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人生苦短

胖胖168

5月18日的早上，约翰尼心脏病突发病逝的消息，让我完全失控。我坐在办公桌前，不敢相信一墙之隔的约翰尼，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走的前一天，我在办公室里，照常问他早安，在走道上远远地看见他时，向他挥手致意，唯一不记得的，是临走时，是否在匆匆忙忙之中，向他道了晚安。

我于2000年第一次认识约翰尼，他是我客户方的主管之一，一幅学者模样，说话咬文嚼字，要仔细聆听才能理解含义。我们在办公室里没少切磋技艺，周旋的主题是，我认为他做出来的东西有误差，而他则说一堆天书，目的是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2001年我重新回到客户方的时候，我不再是约翰尼的“眼中钉”，而是成为他们内部的一员，在同一战壕里磨砺，不过他要定期向我提交文件，里面漏洞百出，全是他们小组成员的战果。我成天里出外进他的办公室，尽可能地把文件调整一新。我发现他非常放松，同大家相处融洽，让我火冒三丈的人和事，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错就错了，下次改进就行，不改也没办法，每个人的能力有限，他不可能让每个组员都出真活计。

一个周六的上午，他带着三个孩子来到我的办公室，小约翰尼当时六岁，非常好奇我们的年龄，我想逗逗他，就慢条斯理地说，我89岁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我才不信呢。前一阵子，约翰尼让我看儿子的照片，当年那个六岁的小不点儿，已长大成人，马上就要高中毕业，让我唏嘘慨叹。

2002年到2011年，我们的办公室很近，约翰尼进出他的办公室时，总会途径我的办公室。2006年，我们小组帮他做一个项目，程序繁琐，我们经常加班加点地工作。当时他经历婚变，处在人生的低谷，天天泡在办公室，从来没见他哭丧着脸。他常年抽烟，经常见他走楼道的阶梯，到楼外吸烟。一次在楼道里碰见他，我说，约翰尼，你知道吗，我老爹经常向我吹牛，说戒烟容易极了，他都戒了不下二百回。他大乐，烟民的苦衷，他大概深有体会。

2011年，我们还没完全忙完年度的最后审核，就听说他进了监狱，指控是性侵未成年少女。美国的司法体系好像遵从“Innocent until proven guilty”，也就是说被告无罪，除非能证明有罪。他终于被保释出来后，上班的第一天，我看见办公室里的他，虽心有疙瘩，但仍是忍不住大声说，早上好，约翰尼。他胡子拉碴地，一脸笑意，笑容之下，是挡也挡不住的内心重创。他开始为官司奔走，经常早出晚归，早已学会尊重别人隐私的我，从来没有打听过他的进展，更别提主动给他一个拥抱，一个握手。

2011年年底，我们搬家到了新的办公地点，约翰尼的办公室在我的右侧。我面东坐在窗前，隔着一栋楼，可以看见窗外I-85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艳阳高升的时候，我就拉上百叶窗。约翰尼面北坐在计算机前，如果除去我们两个办公室之间的薄墙，他隔着办公桌，正好能看见我的右侧身，几乎紧贴他的桌边。隔着薄墙，我可以听见他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我的耳膜上跳跃，这些含糊不清的话语，成为我每天工作的背景音。

5月17日，是我们部门的春天聚会，地点在Mason Mill Park。因为要带老三前去，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没来上班。他原本说好搭雷克的车，同去公园，雷克找不到他，只好一人前往。5月18 日，约翰尼的女儿打来电话，说他独自一人在住处逝世，离世日期是5月17日，但是具体时间不详。这周早些时候，我听说约翰尼的官司赢了，刚得到一笔款项，只是钱到人空。

昨天，我和同事们开车2个多小时，去参加约翰尼的葬礼。一进教堂，就见棺材里的约翰尼，静静地躺着。想到他生前我始终没有来得及给他一个拥抱，我就走到他的面前，手扶棺材，闭上眼睛，默念阿弥陀佛，然后双手合十，祝他一路走好。

打开他的讣告，我第一次得知约翰尼一共有十个兄弟姐妹，他在美国空军服役了二十多年后，于2004年光荣退役。他成就的事业，就他的出身而言，应该说登峰造极，光宗耀祖。讣告的中间，是一首诗，《不要在我的坟前哭泣》，我没有沉睡，我不在那里。我化作千风吹送着，我化作雪中闪耀的钻石，我化作阳光洒落在成熟的稻壳上，我化作绵绵的秋雨。。。当你在早晨的宁静中醒来，我化作湍急的溪流，安静的鸟儿在上面盘旋，我化作繁星，在夜空闪烁，不要在我的坟前哭泣，我并没有离开。讣告的背后，是美国空军的军徽，上写，日出，1961年9月19日，下书，日落，2012年5月17日。

军人鸣枪行礼，覆盖着美国国旗的棺材，承载着约翰尼50年的跌宕人生，在夏日潮湿的泥土中，凄然落幕。  

  
（附2008年我在公园拍的约翰尼打篮球的照片。我把照片电邮给他后，他一脸灿笑。我说，感谢我吧，paparazzi还是有一点儿优点地。）

老郭

这是上个星期的事？ 约翰尼一路走好！

雨林

胖胖的文字和故事都好。 希望能经常读到。

玉山峰

胖胖真情流露,珍惜眼前.

引用第2楼雨林于2012-05-25 13:23发表的  :
胖胖的文字和故事都好。 希望能经常读到。

这样的故事越少越好!
胖子, 以后多来点振奋人心,催人上进的.

胖胖168

一定，下次写有关烧饼的故事。

caohong

喜欢胖胖的文章真实感人。

若敏

人生苦短，珍惜！谢谢胖胖分享！祈祷约翰尼一路走好！

BlueSky

我特别理解胖胖的心情。原来在大企业工作时，有个年轻小伙Joe坐在我隔壁的cube。一个周日，我们头儿打电话给我，吓我一跳，因为他从来不在周末给手下打电话。他说：“Joe was involved in an accident. He didn't make it.”当时我下意识地反问：“What?”因为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整整一周，同组的人基本都在恍惚中度过。

活在当下，珍惜眼前。

楚人申士

胖胖写的真好，轻松平淡的叙述往往更感人。几周前，我写了首诗，也是追忆一位同事无声无息地走了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