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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连载之二十三 传宗接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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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2 12:26: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老钱 于 2023-2-13 03:32 编辑

《松园旧事》第四部《逝者如斯》连载之二十三

二十三 传宗接代(上)


王讴龙是个做事认真,照流行的汉语表达方式,事业心极强的人。回到大学、走进实验室,他便能开始心无旁骛地工作。亦叶虽然也谈得上对学习、工作认真,但从天性上说却是个用心不专心的人。硕士已经做完了。博士比硕士简单得多,基本就是一篇论文。还有好几年时间,着什么急?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亦叶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和王讴龙结了婚,原来借他的钱当然用不着还!还他爱情就足够了,不是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么?王讴龙不但不要亦叶还钱,还另给亦叶买了一套昂贵的音响。现在,亦叶用不着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似的,整天安排着四处打工,也用不着没脸没皮地呆在唱片商店,挂着耳机,只听不买。现在就是有人送票给亦叶,亦叶还不见得真愿意正襟危坐地呆在音乐厅,她的小屋安静得很,根本就是个相当不错的小音乐厅。

听着音乐,亦叶把和王讴龙结婚的过程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心中猛然间后悔了。倒不是后悔和王讴龙结婚,而是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地答应王讴龙要孩子。要孩子的事自己可以决定,但孩子的性别,那却是任何人自己都无法决定的。这个问题要是能解决,中国十亿人恐怕九亿九千万都是男的!但具体涉及到王讴龙的父母,这问题可是非同小可。简直有几分生命攸关!你想,王讴龙的弟弟为他的父母生下第三枚孙女,两位老人已经难过得大病一场。我若再悲惨地制造第四枚小半边天,王讴龙的父亲、母亲岂不是要被我活活气死?而我,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去制造生命,最后却要莫名其妙地变成……凶手!十六年前,袁拐子上吊,我当过一次凶手。现在再当一次,那就真有点儿死有余辜的味道了。这么一想,亦叶听音乐的兴趣荡然无存。她翻身坐起来,朝大学的方向走去。

可是这事……,就是在大学里,也无法向人请教哇?亦叶自己的导师,高个子的K教授,主专业是历史,具体说,是德国中世纪图书馆史。医学方面的知识,他绝不会比亦叶丰富。且不说K教授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其中还有一个是像分田那样的先天愚型。亦叶要是向导师请教如何生儿子,K教授肯定以为亦叶是发疯了!那么剩下的唯一的路,便是自己在图书馆里去找资料了。

K大的医学院,在德国是一流的医学院。德国联邦那一级的政治家的保健医生,几乎全部集中在K大的医学院。K大医学院的图书馆也是德国最先进的医学专业图书馆之一。对人自身性别形成的研究,属于遗传学的范围。照王讴龙的导师,那个小个子K教授的观点,那是一个直接影响、甚至可以说破坏人类生态平衡,因而会触怒上帝的题目!但亦叶坚信,人类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完全不知天高地厚、可以说完全无可救药的阶段。企图研究人类性别形成的人,一定大有人在!

果然,亦叶在图书馆中一查,遗传学、染色体、性别基因,资料多得有些汗牛充栋。整个一个星期,亦叶什么正经事也没干,只是呆在图书馆中查阅和生儿子有关的资料。资料百分之百是英语的。想起英国皇家医学会那个看门的老头,提起自己的母语那幅洋洋自得的样子,亦叶只能暗暗地生气。具体落实到怎样决定胎儿的性别,资料就非常非常有限了。亦叶觉得有必要精读的,只有两篇日本人的文章。那两篇文章都不是新成果,已经发表六年了,但都附有临床病例的数据。一篇讨论的是性别形成的外部环境,也就是阴道和子宫颈部在卵受精的那一瞬间湿度、温度、特别是酸碱度。那其实是一个十分古老的话题。当年在竹篮镇,亦叶和豆花姐一起当班时就聊过此事。豆花姐告诉亦叶,皇帝们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早就注意到身体中酸碱度的不同对胎儿性别的影响。日本人所观察的只不过是更深入、细致而已。理论部分亦叶略去,她只抄录了日本人总结的几条具体方法。第二篇文章几乎是纯理论的,但亦叶却十分十分感兴趣。人的性别是由人的二十三对染色体中的一对带有X和Y的基因交配决定的。染色体中如果两个性别基因都是Y,胎儿就是女性。如果性别基因一个是X,一个是Y,胎儿便是男性。这些,亦叶在竹篮镇时代就学习过。亦叶不知道的是,在她自己离开医学岗位之后,日本人竟在电子显微镜下通过“分节”的方式,把人类所有的染色体全部“称”了一下,并发现带Y加Y性别基因的染色体比带X加Y的性别基因的染色体“重”!“重”当然“跑”得就慢!

