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旦夕祸福 ---- by：无言

一年前做义工驾车带儿子学校辩论队去外地比赛，途中与鹿相遇。 上个礼拜六晚上外出开车 ，又在路边见到了鹿。写下事故过程，作为前车之鉴 ，但愿读者能从中受益。。。


配乐：Movie Changeling Soundtrack - End Title
http://www.youtube.com/watch?v=6GP-nBQNij0


人有旦夕祸福
（远驾路窄纪实篇）

受伤的鹿跃得最高--
我听猎人这样说过--
那不过是死的极乐--   
而后是车闸的沉默 ！

喷薄的受难磐石琼浆！
抨击出的钢弹弹跳着！
烁伤处犹如针扎疼痛，
脸颊更显得格外殷红！

欢笑是痛苦的铠甲--
用它小心裹好武器，
免得被人窥见鲜血，
大声惊叫:’你受伤了！’
                                     ----埃米丽。狄金森



冥冥中，仿佛一个在躲，一个在逃。躲的不清不楚，逃的不明不白，双双不期相遇在异地的黄昏，在晚秋如血的残阳下。一刹那的碰撞，一声沉闷的巨响。一瞬间的惊鸿，挡风玻璃上飞溅的体液。吃惊错乱的我和流血颤抖的它，正竭力找回各自的本能。。。

我呆坐在车里，看着在车前缓缓倒下的它，艰难地用四条腿重新支撑起沉重硕大的孕体，一瘸一拐地试着越过州际公路的中界草地朝另一边走去。此时，两边的车辆完全停顿了下来，默默地朝它行着注目礼。它颤颤巍巍地刚跨过中界，身体又一次轰然倒下。又一次，它更加艰难地爬起，歪歪扭扭趔趄着终于消失在路边的灌木丛中。它的归宿，还是它的坟墓？我不知，也不敢想。 重新慢慢启动的车辆，提醒着我要继续驶向前方。清醒过来的意识，让我在十字路口红灯前缓缓停下车，走向后面的车辆，寻求帮助。

‘对不起，你看见刚才发生的事儿了吗？’我期望着。

‘是啊，看见了。太震惊了。你怎样？受伤没？’巨大的破旧皮卡（Pickup Truck）里，左右坐着两位三、四十岁的白人妇女，两双眼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

‘应该没受伤，只是吓得够呛。对了，我想要你们当证人，行吗？’我问。

‘没问题。你找地儿停车，我们跟着你。’驾座大眼睛女郎快速而友善地冲我说。

我开车拐到前方十字路口左边小道上去，皮卡跟着我在路边停下。我下车走到车前，方才看清支离破碎被撞的惨迹。闻着淡淡烧焦的胶皮味儿，看着指示盘里亮起的不知名的符号，在傍晚凉凉微风中，抚摸着变形的前盖，眼光迷失在远处的树丛里。

‘你这是要去哪儿？’ 她俩下车冲我走来。

‘去某某高中接我儿子。他在那儿参加辩论比赛。我从亚城北边来，第一次到贵地。’我语无伦次地倾诉着。

‘哦。学校好像离这儿不远，从这条小道可以开过去。你没事儿吧？’她们肯定看出了我脸上的异色，又说：‘我们跟着你先去学校。然后你可打911报警。’

‘好。真谢谢你们了。对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联络方式吗？’

‘当然可以，我叫辛蒂。’说着她给我写下了名字和联络电话。‘我上午去逛店，看中了一套家具，这不，正和女友一道，开着老公的破皮卡去拉货呢。’我们素未相识，她却让我感到亲切。

小心启动车，按着GPS给的路线，朝学校走去。一路上，偶尔能听到金属碎片刮轮胎的刺刺声儿。好在仅一英里多的距离，走的又是社区里的小路。弯弯曲曲到了学校的停车场。拿出手机，拨打了911。在她们的帮助下，确认了事故发生的准确地点和时间。放下电话，她们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才离我而去。

没多久，一辆警车在附近停了下来。朦胧中，一位身材茁实、着警衣的小伙子走过来朝我打招呼。先公事公办，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如我开车的速度，车上有无乘客等。看了看被撞坏的车，又问我有无受伤。要了我的驾照和保险信息。然后钻进警车写报告去了。不一会儿他从车里出来，我问何时能看到事故报告，他说要等五个工作日。随手递上他的名片，后面写着事故报告编号，告诉我可打上面的总机号码索要报告。

我谢了他，问：‘这种事儿过去在此发生过吗？频繁吗？’

