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读书小记 by：玉禾

雨林

我觉得我特别生得逢时。读小学的时候，流行读书无用论，我们毫无学习压力地疯玩，没有几十斤重的书包，跑起来时轻飘飘拍打着屁股的书包里就语文算术两本书；没有一个接一个课外补习班，只有家庭学习小组，大家聚在一起边玩边做功课；不必做功课到深夜，上课时是老师低声下气地求我们听他讲一会儿课；快要升初中了，整个社会突然醒来了要读书了，我们刚刚好，不慌不忙地开始学习，高考一点没耽误。真是该玩的也玩了，该念的书也念了。如果早出生几年，就要下乡去修地球；晚出生几年，就没有疯玩的童年，你说我们这些人幸运不幸运？

小学那段时间，做得最多的，就是读小说了。我的大哥哥高我六个年级，他总能借来小说，估计那些书在我们家的小镇绕着圈传阅，利用率超高。我就跟着他后面，开始读小说。记得我读的第一部小说，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沸腾的群山》，讲得是矿工闹革命的故事。我大字认不了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在还书期限内把那书啃完。

那时，我们读书没有那么多讲究，不分成年少儿读物，逮着什麽就读什麽，读过不少厚厚的长篇小说后，再在同学家看到精巧的《少年文艺》，好生奇怪。大家的书都是你借我借，绕了不知道多少家，到手的大多是没头没尾的；读了半天，也不知道书名是什麽。多少年后，看电影，常常看着看着，咦，这故事不是我小时候读过的吗？

记得有一回我坐在大门口读《青春之歌》，对门和我哥哥同班的大哥哥对我说:好麽，你在读这大毒草书啊！我几乎听见自己胆子吓破的声音，赶紧跑回屋内，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地继续读。从那以后，我几乎只敢躲在家里读，妈妈奇怪地问我为啥不坐到门外读书了，我也不敢告诉她我的恐惧，我分不清哪是毒草，哪是香草。

除了大哥哥圈子里的书，爸爸每月回家休息四天，也从单位借些书来；我和二哥抢着读，如果只有一本书，就很麻烦。我和二哥都要读，最后决定每人读十分钟，或者两人一起读；一起读，我读书快，不耐烦哥哥那么慢；每人读十分钟，有时我会悄悄地拨闹钟做作弊。

为了在这十分钟内多读几页，我养成一目十行，囫囵吞枣的习惯，不认识的字自然是连蒙带猜，结果很多字到现在还会认不会读。

我们家门口有个文化站，里面不少书，出租书，每天2分钱。平时攒下的零花钱都拿来租书读。尤其是暑假期间，我和二哥两人，每天都往文化站跑，一拿到书，就没天没夜地读，妈妈叫我吃饭也听不见，妈妈一叫，我说不行啊，如果不快点读拖到明天，不是要多交2分钱吗？用后来学会的话讲，“时间就是金钱”，2分钱也是钱啊，其实，那只不过是一分钟不肯歇的借口。而且一本书还了，马上又借另一本书，我永远都在和时间赛跑，为了这2分钱。几个暑假下来，小小文化站里的书都被我读完了，最后，没啥书可借，连《山东人民英勇抗日斗争的故事》也借来读了。（书名有出入，但绝对是山东人民）

妈妈不让我在吃饭的时候读书，可是，拿起的书哪里放得下？幸好妈妈是个好热闹的人，和我吃饭没有话说，我的心思全在书上，妈妈无聊就端着饭碗，到隔壁的婆婆家去，那里她和婆婆，还有阿姨聊得很开心，我就把书放在桌子下面的板子上偷偷地读；一听到妈妈回来的脚步声，用身子将桌下的书挡住，等妈妈乘了饭菜离去和婆婆聊天去，我又接着读。

做饭的时候，就把书摊在灶台上，边炒饭边读，结果饭菜不知道被我糟蹋成什麽味道；烧火的时候，常常忘记添柴，火点了灭，灭了点；一顿饭，别人家半小时就烧好了，在我的手下经常要烧好几个小时。

读书的时候，看见那么多好的形容词，好的描写，太佩服作者了，我用田字本抄下来，分门别类，有描写天气的，描写人物的，描写心里活动的，歇后语，比喻句等等，为了能多抄点，字写得细细小小，密密麻麻，抄了很多本。韩寒说他有小本本，我也有啊！而且还远不止一本啊。很多的时候，故事情节太吸引人，停不下来，但那描写实在太好了，就先做个记号，想着等回头再来抄写。

