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其令人惊讶在于它不是发生在一个荒无人烟遥远的山村,它真实地发生在一个与当地最高行政与军事机关紧邻的官干子弟校。

            
我初中的最后时刻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在没有课可上的情况下,在没有任何典礼相伴的气氛中惨淡平静地结束的。那时的心情只能用"万事皆无"来描叙, 没有欢乐,没有悲伤。
           



暑期过后,班里的同学们用不着操心被淘汰,人人获得了上高中的同等机会,皆大欢喜。但放眼望去,还是有近一半的男女再也没有回到学校里。
            
们中学也变成了初高中混合体。我于事就是在同一学校的另一座教学楼里度过了我的高中时代。原来的那间初二一班战痕累累,不堪入目的教室经过建筑工人的一番 苦干又将其恢复到原样。教室里重新摆满了桌椅,读书的朗朗声又重新回响。但好景不长,紧接着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又来临。好在这次上上下下人气都不足, 再加上过去那帮少男们都已离去,那种事情再也没有重演。只不过每周除了政治学习之外,增加了更多的到田间地里的学农劳动。种麦,施肥,收割,为的是毕业后 不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人材。学工活动更是痛快,一干就是数月,每日到机修厂上班,跟工人师傅们一起学开车床,用焊枪,拆卸安装,改装军工车。 后本人因属市体校的长跑运动员,准备集训参加省里比赛,便改在学校里作电工,铺线装灯,倒真为教室和老师们的住房里增添了不少光彩。

            
后的半学期学校老师极度紧缺。班主任老师又遵从校领导的指令,抽调几个即将毕业的高中生做老师。我这个被老父亲笑为不学无术的玩童竟被选中,给年少几岁的初中 生们讲数学,直至毕业。一个堂堂有名的初高中学校启用在校就读的高中生当老师,这亦属奇闻。而我本人高中尚未毕业,在校边学习,边授课,这也算是 人生的一大体验吧。

            
然后便是告别父母,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然后便有了考大学,当医生,出国。然后便有了在美国重当医生。然后便有了这提笔记载吾这段痛苦,但又极其具意义的经历的心愿。
            
然后便有了我的外甥也荣幸地成为这个高中的一员,成了我的校友。从他那里我得知我的母校早已变成了当地一所颇有名气的高中,多年来,一直是省重点学校,每年向国家、省市送出不少优秀人才。他还激动地告诉我,舅舅您当年的多项长跑记录在时过近三十年后还留在校册中。
      

小离家老大回。大约六年前回家探亲,领略了家乡变化。令人可笑的是阔别多年后重回母校竟不能入内。吾在校门口站望10分钟,只因门卫视我为外来闲杂人员,校 园重地,无证明不得入内。争执之时幸遇一老校友解围,才使我得以如愿,仰望了我的母校,见到了过去的老师,班主任。那座我最熟悉的教室已彻底消失,取 而代之的是更漂亮的楼房。

站在这陌生而又熟悉、亲切的校园,望着来来往往的学子,我真想走向前去
对这些小校友们说一声:你们真幸福。我还想对他(她)们讲,我深信你们都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但你们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我所经历过的故事吗? 触景生





情,我感叹这人世间的变化。我默默地祝愿从这里走出的学生都将是社会的栋梁;我亦祈祷和祝福在中国,在全世界的少年儿童们都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尽情地享受这世上美好的一切。

            
的少年时代的经历是奇特而又不幸的,但我珍惜那段难忘的时光。我失去的是书本里的知识,课堂上的教诲,但却得到了自艰辛和痛苦中锤炼出的丰富的人生。它赋 予了我思考和力量,使吾能在寒冬酷暑过后的金秋季节里有所收获。仔细想一想,我们的国家何尝不是如此呢。历经战争、饥荒、内乱,血与泪的洗礼,今日的中华 民族变得更加理智,更富有生机,因而也更加伟大。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哲理吧。







2007年夏
于美国  亚特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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