他答：‘今晚这是第一起，昨天共有三起和鹿相撞事故。人都说，住在乔治亚洲，早晚是要撞上鹿的。’

‘我的天。看来我还不是唯一的。’心情仿佛静了下来。‘你知道我住的富屯郡（Fulton County）北部，路边偶尔也看见鹿，不过那儿的鹿个头小，还怕人。通常都是它们躲避路上行驶的车辆。我头一次来贵地，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鲁莽、硕大如牛的鹿，真叫人害怕。这样的路况，应该到处都有醒目的标志才对。’顿了顿，见他没接茬儿，又说：‘也不知被撞的鹿现在是死是活。’

他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公路事发处有一大滩血，想找到它把它毙了，结果没找到。’

‘为什么要处它于死地？’我惊异地问。

‘咳，看样子它这次肯定伤得不轻。这样做能减轻它的痛苦。’他平静地说。
        
‘看来倒霉的不光是我一人啊。’惋惜之余，  又有了点崇高感。好像古希腊一诗人说过：‘与其痛苦地生，不如幸福地去死’。看来咱中国人的‘好死不如赖活’在此大概不太被人理解吧。

‘你知道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撞上了鹿，那条鹿就归谁。有些爱打猎的人还专门去找鹿撞呢。’他一脸笑意，友善地说着，好像这再正常不过。

‘竟然有这种事儿？’ 诧异的同时又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可怕的、置人于死地的爱好！’

看着撞坏的车，我不免有些伤感：‘你看，我这次出来是为儿子学校辩论队做义工的。负责接送他们。临出门前，先生还专门把车清洗得亮亮的。当时我还对他说，出门走远路，哪儿用得着洗车？一路风尘仆仆的，应该回来洗还差不多。可是他不听。这下好了，他一定心疼死了。’

‘这个嘛，是男人的嗜好 （It’s a guy thing）。我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出门前，把车擦得锃亮，结果和鹿相撞。以后出门就再也不洗车了。。。’

看不出彪形大汉的他还真会顺势打圆场儿。

他走前，又向他咨询了车的暂时停放位置、是否要马上拖车等有关事宜。不忘问他是否要证人信息。他说车挡板上残留的鹿毛就足够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回车里翻出保险公司的免费电话，打过去备案。与标准电话录音一阵周旋，找到了该找的部门。结果还是录音，间歇重复着，叫我或继续等候，或留言。等了会儿，听烦了不疼不痒、毫无内容的音乐，重新按留言键，简单报告了事故。

接下来，打电话通知辩论队带队的年轻女教师简。她匆匆从学校出来，一阵安慰，叫我放心她会安排好一切的。有几个高年级的女生，辩论完了也出来问寒问暖。得知儿子进入了决赛，不想让他替我分心，敦促大家，暂时先不要告诉他我撞车的事儿。然后，大家七手八脚地帮着把车上的行李分散到其它车上去，又协调着谁挤坐哪辆车。我向老师抱歉，给她增添额外的麻烦。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可搭我的车回去。’

正忙乎着，手机来了短信。儿子发的：‘妈，我们4：0！’看着简短的信，和零后面的惊叹号，无端想起夏天带他打网球比赛时，炎阳下，他满场奋力奔跑、救险球、狠进攻、发狂叫、大喘气那种不服输、勇猛的劲儿。心头一热，眼湿了。马上回他：‘我为你自豪！！！’   

忙完外面的事儿，走进学校，发奖仪式刚刚结束。人声鼎沸中，找到了他和他的伙伴们。 这次他得了第二名奖，他的同伴们成绩也不俗。一帮人聚在一起手舞足蹈地聊着、笑着。 我走过去拥抱儿子，祝贺他。他则不失时机地问我回去后，能否到另一朋友家过夜。我说今天太晚了。谁知，那边的朋友不依不饶，对儿子说多晚去都没关系。名义上是过夜，其实就是几个要好的朋友在一起通宵达旦地聊天，玩游戏。他这两天够消耗体力的了，应该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只好以出车祸为理由，叫他回绝了朋友的‘盛情’。

还没上路，保险公司一名叫查尔斯的人回电话来问询车祸。我一五一十重复了对警察描述的事发过程。他又给了我个案件编号，问我是否受伤，车能否开等例行问题。然后告诉我，我的保险支付款项（Deductible），又建议我到附近的修车行修理。我问能否自选修车行，他顿了顿说应该没问题，给了我一个将负责此事儿的人名和联络电话。叫我礼拜一再和那人联络。

