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 我的大学(一）

weiqi

作者：刘原

我一直想写一个连载微博，标签就是“我的大学”，谨此献给我那操蛋的母校福州大学，献给我无数在中国的黑暗矿井下、荒凉水电站里的校友们。我们是充军一代，而我是少数越狱成功的。在这样的暗夜我想起那些和一样曾经青春过的，破碎的脸。20年了，他们还活着么，他们在哪里呢。这个秋天，我准备回忆了。

1、旧时烟尘弥起在20年后的深夜，大学是我的痂，或文身。1995仲夏，我在福大北门照相，照相的说你笑一笑，要甜。我心说笑你老母，老子要充军去水电站了，换你怕是哭都哭不出来。整个90年代，我几乎都在悲愤和绝望中度过。我之回忆，谨献给20年前入大学的少年之我，献给无数被母校贩卖的校友。

2、若非高考考砸了物理，我或许至今都没去过福州。20年前我在《中学生数理化》封底看到了福大照片，感觉还算漂亮，遂随手填了第二批第二志愿。我上了重点线却去了二流学校，心里很是怏怏，但终究不需复读，也还勉强接受。对一个小城孩子而言，能到外省读书是最大的愿望，何况那年头考个本科很难，100个考生也就录三五个本科生。

3、20年前的初秋，父亲和我扛着沉重的行李出发。坐4个小时汽车到桂林，在候车室等了8个小时，坐20多个小时火车到鹰潭，等6个小时转车到福州，车上10多个小时。那年头火车慢得不可思议。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广西，兴奋而忧伤，母亲伤感的身影已远在千里之外，我趴在父亲膝盖上，沉沉睡去。幼年时我常被他胖揍，如今别离前夕想起他终归是最亲的人。

4、两天两夜行程后，我终于潜入福州。报到时我问接待处老师：录取通知书上写的“与能源部联合办学”是啥意思，为什么招生前我在志愿表上没看到这个。他冷冷看我一眼说：你不想读可以回去。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相：福大在外省招的学生将来全部要分配到煤炭和水电系统。我被卖了猪仔。但是20年前的我没有勇气掉头就走。我只是记住了那张冷酷的脸

5、20年后，我依然无法原谅福大的阴险和霸道。你可以定向招生分配，但按当年的惯例大学是应事先告知的，把学生先诓过来再说是一桩很无耻的事情。我断然没料到第一次出远门就掉入这样的陷阱。那年我才17岁，我自此不相信任何挂着大牌子的机构，我的人生观就此奠定，我此后多年的挣扎漂泊亦就此注定。送父亲走时，我凄凉地流下了眼泪。

6、不管如何，我的大学生涯算是开始了。跟所有刚独立生活的少年一样，我喜欢窜来窜去找老乡，在高年级老乡那里，我听闻了不少外省学生的命运。譬如广西的不少回到西津水库、大化电站，四川贵州的则多去煤矿，有学生分去六盘山煤矿，月薪77元，比他在大学的生活费还少。所有外省学生都陷入绝望中，据说脱离苦海只有一条道：留校当辅导员。

7、1991年的空气中四处飘荡着孟庭苇的歌声。我开始了差生生涯。我逃课睡懒觉，泡图书馆，下围棋，打乒乓球，看黄色录像，打台球。我拿过许多奖项，例如歌手赛、乒乓球赛、围棋赛、书法比赛，还混过诗社社长，而且是一个只要踢比赛就几乎每场进球的前锋。我想我真是个文体尖子。当然，我也理所当然成了补考大王。球场得意，考场一定要失意的。

8、有网友问那个年代的学费如何。那真叫一个便宜。我刚入校交了400学费——四年的。我大一时曾突发奇想看看我最省能花多少伙食费，最后是一个月120，当然也饿晕了。不过大四时物价涨了，月伙食费要400元才能吃饱。每月有32块伙食补贴。放假回家从福州到桂林的车票是25元。我和我哥都在读大学，幸亏那时价格不贵，否则父母的工资肯定撑不住。

9、好吧，聊聊爱情。说来你们不信，我们宿舍里7个人直到毕业了都没谈过恋爱。当然这是明里的，暗里有没有我不知道。我毕业15年后才知道对面宿舍一哥们在毕业当年就当了爹。但表面看确实恋爱的很少。我们班8个女生基本都被高年级的勾走了，30多个男生谈恋爱的最多五六个。那年头我们都把恋爱看得很神圣。想起来真是捶胸顿足啊。毕业了还是处男。

10、我这样的差生，谈恋爱简直是天经地义。我之守贞，盖因大一暑假那年，看一88级师姐在衡阳与广东男友洒泪分手，犹如死别。我们等去广西的车，她男友径直回粤。他们是说好在那一霎彻底分手的。18岁的我目睹此景，忽然觉得恋爱完全是自虐，尤其是我们这些挖煤预备工，实在无力承担一场感情。那时我以为爱一个人，便是要与她结婚的。嗯，我好蠢。
11 但在荷尔蒙最盛的年华里，不爱上一个女子亦不正常。我隐约记得有次上大课，课间有别班女生慵懒趴在桌上，她穿毛衣，像猫。我忽然很想豢养这只猫。临毕业时，见过一位美丽内秀的女生，我亦喜欢，但我知我不能留在福建，而日暮斜阳下，我将远去，一切之爱都虚幻得很。几个月后毕业的我途经她的故乡，有赤足小女孩在铁轨边卖果，我想起了她。

