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狂轰乱炸的时代

胖胖168

终于忙完了年底的活计，我回到家，原来视而不见的玩具，在我的眼前，以惊心动魄的阵容，遍布于房间的各个角落。饭桌上下，堆满了纸张碎屑书籍，可谓遍地开花。墙上张贴着我家老二绘制出来的变形金刚，用圆珠笔成形，蜡笔添色，以怪异的身形，在宇宙中征战。

我来到客房，里面的景象，更加让我触目惊心。自从老大老二把孩子爹赶出我们的卧室，他就在这里安家了，带着些许笑傲江湖的豪情壮志，有点儿乐不思蜀了。橱柜上堆满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各色轿车、摩托车、自行车、吉普车、飞机、大炮、以及台湾奶奶送给娇娇的企鹅，它们以无比生动形象的肢体语言，上演一幕幕义勇军进行曲。每一个局部画面，都自成体系，综观全局，颇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谋攻之略。

根据老二的统计结果，姐姐周日到周四，和我一起睡觉，老二则在周五和周六的晚上，乐颠颠地蹦到我的床上。我一直搞不清楚，这样的规律是如何形成的，大概是老二喘气声太重，我不想让他骚扰我的睡眠，讨价还价的结果，是三方都还满意的议事日程。我对老二说，你是男孩，去找你爹一起睡觉吧。他说，爹爹不想被打扰。我说，妈妈也不想被打扰。他看着我傻乐，然后跑到他的卧室，把自己的被子从他的床上搬运到我的床上，光着脚丫爬上床，一分钟不到，这小子已经酣然入梦。如果他在周五的晚上，稀里糊涂地睡在了自己的床上，下一周，他和姐姐会没完没了地争执如何把这一天替补回来。相比之下，老三娇娇则老实得多，我们撤了她的摇篮之后，她就在姐姐的床上落户了，除了偶尔非要蹦到我的床上，和妈妈一起睡之外，我们基本上相安无事。

我把自己扔进这水深火热的生活里，有些年头了。想当初，我的立场不够坚定，让韩国朋友十年如一日的甜言蜜语，把我渐渐收买。她说，你一定得要孩子，我只有一个孩子，过了岁数才知道应该多要两个。我和孩子爹在丁克家族里，自由潇洒了整整十年，我们或周游世界，或彻夜长谈，崇尚简单易行的生活。我可以在周六上午睡懒觉睡到早上11点钟，然后听见他说，我们去海边吧，我说好啊，两分钟之后，我们已经在高速公路上，向驱车5个小时之遥的海边挺进。孩子们的到来，彻底打乱了我们的生活规律，我发现，想要回归简单易行的生活，已是难于上青天。

我经常在睡梦中，下定决心把房间收拾干净，醒来之后，看到这些实物，立即头疼脑热，信心大减。每天晚上回到家，是他们从学校带回来的一摞一摞的纸张，从胶黏燕麦圈、衣服扣子、塑料眼珠子，塑料水晶体，到散落着金银粉末的手工艺作品， 信手画过几道铅笔印的杰作，可谓应有尽有。如果碰上我季度末加班，顾不上及时清理这些日常垃圾，它们就肆无忌惮地飞在家里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有时候我想，这美国的学校，不是收着天价的托儿费，就是面临财政匮乏的窘境，他们有没有想过，从自身做起，勤俭持家，让孩子们懂得珍惜，也让地球节省一点资源？

家里的信箱中，每天都收来一堆五花八门的广告。你想减肥吗？你想发财吗？你想结婚吗？你想离婚吗？你想修理窗户吗？你想换地板吗？你想买花瓶吗？你想清洁牙齿吗？你想用硅胶填补身体的局部构型吗？你想根治青春美丽疙瘩豆吗？答案就在我家的信箱里。我抱着这一摞上天恩赐的信息，仿佛在敌军的狂轰乱炸之下，茫然不知所措。我迷失了，不仅迷失在孩子们的玩具世界里，也迷失在垃圾邮件的阵营里。

凭借我个人的努力，是无法把这个家弄干净的，我开始把老大老二引进到清洁工的行列。七岁的老大总是积极响应我的号召，五岁的老二则总是从中作梗，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让姐姐和我替他出苦力。

我把老二叫到身边，和颜悦色地说，“二宝，你看桌子多乱呀，你收拾一下，饭桌上不应该有任何东西，你把所有的破烂都收拾干净。”他放下手中的画笔，桌子上的超级英雄系列，正在他的画笔下，栩栩如生地飞起来，跳起来，打起来。他脸色一沉，毫无畏惧地盯着我的双眼，大声问：“什么东西都不能有？你的意思是说，桌子也不应该有？”

我看着他，觉得我如果不热血沸腾一把，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阿里巴巴，要知道他才五岁，就能偷换概念地跟我抬杠，等我休息过来的时候，一定找机会胖揍他一顿。我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收拾可以，5分钟之后，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统统都进垃圾袋。”他愤怒地质问，“你是垃圾女吗？你为什么不开垃圾车？”