哈!亦叶读到这里,心中不禁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换句话说,人类的性别,其实完全取决于父母,取决于父母交配的那个无比重要的瞬间!
一发现这个一开始觉得几乎无解的新课题突然有了解的可能,亦叶一下就兴奋得有些迫不及待。那倒不是迫不及待地想体验母亲的情怀,亦叶天生是个几乎没什么母亲风度的女人。孩子那东西,研究研究,没事时偶而逗着玩玩还行;整天养着,什么别的正经事也不干,亦叶连想都不敢想。亦叶迫不及待的是,想立即在自己身上做一番实验,看日本人的这一研究和自己的理解,究竟是不是有那么点儿能推广的可能!
周末没到,亦叶就自己跑到B州去了。

亦叶去B州时,小个子K教授到巴西去参加一个植物生态学方面的会议,会后还要讲学,四个星期之后才能回B州。临行前,K教授把他那只比自己亲生儿子还宝贝,名叫“瞧瞧”的大狗交给王讴龙。王讴龙只好临时搬到K教授家中住四周。那“瞧瞧”长得神气极了,一身又密又亮的毛,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还极通人性。大凡K教授一出差,“瞧瞧”就悲痛欲绝,不思茶饭,整天趴在K教授那件脏兮兮的大衣上嗅着。路边只要有车驶过,“瞧瞧 ”就飞奔至门边,观察是否是主人的车回来了。

K教授对“瞧瞧”的溺爱,在整个B州大学都是出了名的。生物系设在自然科学二号楼的四楼。一楼入口处张贴着学校管理处的大幅宣传画,画上的小狗老老实实地在项圈里呆着,还乖乖地说着,很不幸,我们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等着!那意思是含蓄地通知所有养狗的教职员工和学生,不得携带狗们入内。但K教授却天天带着“瞧瞧”上班。最开始,守门的老头曾拦住过“瞧瞧”。K教授当即就申明,“瞧瞧”……几乎完全不是狗,它比许多学生更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守门的老头用香肠、奶酪引诱“瞧瞧”犯错误,作出咬电线、撞倒仪器、四处乱窜一类危险的坏人坏事。但“瞧瞧”就是抗腐蚀、永不沾,坚定不移地站在主人的身后,整个是革命的一块砖!守门的老头也只好不把“瞧瞧”当狗了。

王讴龙帮K教授带“瞧瞧”,挺辛苦的。早晚各要散一次长步,中午则要为“瞧瞧”炖一只大肥鸡。炖熟了,还要把鸡骨头剔去,怕它不小心噎着卡着。亦叶在一边看着,简直有些忍无可忍!幸好据K教授考证,“瞧瞧”来自遥远的东方,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后代,而且竟是中国J省人氏。那当然是王讴龙的老乡,不折不扣的自己人……

K教授并没有住在B州,而是住在离B州十公里之外的W镇。那W镇隶属于下萨克森州,人口不足万,但在德国美术史上却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十九世纪后半叶到二十世纪前半叶著名的北德画派就诞生在这里。W镇地处北德平原,几乎未受过工业化进程的污染,自然景色美极了。在这样如画的田园风光之下制造新的生命,当然是一件乐不可支的事!亦叶精确地计算出自己的排卵期,又照日本人的研究成果推理,选择出黄道吉日,便摩拳擦掌地和王讴龙大干起来……

一个月以后,亦叶准确无误地怀孕了!

