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他乡之遇（１）

胖胖168 · 发表于 2011-8-10 11:52:18

北京上空。

波音飞机在匀速爬升，我裹着空姐发给我的薄毯，头枕着笔直的座椅靠背，闭着眼睛，试图在机仓内嗡嗡的空调声和窗外轰鸣的发动机声中，补一个好觉，却悲哀地发现，这一安排是我这位嗜睡者的痴心妄想。我头痛欲裂，在有限的空间内活动了一番后，从脚下小包里掏出严丝合逢的不锈钢水壶，喝了一口温水，开始分析我失眠的来龙去脉。

前一天夜里，Black翻箱倒柜地重新安装我的包裹，两大箱拖运行李，一小箱我自己抬过头顶有些困难的随身行李，还有一个装了护照机票的小包。他对我，总是放心不下，怕我冷了饿了，好像我是三岁小孩，要到美帝国主义国家，过吃不饱穿不暖的留学生活，所以能让我背上的东西，他想尽一切办法猛塞，害的我在满目狼藉的家里，无处安身。等我终于在Black的清点下，把所有的行囊安置妥当后，躺到床上，发现夜已深，身边人温暖如初，我却睡意全无。

装包闹剧之前，大李执意要在楼下的小馆请客，说这样既省时间，又能好好和我说几句话。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说够呀，当着Black的面，你还想说什么？他说，千言万语，当然是祝福你们俩的话了，别做饭，等着我来。

他下班后风尘仆仆地赶来，让我这个已经辞职在家有一个月之久的无业游民，倍感组织的温暖，尽管他根本就不在组织内部，是靠边站的一员。大李９2年来到我们处，当时我正在外地实习，不过出发之前，不知道自己动了哪一根筋，在我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下，压了一张我在一次外事活动中的照片。我脚登慕田峪长城的砖瓦，身穿红色棉猴和牛仔裤，怀抱孟加拉儿童，老孟儿童在跐牙咧嘴地同我较劲，我则神态自如地看着小朋友，面带微笑。

大李开玩笑说，他看了照片后，就天天盼着我回来。和我混熟之后，他说，你桌下的照片比你本人土。我大乐，说你别是拿我同你家夫人比吧，俺比不上，也不想比，俺这号闷头工作的人，来自黄土高坡，向来脚踩大地，土的踏实。大李的夫人是大李的绝配，身材高挑，高鼻大眼，肤色白皙，有一种说不出的都市气质，隐含在一举一动之中。大李则是线条粗犷，总给人一种错觉，好象他的身高有一米九。他和夫人都是北京人，双方单位都没有房子可分，就和来自上海、在某部委任技术要职的岳父母同居一个屋檐下。也许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他的中文发音时不常地蹦出嗲嗲的南方味，同北京的京片子大相径庭，也同他的长相不符。工作上的事，好象总也忙不完，我在办公室里看着一堆单据抓耳挠腮的时候，如果正赶上大李在我面前叠叠不休，我多半会没好气地说，哟，你这京片子什么时候变成阿拉上海话了？他愁眉哭脸地答，哎，寄人篱下的结果呀。我不依不饶，你自己立场不坚定，别拿岳父母说事。大李年长我四岁，虚心好学，我每天教他英文电传写作技巧，他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开箱验货装箱。

辞职之后的一个月，同事们不在身边，却也都变着法子找我到外面吃饭，算是送别。大李则不，好象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却又在临走的最后一天，蹦到我的眼前，让我惊叹，我们就是几十年不见面也没关系，一旦再次相逢，仍会同昨天一样地熟悉和亲切。

飞机好象到达了它预定的高度，开始以水平的角度向加拿大温哥华进军。我明显地感觉到直立在座椅上的身体，在属于我的空间里，不论怎么挪动，都不舒服。机票是在婆婆办公楼附近的定票处买的，在温哥华转机后，直飞美国中西部的D市，距离我留学的大学城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

正在我前后扭动，在自己的座椅上左右不是人的时候，老田从我左侧的过道冒出来，站着同我说话。他大约四十五岁上下，个高偏瘦，相貌俊朗，是北京一所中医研究院的医生。当我在航空公司的前台排队换登机牌的时候，他主动找到我，说他不会英语，到了温哥华的时候，需要我帮忙填表和找转机口，我满口答应，说保证把他送到姥姥家。他向我指了指后排他的座位，递给我他的名片，算是把下一步的计划安排交代到我的手里。

和我邻座的是一北京男孩，去俄亥俄州克里夫兰的一所大学留学，我前面有一位去西雅图大学读生物的小女生，一脸小知识分子的学究样，比我年轻几岁。我和小姑娘隔着座椅之间的缝隙攀谈，她告诉我，她的先生会在西雅图接她，不过转机时间太仓促，只有一个小时，所以下了飞机，她就得赶快找下一个登机口。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机票，告诉她，我们彼此彼此，我也只有一个小时的转机时间，C大的学生会主席会在机场接我。

我昏昏沉沉地终于进入梦乡，梦乡却又载着我，稀里糊涂地来到温哥华机场。我在海关处帮老田添完单子后，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条件下，过了美国海关，拿回盖了大戳的I－２０，冲到转机处时，才发现我已经错过了下个一航班。小姑娘同我一样，也没有赶上她的航班，我俩一前一后地在服务台前改航班，还好，服务员给我找到了一个航班，比原计划只晚了两个小时。

去D市的飞机上，没有看见一个中国人，一个高大的白人姑娘看我抬行李时的样子，就过来搭了一把手，把我的随身行李抬到行李架上，看她拎行李时脸上吃惊的表情，我恨不得告诉她，里面装的是金条，她可以分得一根，遗憾的是，里面装的是一些书和一沓白纸，千里迢迢装这些东西，有点愚蠢，不过，这些东西已经是精简过的精华了，让我沉重的踏踏实实。

夜幕早已降临，我拖着随身行李走出最后一道关卡，发现外面站着的人廖廖无几，整个行李提取大厅暗淡沉寂。学生会主席老杨不见踪影，不过即使他在等我，我也不认识他，我们只发过一两个电子邮件，我的飞机晚点后，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告知我的新航程，估计他早就回家了。

我把两个大行李提出来，放到推车上，给老杨家里打了两个没人接的电话后，发现大厅里有三四个中国人，也在折腾行李，他们好像是大厅里仅剩的人群了。我别无选择，推着行李车走到他们面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长途跋涉了二十几个小时之后，暗哑无力地问：＂你们是C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