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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少女(2) - 《三柳湖畔》连载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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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5 22:58: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一部《三柳湖畔》连载之七
蓝衣少女(2)



那一夜,亦叶不停地做着梦。她梦见小慧哥牵着自己的手,靠在一只巨大的竹椅的背上。竹椅带着他俩,凌空展翅,飞过高山,飞过大海,一直在蔚蓝的天空中飞翔……

清早醒来,亦叶发现手中紧紧地握着方小慧送给她的那只小竹椅,而小竹椅竟然奇迹般地完好无缺!

9876厂是休星期三,也就是说,社会的星期三,是厂里的星期日。李洁习惯在厂星期六,也就是社会星期二的晚上,买点肉、菜,帮爷爷做一顿好一点的饭。饭菜做好了,李洁总要先给邻居万婶盛上一碗,然后再给哥哥李净留一碗。

李净工作的W钢本是休社会星期五,但这一天李净却在家。那个周末,W钢的篮球队对省电信局,李净因为打球,没有倒班。

李洁的父亲李勤生,从一九六五年起受厂里的照顾,就没倒班了。小叔李俭生,是厂里裁剪车间的。裁剪车间是厂里最小的一个车间。其它车间都必须倒三班。裁剪车间则可视生产任务而定,自己安排班次。女工们大多不愿起早床,最近车间闲,李俭生便连着上了几周早班。

这样,这个星期二的晚上,李家的五口人全都到齐了。

那闺女文文静静,客客气气的,谁家的?我咋没见过?

爷爷一边吃饭,一边问李洁。

李净、李洁两兄弟,在9876厂区,是十分引人注目,也特别招人喜欢的两兄弟。

李净身高一米八三,人又机灵。玩的事,没有他不会的。李洁和哥哥站在一起矮半头,但和别的人比起来,一点也不矮。这两兄弟都长得结结实实的,打起架来,一个顶仨;爬树上房,更是一把好手!俩兄弟年纪只差一岁,从小就亲密无比。在厂区的孩子们中,他俩从小就属于那种有本事霸道但却能主持公道的孩子头。无论在别处多调皮捣蛋的孩子,到了他俩跟前也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别看李净比李洁只大一岁,他这个当哥哥的却处处让着,甚至惯着弟弟。在一段很长时间中,李净一看到李洁就难过。他一直觉得弟弟没能长得像他、父亲和爷爷那么高,是十二岁进厂做工,影响了身体发育造成的。在自己当上炉前工,拿了几乎和父亲同样高的工资之后,李净曾多次想让弟弟重新上学,他甚至打算一直负担弟弟上到大学。但那时李洁已经出师了,在工厂干得得心应手,过早辍学的那点难受劲,早过去了。

这兄弟俩对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不幸在患脊柱结核之后一条腿有一点点外人看不出的残废的小叔,特别地同情和关怀。小叔进厂之后,父亲多次托乡下的亲戚给小叔提亲。而乡下的姑娘,又会和爷爷一样,没有W市的户口。哥俩平时敬爱父亲,但在小叔的亲事上却同心协力,一致反对。结果,小叔一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呆着。而背地里,两兄弟其实是十分体谅父亲的难处的。父亲好强,不愿在厂里找女工,害怕女工笑话、欺侮小叔。

也正因为这样,两兄弟平时的原则是鸡不与狗斗、男不与女斗。但如果厂区的那些女工胆敢在人前人后说小叔半句不中听的话,他们俩便会挥舞着拳头,用最不堪入耳的话去羞辱那些女工,直到她们无地自容,永远地闭上那张臭嘴为止。

棉纺厂百分之九十是女工。李家兄弟成年之后,一直是厂区女工心目中的偶像。只要两兄弟,特别是李净在家,家中就不断地有人来串门。所以爷爷问起任何来串门的女工,父亲和小叔都不会在意。

只有李洁知道,爷爷问的那个女孩……是亦叶!

那是子弟中学的学生。外单位的孩子,不是咱们厂的。想起亦叶,李洁一下想起了亦叶那天让他向厂里建议,把子弟中学六九届的学生干脆招工进厂的事。爸!咱们厂从六五年以后,除了转业来的,就没招过工。产量年年都在增加,工人却只减不增。往前,各车间都得缺人。您上厂部建议一下,把子弟中学六九届这批孩子,都招工进厂得了。这批学生没多少,大概二百八、九十名,百分之九十是咱们厂自己的子弟。

儿子说的话,引起了李勤生的共鸣,厂里缺人是明显的!