晚上和其他两个高年级男生一起坐老师的车回家。一路上他们俩在后座犯着困，我和老师闲聊着。感觉她人很稳重，说话适当又实在。她学的是教育学，来自俄亥俄州，来我们这儿教书刚三年，二十六岁（从儿子那儿得知）。她说和父母关系很近，到现在还时时想家。每天和母亲、隔天同父亲通电话，上个月实在忍不住了，临时买了张机票，飞回父母家。听她娓娓到来，不由联想起自己当年这个年纪 独自来美时前途不明后无退路的困境，心里竟没有任何涟漪。毕竟那已是多年前的事儿了。

回到家，天已晚。 一切等礼拜一再说了。敦促儿子上床后，来到夜猫子女儿的书房和她闲聊。也许是紧张的心回到家终于放了下来，也许女儿的询问和关怀让我放松了自己，我问她这个事故到底有什么前因后果？女儿则老练地叫我不要胡思乱想，说我没受伤就是运气。上床睡个好觉，心情就会好的。我含泪默默拥抱了女儿，为她的成熟，为她的倾听。

礼拜天上网查了几家修车行，最后决定用该车的专卖行修理部。毕竟他们专修这家车厂的车，应该够专业的了。

礼拜一早上打电话找保险公司管事儿的，人不在，留言机里说下午一点回来。留言汇报了案情，请他尽快回电给我。到了下午两点多，不见回电，又打了过去。他客气地说还没看我的案件，叫我电话上稍等。片刻，他回来问案情，特别问有无受伤。我又一次重复了事发过程，他也解释了我的保险。又说车到哪儿修都没问题。叫我直接和修车行联系就好。

放下电话，打给车行，确认了他们有永久保修期，然后告诉他们今天务必把车给拖回来。不一会儿，一拖车公司打电话来要地址等有关信息。 拖车需要车钥匙，说今天来不及的话，明天再拖也行。我则不想让车再在异地停留，说我可以去学校把钥匙交给拖车的人。 赶紧打电话让先生马上回来给我用车。上路后，又想到礼拜一 晚上6：30 要带儿子去上网球课。于是和拖车司机约好在中途见面交钥匙。碰上面， 只见眼前这位哥们儿肌肉健壮，两臂刺青，短短寸头，一付标准的蓝领大爷形象。我调侃般告诉他事发经过， 忍不住责怪先生把车擦得那么亮，让鹿误认车上的反光是海市蜃楼，死活要上。他听后哈哈大笑。趁他好心情，我嘱咐他今天务必将车送到车行。 在车行临关门前15分钟，他终于把车送到。

傍晚，估价公司来电话，告诉我明天他去车行估价。第二天下午，向车行问询估价一事儿。告之光是外部的，连人工加零部件，估价共五千美元出头。又被问起事故，再一次讲了前后经过，更加详细了，更有感慨了，但愿给他留个完整的印象，以便修好我的车。讲罢，感觉自己活脱一祥林嫂在美国。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再打电话给估价师要来详细的估价单。只见上面一条条名目分列着该补的和该换的，包括人工费、材料费，全都精确到分文。专业到我想挑刺儿，都不知从哪儿挑。他还解释说，这只是个初步估价，车行打开车盖后通常还会有一个补充估价。

再和车行机械师联络，顺便告诉他我们（有幸，也不幸）是那儿的老客户，去年同期，另一辆车也因车祸在此修过。我说：‘大概你们上次的服务太出色，以至于我隔年再来拜访。’提醒他务必再接再厉，仔细检查，保证修好该修的地方。 不出所料，开盖后果然发现空调的压缩机，冷却器也要修理，总共又是两千多。他已传真给保险公司等批文了。还说，通常如果补充的估价在九百美元以内，就不用批文。不过我的保险公司不错，应该不会有麻烦，只是时间问题。修车加上定购零部件，又赶上过感恩节，估计要用三个礼拜的时间。

等待中，想起此事，不由陷入遐想和沉思。一生忙忙碌碌至今，作过无数大大小小的选泽。其中有明智的，也有糊涂的；有为时过早的，也有太晚而无法作出的选择。与鹿相遇，看似无法预测的偶然，而我却分明有心为那个秋高气爽的礼拜六做好了安排-----一大早从旅馆把一帮孩子送到学校后，按网上查好的去处和地址，先去当地著名的林间沿湖小道（Hiking Trail）边走边看了六英里。再去附近的网球中心看了会儿当地成人组双打比赛；顺路去附近一家快餐店吃了简单的午餐；然后再回到湖边市政厅公共图书馆，陷在舒适的沙发里翻着闲书。