亦叶怀孕的那段日子是王讴龙最紧张、最繁忙的日子。论文进入了最后审核的阶段。只要教授对实验数据有些许不满意,就很可能得重做整个实验。此外,亦叶完全彻底地不打工了。K教授给了王讴龙二分之一个大学为教学人员设置的工作位置。亦叶生产的那天,王讴龙必须带两个学生小组做野外实习。清晨,王讴龙把亦叶送到医院,委托一个当了母亲的中国同学的夫人陪着亦叶,就走了。但那位中国同学的夫人,只陪了亦叶两个小时,就被亦叶支走了。

亦叶坚信,人世间有一类痛苦,天生是只能独自一人承受而无它人可以分担的。除了丈夫之外,任何别的人此时此刻呆在身边,只会加剧自己的痛苦。亦叶闭着眼,咬着牙,艰难地喘息。额头上的汗珠开始一串串地顺着脸颊向下流淌……。还在竹篮镇的时候,亦叶就无数次地听那些当过母亲的人形容女人分娩过程中的痛苦。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亦叶渐渐地麻木了。姥姥生了十四个孩子;奶奶生了七个;妈妈生了四个……。那种疼痛真要是无法忍受,人类怎么会在这个星球上繁衍成今天这样无法无天的物种呢?直到身临其境,亦叶才头一次真正明白,为什么中国的老百姓们要说,不生儿女不知父母恩;为什么西方的要专设一个母亲节;为什么英雄和诗人都要讴歌母亲?却原来生命的诞生竟是如此的残酷。那疼痛、那刻骨铭心的疼痛,用语言文字完完全全无法描述。那一团刚刚孕育成熟的小生命,是大自然、是造物主,用利刃,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地从母亲的身躯中切割下来的……

亦叶在产床上垂死挣扎了四个小时。下午两点半,王讴龙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王讴龙带着照相机,三角架,带着质量最好,价格最昂贵的胶卷。他下决心要把小生命的诞生,这个人世间最富诗情画意的瞬间拍摄下来,永作纪念。走进产房,看到亦叶被剧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样子,王讴龙惊呆了。所有的诗情画意在一个短短的瞬间烟飞灰灭!手中的照相机和三角架掉在地上顾不得捡,王讴龙抓住亦叶的手失声痛哭起来。亦叶没有气力说话,她正咬紧牙关,配合医生运气。被剧痛折磨得近乎麻木的身躯在越来越不听使唤。但亦叶感觉到羊水已破,并能依稀分辨医生的话语,宫口已经开全了。那就是说,胜利在望!果然,四点五十分,姗姗来迟的那个小生命终于降临了,而且是完完全全的顺产!医生没给亦叶作剖腹,也没做侧切,甚至连在一边准备好的吸引器都没用!对一个常年靠肾上腺皮质激素维持生存的、严重的支气管哮喘病患者;特别是一个三十四岁的高龄初产妇来说,连以理智著称的德国医生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奇迹!最让医生和助产士们赞叹不已的,是这个中国女子难得的安静。产床上,汗水浸出了一整个人形,唇下一个半圆形的血痕是亦叶自己用牙咬出来的。但亦叶却始终没发出哪怕是半点儿最轻微的呻吟……
“……是个儿子,亦叶!啊!真的,是个儿子!你看,我们的儿子!”王讴龙忘情地用中文在产房里大叫起来。

剧烈的疼痛骤然消失了。亦叶这才想起那无比重要的性别。

“哎呀,太好了,讴龙!我的试验……成功了!我的试验,你知道吗?”
“试验?什么试验?”
“关于性别……,也就是关于怎样生儿子的试验!”

“哈!”王讴龙看到亦叶孩子气的兴奋,不禁笑了。他低下头,在亦叶布满汗水的脸颊上亲吻着。“儿子是大自然的产物,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礼物。你居然敢说……是你的试验?原本生儿子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五十,和你的试验有什么关系?”