文化革命前,年年都是敲锣打鼓送走退休的,迎来新学徒。平均退十个要补十二个。一九六五年以后,一转眼有整整四年没怎么进学徒,而产量却是年年都在增加。光是原料和成品仓库就新盖了四个。子弟中学六六、六七、六八届下乡的时候,厂里的工人就叨叨过,说是把咱们自己的孩子都送到乡下去。将来学徒又从郊区招。教那些没读什么书的乡下孩子还不如教咱们自己的孩子。

你说的这事倒是个要紧的事,洁子!明天你先从子弟中学写个东西交给厂部。完了,我再跟劳资组的人说。

李洁一听父亲不仅同意自己的想法而且支持自己的建议,心中一下就踏实了许多。李洁敬重父亲,知道父亲在厂里一言九鼎的地位。

9876厂建厂时,李勤生是第一批从申新调过来的老工人。他的妻子本是他同厂的老工人,后来在五四年防汛中牺牲了。五十年代末期李勤生就是七级钳工。他没上过纺织工业大学,但这个万人棉纺大厂中大大小小的几千台机器,却没有他不懂的。

一九六二年,厂里按常规,决定升李勤生为八级钳工。李勤生却坚决不要。厂长问他,他说,只要是大活人,没有个不出一点、半点差错的。您把我升到八级,就是升到了头。往后咱要是有个不会的事儿,人一说您可是八级呀!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您哪!还是让我在这七级这儿呆着吧!谁愿意当八级,您让谁当!反正我不当!厂领导没辙,只得破例升了李勤生的工资而没动他的技术职称。打那以后,这个万人大厂里就再也没有过八级钳工。他当年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如今也只能是七级。钳工这个工种的七级,在这个厂就是到了头。

一九六五年,李勤生被评为总后的劳动模范。9876 厂不属于地方,他这个劳模就等于是地方上的省级劳模了!这之后,李勤生又当上了厂党委的委员,他在这个职务上唯一谋的一点私利是,让因为脊柱结核而腿残了的弟弟得到了一个W市的户口,然后又进厂工作了。平时党委开会,他很少去,除非是政委点着名让他去的重要会。

文化革命开始的头一年,军队没参加,军工厂还没出大事。第二年,先是总后被冲击,接着又是部队支左,厂里也就跟着乱了套。这派那派地胡闹了一阵。最后总算没闹到地方那样关门停产的地步。李勤生什么派也没参加,自己老老实实地上班。弟弟和儿子,甚至隔壁万婶家的母女俩,也都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上班。

不久,据说厂里也夺权了,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李勤生没明白究竟是谁夺了谁的权,为什么要成立革命委员会。但就在李勤生十分困惑的时候,厂革命委员会却通知他,他和儿子李洁都被结合进了厂革命委员会的领导班子,属于三结合中的工人代表。

李勤生的父亲李望富老汉,是个善良的农民。三年自然灾害时,他带着小儿子到W市,一直到老都没有W市的户口,也没有粮票、油票、布票、肉票、鱼票、豆腐票、肥皂票……。老人一想到这些就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儿子的一家人。李望富在乡下劳动惯了,在儿子家闲不住。小儿子住医院时,睡在石膏床上不能动。他天天给儿子擦身子,换衣服;把小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李俭生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从来没长过一丁点褥疮。李望富老汉把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当年医生通知他,小儿子患的是脊柱结核,就是治好了也可能要留下残废。他老泪纵横地跪在医生脚下,让医生把他自己的脊梁骨取下来换在儿子身上。医生告诉他,取了他的脊梁骨他自己就活不成。他居然央求医生先杀了他再取。

后来,李洁十二岁,辍了学,进厂当了学徒。李望富老汉心疼得只掉泪。每天傍晚侍候完了小儿子,他就赶到纺纱车间,帮小孙子推送纱的车。李洁没有办法,只能对爷爷说:爷!您走吧!我爸在厂里说了好多好话,别人才让我进厂的。您老来推车,您又不是厂子里的人!早晚别人会给我爸提意见。

老汉听孙子说提意见便害怕,没别的好招,就私下去卖血。老爷子瞒着儿子和孙子卖了几十次血,直到大孙子进了钢铁公司,又拿了炉前工的工资,家里真的是不缺钱了,才不卖。小儿子病愈了,以后又上了户口,进厂工作了。李望富老汉就在家买菜、做饭、洗衣服、扫地,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里的事做完了,他又帮隔壁的万婶家收拾,万家的事做完了又帮别的邻居做。

平时在家呆着,老爷子最高兴有人来串门,特别是大闺女、小丫头们。他心里就盼着两个孙子快成家,早让他抱上重孙子。平时厂子里来串门的女工,他瞅着都不如自己家的两个孙子顺眼。偏偏那天来了只给他笑了笑,什么话儿也没说的亦叶,让老爷子看得挺中意的。

那闺女跟咱们厂子里的那些闺女们就是不一样!给她泡了杯糖水,还客客气气地谢谢。我看着的,人家一口也没舍得喝呢!要是换了咱们厂那些疯丫头呀,喝完了还得再要!