我感觉到我的眼珠子正在历练成火眼金睛，金箍棒在我的耳中嗡嗡作响，我要是再多一点儿炼丹炉里的定力，很快就会锐变成齐天大圣，手中挥舞着大棒子，在这小子面前，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他絮絮叨叨地抱怨了片刻后，紧绷绷的肌肉组织松弛下来，脑袋耷拉在胸前，叹着气说，“哎，我好累呀，哎，收拾家真是太无聊。”

老大坐在钢琴前，搔首弄姿。她根本没心思弹琴，她惦记的是每个周五晚上的《中国好声音》，所以应该是弹琴是假，磨洋工是真。我说，“快点弹，弹完了扫地。”她从钢琴凳上蹦下来，乐得屁颠屁颠地说，“那我先扫地，后弹琴。 ”我说，“慢着，我让你先弹琴，后扫地。”她无精打采地坐回到凳子上，双手合十，眼睛盯着地面，罢琴了。她练琴的时候，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罢琴是在所难免的。

我看着一片狼藉的家，感到无所适从，心烦意乱之中，忽然觉得倦意顿生，再拖一天吧，再拖一天收拾也不迟。我想起婆婆谆谆教导我的话语，有了孩子后，你别想干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遗憾的是，我从小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生活，她有洁癖，侍奉她这一非凡嗜好的唯一办法，就是我和哥哥，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收拾家，扫地刷地洗衣擦桌子，早早地练就让母亲欢心的本领，尽管我的骨子里，流淌着同父亲如出一辙的性格特质，我睡在猪窝里，可能感觉更踏实一些。我曾经反驳婆婆说，这掉在地上的饭菜，必须及时清理，否则的话，东一脚西一脚地，很快就收拾不出来了。她回国之后的岁月里，她的话，渐成事实。我不得不承认，老一辈的父母，的确比我更有远见卓识。

已经快八点了，如果再不看《中国好声音》的话，我们得挑灯夜战了，老二肯定又要在椅子上睡着，我可搬不动这个沉甸甸的小家伙。大宝二宝三宝聚精会神地盯着计算机屏幕，权振东一曲《人质》之后，是王乃恩的《慢慢》。这首歌我第一次听，却一下子就听懂了，心里忍不住拍案叫绝，歌词里写尽我和我家老二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慢慢慢慢没有感觉，慢慢慢慢我被忽略，你何忍看我憔悴，没有一点点安慰。慢慢慢慢心变成铁，慢慢慢慢我被拒绝。。。”

拒绝我的人，当然不只老二，还有孩子爹，麦当劳是他实施拒绝计划的绝密场所。他给每个孩子买一套儿童套餐，孩子们在麦当劳里手持玩具，兴奋一时之后，回到家，随地一扔，我便看见三胞胎姊妹“你好凯蒂猫”（Hello Kitty），在地板上快乐无比地安家。凯蒂猫在我家，绝对玩不了百年孤独，因为她们到来之前，我们家已经提前入住了Scooby Doo（斯库比-嘟），Power Rangers（电力别动队），SpongeBob（海绵宝宝），Pokemon（宠物小精灵），和无数我认都认不过来的孪生三胞胎。这麦当劳的兄弟姐妹们阵容庞大，远远超出我的脑袋可以处理的容量范围，我告诉孩子爹说，“你再敢带孩子们去麦当劳，我把你同麦当劳的破烂玩具一起，扫地出门！”他转地下了，自认为神出鬼没，没成想我给老大洗澡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问我，“妈妈，你是我们家的校长吧？爸爸周日带我们去了麦当劳，他是否应该征求你的同意？”

我感到游击战的精髓，如果运用得当的话，不失为婚姻中的生存之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如果你巧妙掌握了这一精髓的话，可以上下五千年，驰骋疆场，而立于不败之地。除此之外，我认为有志迈进婚姻大门的男男女女，和准备跨进爹妈行列的勇士们，可以考虑提前实施一下新同居计划，实地考察之后，再作决定，这样有助于测试出双方承受力的极限。作为凡夫俗子，想在凡尘里，潇潇洒洒地走一遭，有效地掌控我们的期望值，是婚姻可以白头偕老的灵丹妙药。

我暗自思忖着游击战术的精髓，看见老三头戴Ironman（铁人）面具，从她的卧室里，手舞足蹈地杀出来。她边跑边唱，“Go， Go， Power Ranger（向前，向前，电力别动队）！”老二鬼哭狼嚎地跟在后面，“把我的面具还给我，那是我的，不是你的！”那个永远让我心花怒放，说话娇滴滴，嗲兮兮的小不点儿，爹爹最娇惯的嘎嘣豆，不爱红妆爱武装，专跟她哥哥过不去，挑衅生事。她手持双色水枪，以双枪小太婆的英勇，对准老二墙上的变形金刚，瞄准射击，嘴里念念有词，P – U, P – U，P – U。星球大战，又爆发了。