12 多年以后，我拉着读大四的幼齿在她的学校散步，她想挣脱被我抓住。我说我就想弥补在大学没拉过女生的遗憾。我年少时终究是羞怯的， 但想来全是宿命，我的羞怯让我等到了一个死心塌地随我走天涯、我工作时她才小学毕业的幼齿。我若骚情点孟浪点，现在只怕正搂着某村姑在乡下打鼾。这都是命，能嫁给自己的，都是命运考核遴选过的那个人。

13 那年头男女失衡，但我们财经学院（西区）女生还是很多的。我们是福大惟一与文科生混居的工科生，所以东区的工科男生很嫉妒我们。据说地矿系有和尚班，土建机械也女色寥寥。每到傍晚，东区男生就呼啦啦涌来西区泡妞，我有个同级老乡，总是不远万里来西区晚自习，偏偏他矮小丑陋，还整天盯上不同女生，要我牵线。我心想你的鸡鸡关我卵事。

14 另一个同级老乡看上了我们系的老乡师姐，也找我牵线，我告诉他那师姐早找了个帅哥，他不死心，直到亲眼见师姐挽着帅哥漠然走过，他才愤愤一拳砸向墙壁，满手是血。这哥们是情种，多年后他从省城去水电站玩，也要我介绍厂花给他。我至今纳闷：难道我很像拉皮条的样子吗？我自己都单身，没时间关照你的性生活。你的鸡鸡你做主便是。

15 20年前，谈爱是件有点羞涩的事情，不像现在，不谈爱才是丢脸的事。当然每个时代都有先行者，我到东区找土建系老乡打牌，我坐床上，忽然蚊帐一动，一枚女人头颅冒了出来，吓我一跳。他们那个宿舍高峰时，7张床上睡着4个女生。某夜有个下铺的男生实在受不了上铺的摇晃，怒吼你们有完没完？不过那年头的床铺质量真不错，没听说塌床事故。

16 我发现一说到床上的事大家都来劲了，那继续。某天我在东3楼打牌，某男闯入，火急火燎地找别人借套，当时半夜了，那年代没自动售套机。工科的男生似乎特别狼，据说他们经常合租民房，一对出来另一对进去，房东大婶查房时就骂，你们他妈的乱搞就乱搞，别丢一地的卫生纸啊。据说土建系有个学生过完暑假就没来了，在家强奸一幼女后跑路了。

17 我在留言看到有校友说我们西八男生偷窥，这是有的。西八一楼曾住过女生，其他楼层是男的。某天住楼上拐角的88级男生发现竟可以看到浴室，激动坏了，一云南男生回家时就带了军用望远镜来，大家抢着看，后来只好宿舍7人每人用一天。有广西师兄说：那天啊，我在自习教室看到某女，好端庄淑女的样子，觉得面熟，一想，昨晚她搓澡时好猛女啊。

18 不是每个宿舍都能弄到军用望远镜的。所以当年有男生直接在我们楼底爬墙看贵妃们出浴，女生一尖叫，校方干脆把浴室窗户用木板钉死。没过几天，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又把木板全撬了。后来没办法，只好把女生全迁到隔壁西九去了。我入校时，一楼女生很快就搬走了，这些轶事是我后来才听说的。我来早也没用，我是没那个胆的，最多在墙角当人梯底座

19 卫道士很多嘛，那我还是谈学习算球，虽然一个补考成性的人谈学习很滑稽。我们的工业管理专业是财院里惟一要啃同济版高数、电工、机械制图，还要金工实习的工科专业，据师兄们说以前还有鬼门关般的普物，我天生对科学缺乏天赋，但也不算太蠢，认真点还是能过的。偏生我整天逃课，所以一碰到工科课便一路补考过去，好旖旎的一串红灯笼。

20 我第一个学期就补考高数和电工，这是此生头次补考。寒假没过完我就提前回校补考了，在衡阳转车碰到同样补考的老乡，相视苦笑。多年后我和幼齿初七坐火车回北京上班，几个广西籍大学生扯直嗓门说各自的学校，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大学生。我被吵得无法入睡，伸着懒腰对幼齿说：此时提前回校的，必然是补考。他们顿时哑了，再不吭声。

楚人申士

先顶再读！

REAL COLLEGE LIFE!

BlueSky

让福大情何以堪？

还好额的大学记忆不似这般灰暗。

weiqi

看来，我的“西大”学风要好一些。大学生活总有不堪回首的感觉。

哈哈，挺精彩。 还是做差生有乐趣么

  

很有趣的回忆录，呵呵。

潇湘游子

纯真得可爱！
偷窥那段让我想起一幅漫画，一个小男生摞了一堆书踮脚，为的是能够到一窗台偷窥美女，漫画的标题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鲍鸣

他应该去读文科的，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成了中国的高尔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