爷说的谁呀?洁子!

李净不禁奇怪了,问了李洁一声。

是子弟中学的一个学生,外单位的子弟。那个孩子倒真是个聪明孩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李勤生问道。

那孩子一笔字比老师写得还规矩,文章更好!每次交给她的任务完成得干干净净,挑不出毛病。而且那孩子还从不多说话。讲心里话,我想培养她。可是她的家庭出身不好。她爸她妈都是医学院的,我估摸着,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问题不会小!唉!

李洁长长地,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李净也跟着弟弟叹了一口气。如今这个年头,谁都知道,家庭出身意味着什么!

那孩子规规矩矩的,有什么问题?李望富老汉挺纳闷。

我是说她爹她妈,不是说她,爷爷!她那么点小,能有什么问题!

李勤生有些奇怪了,他还从未听到小儿子为子弟中学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这样惋惜过。

既是这孩子自己的表现挺好,你又想培养她,干嘛不上她家去看看! 至少,你可以和她交心谈心呀!就算她爹她妈真的都是牛鬼蛇神,她如果能和自己的父母划清界线,不也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吗?

李勤生的这番话博得了祖孙三代的赞同。

李洁战胜了心头的犹豫,决定还是争取培养亦叶。父亲说得不错,和亦叶多交心谈心,鼓励她和父母划清界线,走革命道路。亦叶是个谨慎细致的孩子。她自己从未说过错话,做过错事,只要能和父母划清界线,一样能成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这么想着,李洁觉得心头柳暗花明般地舒畅起来。

这之后的几个星期中,李洁在学校的整团建团活动中,一方面鼓励原来已经入了团的老师们,斗私批修,重新入团,然后让其中优秀者参加整党建党小组的活动。另一方面则号召全校还没有入团的适龄师生们,积极向团组织靠拢,多和整团建团小组成员交心谈心,汇报思想,争取早日入团。一时间,入团申请书,雪片般地向整团建团小组飞来。

李洁一份一份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其中并没有亦叶的。以后,李洁亲自参加了多次整团建团小组的活动,发现亦叶从未参加这些活动。亦叶是校大批判组中的学生代表。但她在那个在诸多方面实际上行使着校革委会政工组和工宣队办公室双重职能的重要权力机构中,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打杂的人。她规规矩矩地修改、抄写各种稿件,并把大批判组的用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李洁尝试过好多次,和亦叶深入细致地谈谈话。但只要有任何人在场,亦叶便会客客气气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她的动作和表情,带着某种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夸张性的真挚。但她的眼神中却包含着别人或许无法觉察,而李洁却分明能感到的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而在学校里,要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和亦叶谈谈话,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李洁只好跑去问了问亦叶的辅导员,亦叶家住何处。辅导员说,亦叶的家并不住在江夏医学院的校园中,而是住在松园。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刚开始,红卫兵扫四旧的时候,李洁听说过松园,那是W市许多著名演员,换句话说是著名的牛鬼蛇神们居住的地方。那地方,离着厂区的宿舍并不远。

李洁决定抽一个下午、晚上,或者周末,上松园去找一趟亦叶。

自从在空后礼堂看完演出,亦叶一直没有再见到方小慧。对亦叶来说,那不是什么特别难受的事。正好相反,那个晚上在亦叶记忆中留下的那些甜蜜和温馨,足够她在那些阴沉沉的日子里,再好好地活一阵子了!

亦叶自然没想到,那个晚上,却差点给方小慧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方小慧自幼在戏校就是老师重点栽培的尖子学生。他长相美,本钱好,能咬牙吃苦,又极有悟性。从十四、五岁时起,他在上下三期的同学中,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台柱子。参军以后,他如鱼入水。凭着自己的那身功夫,团里排的节目对他几乎是小菜一碟。但方小慧却从来没有放松过自己。几年来,他上台演的几百场,连最小的差错都没犯过。他的刻苦、认真;特别是他为人的平易、真诚;很快赢得了团里上上下下的交口赞誉。在同年参军的戏校三届毕业生中,方小慧的年龄最小,但他却第一个入了党。