亦叶根本没听王讴龙说的话,她正端详被助产士洗得干干净净、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生命。儿子只睁开眼看了亦叶一眼就闭目养神去了。眼不大,还肿肿的,离“美目盼兮”甚远。鼻子又小又塌,全无亦家后裔半点风范。只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和那张红红的、小而精致的嘴唇,谈得上些许可爱。浪费了好几个月宝贵的学习时间,最后垂死挣扎一场,制造的不过是这么一只丑小鸭!亦叶有几分沮丧,不再看儿子,平躺下来……
亦叶在床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护士通知她上浴室洗头、洗澡,然后做二十下仰卧起坐,锻炼腹肌,因为她属于足月顺产无任何并发症。亦叶慢慢地走下床,心中却不免有几分嘀咕。竹篮镇上的那些女人,家境再不好的,生了孩子也讲究坐月子。坐月子的女人,据说不能吃瓜果生菜、不能沾水、不能见光,还得裹得严严实实的,避风……。产妇的主要饮食是喝汤;红枣汤、莲子汤、桂圆汤是为补血。鸡汤、鱼汤、猪脚汤是为发奶。就是在松园那样相当现代化的地方,生了孩子怎么也得在床上躺一个月。姥姥要是还活着,听说小叶妹居然生了孩子第二天就下床洗澡、洗头,吃硬硬的黑面包、喝凉凉的矿泉水……,准得吓得晕过去!可是在德国,和这群像机器人一样精确地思维和工作着的医生、护士们讨论古老、遥远的东方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俗习惯,他们能理解吗?即使能理解,他们能同意亦叶在德国的土地上遵从中国的习惯吗?亦叶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任何形式的尝试,决定老老实实地走乡随俗……

反正第二天就下床了,坐月子肯定坐不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亦叶生完孩子两个星期之后,开始正式“上班”。

说起来,像亦叶这样学图书馆学专业的外国学生,居然能在德国的图书馆中“上班”,那听起来简直像个神话!

一九八五年初春,也就是在王讴龙的肺结核尚未痊愈,亦叶还在学习之余时时地为他担忧的时候,中国驻德国大使馆的教育处召开了一次研究生工作会议。这次会议涉及的只是领取教育部奖学金的研究生,和王讴龙那一批拿德方奖学金的人,无关。所以亦叶是自己一人去参加那次会议的。会上,大使馆教育处的党和人民传达了国内教育部的党和人民的最新最高指示。让全体公费研究生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换句话说,原来不允许公费留学生打工的那一条指示,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与变化,被拨乱反正了。教育处的党和人民们在会上慷慨激昂地动员莘莘学子们尽最大的力量打工,少拿,乃至不拿国家的钱。那场面……挺感人的!亦叶热血沸腾地想起了文化大革命,甚至想起了久违的毛主席语录,“节省每一块铜板,为了战争和革命事业!”

亦叶一向听党的话,回K城就开始动脑筋。可是仔细地想了想,却有些彻夜难眠了。党和人民号召的“打工”指的是在教授,也就是在自己的博士指导导师那里打和自己专业有关的工;并不是指的削土豆、剥洋葱、给人做清洁、或者到印刷厂推小车……。图书馆学和传统的文史哲下属的所有其它专业一样,是个一贫如洗的专业。特别是K大的这个图书馆学专业,根本一直还是个试点!一九八三年头一次到高个子K教授家做客,他那位心直口快的夫人就曾对亦叶说过,K教授刚到K大任教的那头三个月,州里居然一分钱的工资都没发,家中差一点儿断了炊!而在那之前,K教授原本是旱涝保收的国家高级文官,完全没有必要冒险搞这个“试点”!谢天谢地,到第四个月总算一切正常了……

堂堂正经的教授尚且如此,学生们要想在这个专业打工,倒真不如明火执仗地去抢银行!