小时候，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去当范文念，后来别人告诉我，还经常拿到高一两个年级的班级去念，我自己倒没有什麽感觉，我就喜欢读书，写作文，但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上台发言；结果，我写了文章，我的班长拿去到台上大会发言，我觉得这样挺好。

还有家长来索取我的小本本，给他们的孩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何秘密，我觉得奇怪，他们自己看书，难道自己看不到那些美妙的描写吗？

都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作诗；那我想，读过百本小说，那写作文也该是小菜一碟了吧？

到高中的时候，就全力以赴奔高考了，我们还是忙里偷闲地读了不少书，那时，有不少外国小说出来了，不再是革命小说通包天下，象《基督山伯爵》一类的，就是那时候读的。我们班一位男生胆大，他上数学课时，还在读小说，结果被老师收缴了，老师扬着书轻蔑地讥讽：你数学都懂了吗？习题都会做了吗？还在读小说？那时候，读文科是让人瞧不起的，我们重点理科班的学生怎能读小说？那位同学羞愧地象小偷被抓一样，好长一段时间在班级里抬不起头来。

到大学，领到借书证，每人有五张借书卡，每次可以借五本书，其中只有一张卡是可以借小说类的。我看着清华图书馆里一排排的小说，心里盘算着我什麽时候可以把那些书全部读完。我不是个好学生，一天三个大时间块，最多只能有两大块读正经的书，其它的一块都要被自由发配读闲书；我的同宿舍同学是好学生，她的借书证的小说定量不用，我就和她商量让她给我用。结果胆大到图书馆用她的图书卡借小说，被工作人员识破，我无地自容，就像当年高中班那被老师点名的读小说的人一样，是个不务正业的坏学生啊。

不过八十年代，正是中国文艺的繁荣时期，各种短篇中篇长篇小说杂志如雨后春笋，多得让人目不暇接，我们系有个期刊室，我是那里的常客，借了很多杂志在别人午睡的时候读，那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个与别人不一样的坏学生，自己忍不住读闲书，而清华那些未来的工程师，个个那么用功，我特别自卑。看看同班同学那些刻苦的，我好羡慕好崇拜，他们怎么就那么有毅力有自制力呢？最后，只怪自己是B型血，是懒散型的，而那些刻苦的，很多是A型血。

上课的时候，老师讲麦克思韦电磁场理论，解那复杂的电磁场方程，好难懂，我就想，象麦克思韦这样的人为什麽要出世？没有他们，我们就不用学这些枯燥的方程了，真恨不得把他们给杀了；又叹息，这些教科书为啥这么枯燥，要是写得像小说一样，那该多好啊。

小时候，读到的大多是革命小说，但那些书与故事描写着与我天天面对的生活完全不同世界，同样给我的童年带来无限多的乐趣。象《高玉宝》，《大刀记》上中下，《西沙儿女》，《鱼岛怒潮》，《三探红鱼洞》，《较量》，《欧阳海》，《剑》，《东方》，《东方欲晓》，《苦菜花》，《新来的小石柱》（这是讲练体操的），《林海雪原》，《海岛儿女》，《家》，《春》，《秋》，《静静的产院》（哈，读的时候，不知道产院是干吗用的，许多年后才醒悟过来），《春潮》，《金光大道》，《艳阳天》，《上海的早晨》，姚雪垠的《李自成》，《桐柏英雄》（电影小花），《铜墙铁臂》，《战斗的青春》，《野火春风都古城》，《敌后武工队》等等，当然还少不了《红岩》。还有很多是无头无尾的，反正逮住什麽就读什麽。当书赶不上趟青黄不接时，就把旧书翻出来读几遍。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读了那么多红色革命小说，也没有把我染得多红。我还没有想清楚，人为什麽喜欢读书？

能奢侈读小说的时光一直延续到研究生毕业。出国后，小说就读得很少了，后来发现，读了也记不住了，索性就放下不读了。但最近读了一本小说，却印象非常深刻，那就是谢宝瑜先生写的《玫瑰坝》。

真是本非常非常好的好书，这次读完居然人物情节总在脑海里翻腾，可见还是因为没有碰到好书。推荐大家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