方小慧的入党介绍人之一,就是那天晚上在空后礼堂演出时的演出队副队长。

副队长名叫江铁生,年纪只比方小慧大一岁,却比方小慧早当七年兵。

江铁生是在北方一个著名的杂技之乡长大的。村子里的农民,个个都会点杂技。江铁生十二岁被W部队文工团招进团,没什么文化,却有一身好功夫。方小慧这批戏校的学生进团时,原先的杂技队、歌剧队、舞蹈队、话剧队,都已经被打散。江铁生是整个新兵连的副连长。从级别上江铁生比方小慧他们只高一级,但从行政上却是他们所有人的领导。江铁生一开始就喜欢方小慧,也佩服方小慧。成立演出队的时候,江铁生把方小慧和自己编在一起,大事小事都听方小慧的。以后,政委指示让江铁生在政治上培养一个戏校来的学生,发展入党。他毫不犹豫地选了方小慧。方小慧入党没多久,团里有一批提干的名额。本来应该是江铁生自己从副连级升正连级的,结果却提了方小慧。但江铁生毫无怨言。从心底讲,江铁生真的服方小慧的气,方小慧入伍不过两年,为团里赢得的荣誉却数都数不过来!总政治部和地方上组织的调演、汇演,只要方小慧主演,次次得奖!得一次奖,就是一次三等功。这还不算演出队的集体二等功。

这样一来,方小慧入党之后,一下从正排级变成正连级。比他早当七年兵的江铁生仍然是副连级。

且说这江铁生,平时虽然十分喜欢方小慧,但他从小却是在兵营里长大的,有着极强的组织纪律性和原则性。那天在空后礼堂演《草原英雄小姐妹》,原本有两段配角的戏,方小慧可以上,前半场演小姐妹的父亲;后半场演在风雪中寻找小姐妹的公社党委书记。因为方小慧的名声在外,平时有重要首长观看时,这两段配角戏他也演过。那天在空后礼堂演出,方小慧中午回了一趟家,回来以后就对江铁生说他今天胃疼,不想上台,想做演出记录。

方小慧的胃受过伤,常常胃疼,胃出血,住过院,是团长、政委点名让江铁生照顾的老病号。江铁生不仅一口答应方小慧不上台,还让他多休息,什么事也别管。那天反正没有重要首长来,不过是慰问空后职工而已。

两位演小姐妹的,是方小慧同期入伍,高一届的校友。其中一位名叫李又华,是个演技极佳的武旦,年纪比方小慧大,在戏校时和方小慧朝夕相处,一直像大姐姐一样喜欢方小慧。

李又华的父亲,是著名的铜锤花脸,也是方小慧父亲的至交好友。李又华知道方小慧平时特别能咬牙。好几次演出时,方小慧突然胃疼,却一直坚持演完。李又华曾看到方小慧被胃疼折磨得满头满脸的汗水,脸上的油彩上,留下一道道印迹,而方小慧却一声不吭。这一次,方小慧自己主动告诉江铁生说胃疼,李又华想,那一定是方小慧疼得受不了了!李又华心里暗暗为方小慧担心。

不料李又华一上场就看见方小慧在台下,竟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两人一直在亲亲热热地说话。方小慧还不时地往那女孩嘴里喂什么东西。那女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外衣,在满场观众席的那一片黄色的军装中,十分十分醒目。

整个上半场的演出过程中,方小慧一直低着头在和那个女孩说话,几乎没往台上看一眼。

李又华越看越生气,到后来简直有些义愤填膺了!

半场休息,李又华把她看到的方小慧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她的男朋友,也是她和方小慧的同学,琴师刘海娃。李又华嗓子好,说起话来声音大,吐字也清楚,隔着道具站着的江铁生全都听见了。同时还有另一位管灯光的和一位乐队的也跑过来对江铁生说,他们看见方小慧晚上一直和一个穿天蓝色外衣的女孩子在一起。

下半场开始,江铁生有意从幕布的缝隙中往观众席上看了看。李又华说得一点也不错!方小慧丝毫也没有任何胃疼的迹象。他不仅像李又华所说得那样,和那个穿天蓝色外衣的女孩子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还居然旁若无人地用手抚摸那女孩的背。最后两人竟一起站起来走了,而那时下半场的演出才刚刚开始。

等到方小慧把亦叶送回松园,再大步跑回礼堂,演出正好刚刚结束。坐在前几排的首长和首长夫人们想起了那个穿着天蓝色外套,洋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女孩。却发现那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不知哪位首长夫人自作主张地说了一句,说那孩子是W部队派到贝尔格莱德当武官的某副司令员的女儿。这句话立刻通过管灯光的那位战友的嘴传到江铁生的耳朵里。

总之,那天晚上的演出,除了观众和方小慧没察觉之外,演出队的人个个都觉得糟透了!