时间在宁静和安详中无声无息地流过。抬眼看到窗外的斜阳，起身走出大门。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边沿着馆前的喷水池走着、活动着身躯， 边心里盘算着何时动身去学校。一切的一切，看似被我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在最后去留不定间，还是犹豫着上了车，朝五英里外的学校开去。一路听着喜爱的音乐，回想独自度过的安静美好一天，心情愉快地在交通稀少的公路上行驶着，行驶着。。。直到彪悍的它出奇不意地与我不期而遇。这样不可预测的未知，又是这样的准确，不得不叫我嘀咕这是否来自更高的安排？

因保险不含租车费，为省开支，决定在修车期间，全家人暂时共用一辆车。这样做，会给每人带来不方便，但努力一下，觉得还是可以办到的。

也许这次意外是在告诉我，孩子们的要求不能一概答应，他们早上应该准时起床搭校车去学校，而不能太依赖我随时车接车送； 我也要更有效地安排购物、孩子课外活动接送等家务，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节奏。

女儿拿到正式驾照后，一直嚷着要买车，说以后早上自己可以开车去上学，尽管学校还没有多余的停车位，尽管每天早上不叫三遍就起不了床，尽管我答应她随时可以用我的车，尽管告诫她要切身实地做好绿色环保少用车。想到她开车出门，我在家坐卧不安、提心吊胆；想到买车、上保险、汽油费、保养费等额外开销，我始终没答应马上为她买车。但愿这次事故能让她暂时不再提买车的事。

忘了从哪儿看到的，好像是说小孩子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大概21天的持之以恒。想到三星期后才能取车，心里为此事平静了些。

心中仍存疑云，上网东看西找，查到如下有关信息：

据某保险公司提供的信息，宾西法尼亚州为车鹿相撞事发最多的一个州。其次是密植根州，伊利诺依州，俄亥俄州，乔治亚洲，明里苏达州，弗吉尼亚洲，印第安那州和德克萨斯州。

每年的10月到12月是鹿的迁徙期和发情期，也是鹿车相撞的高峰期。最可能相撞的时间是这个季节每天的黎明与黄昏。看来，这次是我概率没学好，功课没做好。赶在错误的时间去了错误的地点。

据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的统计，美国每年大约有150万次鹿车相撞事故，造成大约150人死亡，11亿美元的财产损失。也就是说，平均每次事故造成约733美元的财产损失。我的修车费高达七千多，而我却安然无恙。这不能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应该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理性上觉得逻辑欠妥，情感上却深感安慰。）

‘鹿’、‘禄’同音。连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我’都要向三味书屋正中挂着的画中梅花鹿行礼以求得衣禄。我这次遇鹿，不正暗示着撞上了君子小人都要的‘禄’了吗？

想到此，心里为此事更加平静了。

没过几天，收到保险公司来函。公文般的客套话，附加有关我汽车保险的限额和政策。另有一页这样写到：

乔州法律现在承认因车祸引起的车值下降作为索赔损失的一部分。

我们已对你的索赔作了估价，认为这次事故造成你的车价降低 xxxx  美元。我们已开出支票，寄给贵府了。

有问题，请随时和我们联系。

索赔部某某经理
联络电话

（乔州于2008年12月2号通过法律：在该州执业的保险公司应赔偿因车祸引起的车值下降部分。 ）

看罢，心里为此事彻底平静了。


注：车祸发生于2009年11月14号礼拜六的黄昏，桃树城州际54号公路上。  


无言

知足

无言女士的帖子真详尽，言辞多多呀，谢谢分享！的确如你所说，‘每年的10月到12月是鹿的迁徙期和发情期，也是鹿车相撞的高峰期。最可能相撞的时间是这个季节每天的黎明与黄昏’，大家要多加小心！我们也有类似的经历，似乎比你幸运些。当年老公在高速公路上撞了一头带角的巨鹿，也是翻上来撞到挡风玻璃上，当场鹿受重伤，倒在路边，警察来后，近距离用手枪射杀，出于同一个理由：‘

这样做能减轻它的痛苦’

。所幸，那天老公开的是满结实的 Audi 5000， 除前盖略有变形外，无大碍，没报告保险公司，也没修。不知道你开的是什么牌子的车？

我开的是日本车，SUV，自觉还不错。谢谢知足留言分享你家的经历。但愿我们的经历能使大家在这段时间里开车平安！
无言

细腻，感性，喜欢！！

谢谢你的留言。 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