思过来想过去,虽然相当地灰心,亦叶没有绝望。一有时间,她就在图书馆中四下转悠,查看德国图书馆员的名录。德国那个社会,和中国很有些地方不一样。亦叶生于斯长于斯,从童年时代就习惯了的那个中国社会,结构是平面的。芸芸众生门和天子之间只有点与线的关系。德国的那个社会在结构上却是立体、多维的。各行各业最最普通的人们,都有自己各自的“行会”。行会是从业人员自发建立和管理的,不但不受政治、政权的干涉和控制,还开诚布公地在章程中写明,该行会成立的宗旨就是在政治政权面前代表从业人员的利益。图书馆员也不例外。图书馆界有一个相当大的图书馆员联合会,各个州有自己的分会。各个性质、对象不同的图书馆,也有自己各自的分会。德国图书馆联合会上属欧洲图联和国际图联。德国图联因为所属会员文化程度远高于一般行会,是一个十分活跃的组织,每年都编辑出版丰富多彩的刊物,其中有一本厚厚的德国图书馆员名录。名录中收录所有在德国图书馆工作并加入了图书馆联合会的馆员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出生地、父母妻儿状况、本人简历、所学专业及学位、会何种语言、从业经历及现任职务和工资级别等等。亦叶翻阅着图书馆员名录,发现其中竟有一位博士是汉学家,名叫黑测。
第二天和教授谈话,亦叶问了问K教授是否认识黑测博士。K教授告诉亦叶,他本人并不直接认识黑测,但知道其人。黑测博士在德国图书馆学界十分出名,是一位语言天才。黑测除了精通自己的母语德语之外,还会英语、法语、俄语、土耳其语、阿尔巴尼亚语、日语和汉语。K教授说,黑测是德国波恩大学的哲学博士,也是台湾大学的汉学博士。他的汉学造诣甚高,每年都有文章和书籍问世。论他的学历和能力,他完全可以在任何一所大学的汉学系任教,但此人爱书成癖,情愿安安静静地在图书馆中管书。令亦叶十分高兴的是,那位黑测波是就在王讴龙就读的B州大学兼州立图书馆的东方文献部工作。

亦叶利用回B州的时间主动找了黑测博士一次,并很快和他混熟了。黑测脾气古怪,和德国同事们打交道给人冷冰冰的感觉,但对亦叶却出奇地热情,刚和亦叶认识了一个星期就把亦叶和王讴龙邀请到他家中。黑测夫人,四十岁上,不幸患癌症英年早逝。黑测一人抚养三个孩子,生活在居之不易的德国社会中,算是十分清贫的。但那满墙的书籍和满屋的杂乱却让亦叶感到亲切。聊了一会儿天,亦叶发现黑测是个挺坦诚的人,便把党和人民如何动员公费研究生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而K大图书馆学系又是如何一贫如洗的故事老老实实地讲述了一遍。
果然,黑测被亦叶的故事打动了,而且很快就开始为亦叶动脑筋。

两个月后,黑测告诉亦叶,他申请到一笔两万八千马克的“巨款”,可供亦叶“打工”两年。只是那笔“巨款”,必须用于古籍整理。整理古籍的钱,来源于一七三六年所建、在德国图书馆史上无比重要的“沃芬比特奥古斯特公爵图书馆”[1]。按该图书馆的规定,这一职业必须公开招标,应试者必须懂古德语,还必须能熟练地阅读手写的哥特式花体。虽然考官就是黑测本人,虽然黑测已经明确告诉亦叶,不管有多少人应考,这个位置只给她一人,亦叶还是万分紧张,挺着大肚子在图书馆老老实实地阅读了一整个星期古德语和哥特式手写花体……

就这样,亦叶万分幸福地当上了母亲之后,又万分幸福地告别了土豆、洋葱和印刷厂的小车,开始在图书馆“上班”。亦叶一点儿也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自己万分幸福的时候,大使馆教育处的党和人民正在紧锣密鼓地商讨着对她和王讴龙的通报批评和处分的事……


     [1] Wolfenbuettel Herzog AugustBibliothek.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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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12/5/18,917)
.第二《竹篮之恋》简介(12/5/18,801)
.第三卷《此情绵绵》简介    (12/5/18,2517)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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