又是一个周五，孩子爹早早地溜出家门买菜。我发现只要孩子们一回家，他的购物瘾就来了，沃马特，H-Mart，顶好，大中华，Sam’s，Target，Walgreens，HomeDepot，Lowe’s，这方圆几十里的商店，让他的铁蹄，踏出一道道清晰可辨的足迹，同马克思在图书馆留下的脚印，在广度上，有一拼。我打开计算机，直奔《中国好声音》，点击出来的结果，是那英组的竞技表演，两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小伙子，站在舞台上。听了介绍才知，我眼前上演的，将是黄勇PK梁博的歌曲，《北京北京》。

这首歌是我第一次听到。我于1997年赴美，从来不知道中国流行乐坛里，还有汪峰这个人。看他和那英在评委的阵容里，知根知底的表现，让我非常纳闷他是何方神圣。听了这首他自创的歌曲，我泪流满面。汪峰的才能，在于他可以用北京北京，写出一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永恒主题，我漂泊海外十几年的眼泪与欢笑，挣扎与收获，无奈与放下，痛苦与成长，懦弱与勇气，全都囊括到一首歌里，挥之不去，欲罢不能。看着我的三个可爱的小祖宗，和被他们时时刻刻破坏重组的家园，我忽然饮泣而笑，这汪峰，不愧为音乐才子，在某些层面上，比孩子爹更了解我，我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粉丝：“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我似乎听到了他蚀骨般的心跳。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

汪峰的歌曲唱进我的心扉之后，老二失去了他的语文书。他刚开始在中文学校读马力平的教材，里面的儿歌背得朗朗上口，回到家告诉我说，同学们发音不准，把来啦，来啦，我来啦，发成来了，来了，我来了。他在我的协助下，每周剪一堆卡片，我一张一张地让他过目，核对学习结果，发现这小子智商超群，就是丢三落四地，一会儿卡片没了，一会儿书没了。我遍寻房间的各个角落无果，决定放他一把，于周日的早晨3点钟起床，4点钟到摄影学校集合，同曹老师和同学们直奔大烟山，拍摄金秋十月的美景。孩子爹发现老二的语文书失踪了之后，开始电话告急，准备控诉我的罪行，最后是罗七段赶到我家实地考察，总算让我忐忑不安的心，在大烟山落幕。第二天早上，我告诉老二说，你要是早把家里收拾干净，就不会出这种事，我们整天寻找啊，寻找，不在寻扎中崩溃，就在寻找中爆发。

同我的父母相比，我长大以后，有幸生活在不愁吃不愁穿的和平盛事。在这局部的安定中，我的孩子们，从来没有经历过饥寒交迫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我无法承受的富足与浪费。

周五，我决定不跟孩儿们玩辩论游戏了，我玩不过他们，就把桌子上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周到地板上，开始我大扫荡式的清洁工作。我坐在地板上，面对着堆成山高的纸张、书籍、铅笔、橡皮、五花尺，看着近景远景中栩栩如生的大小玩具，球鞋，凉鞋，拖鞋，舞鞋，很纳闷我家为什么没有成为亚城一景。想想我好端端的睡眠，将被这无休止的混乱，堂而皇之地拖进后半夜，我徒生焦虑与不安。在这“狂轰乱炸”的时代里，我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2012年11月5日）

weiqi

I will sing a song " Like a kid " -- from 中国好声音

绿茶冰淇淋

My kids not only like Chinese good voice , also Jiangnan Style....

it reminds me my messy home and my boys. My old boy is your 2nd son's classmate in Maliping class.

caohong

看来的要先坐沙发再慢慢欣赏，慢了一步沙发让围棋给抢了～··好文，柴米油盐酱醋茶酱醋茶加上三宝开心果组成的一部交响曲～··

潇湘游子

坐板凳欣赏好文。

老郭

"同我的父母相比，我长大以后，有幸生活在不愁吃不愁穿的和平盛事。"  羡慕您啊，我在1962年时靠偷红薯吃才活下来。

"我在1962年时靠偷红薯吃才活下来。" -- year 1960 or 1962 ?

hellokitty

LZ GOOD ESSAY!!! Really like it! But I have a question to you:-)

＂我似乎听到了他烛（ZHU ）骨般的心跳＂， 究竟是烛骨还是蚀（SHI）骨？我觉得蚀（SHI）骨更MAKE SENSE。蚀（SHI）骨形容极度痛苦，烛（ZHU ）骨是什么意思？

请赐教！！

如意莲花

欣赏胖胖妹子洋溢着无比幸福的好文， 我们渐渐的会失去的是青春年华，可我们得到的是人间最美的亲情，
是上天赐予我们满堂富足的子孙。呵呵～～～～，就偷着乐吧！

深有同感！我总也不明白老美家里那么整齐是怎么收拾的。每次收拾的结果就是发怒 “四只猪住在里面只有一之猪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