方小慧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了后台,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他,他这才意识到是他自己为了陪着亦叶惹了麻烦。

那个晚上,演出队原计划在空后的招待所住,第二天放假。不少队员还打算上街买东西。江铁生却临时决定,当晚全体队员返回团部所在地竹篮镇。第二天也不放假,开全队生活会!

回到竹篮镇,吃过饭,凌晨一点了。

方小慧洗了脸,洗了脚,打算上床。升了正连级,方小慧就住在江铁生的隔壁,他俩各有自己的单间宿舍。

方小慧刚要脱衣,江铁生沉着脸走了进来。

你今晚做的演出记录在哪儿?交给我!

方小慧虽不明白江铁生为何突然发火,但回来后看到大伙儿异样的目光,他已经猜到,一定是他和亦叶在一起被团里的人看到了。

今晚台上没什么事,所以我没记。

是啊!今晚台上是没事!可是台下的事却不少!一个明明应该上台演出的演员,说胃疼,不能上台,却能整晚上陪着一个女孩子谈情说爱。是仗着你那点儿小名气,还是仗着她爸爸是司令员?武官?

方小慧语塞了,他这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长这么大,方小慧还是头一次尝到犯错误的滋味。

我没什么多和你说的!你今晚反正不累,也别睡觉!好好想想你犯的错误,明天生活会上,你自己给大伙儿说清楚!我现在没资格管你,你的级别比我高!但是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我得向党负责!

江铁生的激动使方小慧真心地难过了。

江队长!方小慧平时总是铁生长,铁生短地叫。这回却是毕恭毕敬地称呼职务。您今晚比我累。您要是困了,就先睡。您要是不困,我先给您做个检讨,也先向您如实地汇报一下今晚的事,特别是汇报一下您说起的那个女孩。

江铁生看到方小慧诚恳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关上门,在方小慧的床边坐下来。

今天晚上我没有参加演出,也没有好好做演出记录。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我整个晚上都和一个女孩子呆在一起,在观众和团里战友中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您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您觉得该怎样处分我,就怎样处分我,我都认了。您要求我怎样口头或书面向领导和同志们做什么检讨,我也照办。只是……,那个女孩子不是什么司令员,武官的女儿,我和她……,也确确实实没有谈情说爱。

想到亦叶,想到刚和她共同度过的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想到那段美好的时光带来的这完全没想到的不幸后果,方小慧不禁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出身?多大了?你和她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为什么从来没和组织上说起过?

那个女孩姓亦,名叫亦叶。她爸、她妈都是医生。两个月前,她刚满十五岁。我和她认识十多年了。我们是邻居。我和她哥是小学时代的同学,从小一起长大。我以前确实是没和组织上说起过。现在,就算是给组织上汇报吧!

江铁生一听这女孩根本不是什么司令员、武官的女儿,火气已经消了一半。他掏出烟,递给方小慧一支。方小慧不要。

我不记得跟你说没说过,铁生!我曾经有过一个妹妹。我妹妹生下来肾脏就坏了。我爸、我妈跑过好多家医院,想给我妹治病,但怎么也治不好。我妹只活了三岁就死了,那时我上小学二年级。

方小慧站起身,走到窗子边。窗外,一片漆黑,营区已经熄灯了。

我妹死的时候,我家搬进了松园。亦叶家就住在我家楼上。亦叶和我妹同年,那时也三岁。她和我妹一样,也是个病孩子。亦叶得的是哮喘病,听起来比我妹得的肾脏的毛病好一点。但是实际上轻不了多少。松园的人都知道,她一犯病,如果不马上打抢救的针,几分钟就能憋死。亦叶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不能多走路,不能多说话,甚至不能哭,不能笑。要不是她爸、她妈是医生,亦叶和我妹一样早死了!从童年起,她爸、她妈就一年四季地抢救她。好多次都说没指望了,可最后她居然又活过来了!我和她哥、她姐是一起长大的。我们喜欢她,盼着她能和我们一样活着、长大。小的时候,我们出去玩都带上她。她不能走,我们就轮着背她。后来,她慢慢地长大了。虽然天天都带着急救包,她还是上完了小学,进了中学。我从小到现在一直都喜欢她,关心着她。每到一个地方演出,我总要给她带点儿小礼物。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妹妹。今天中午回松园碰到亦叶。我想我们晚上有演出,就让她来。平时她很少有机会能看到我们演出。我说我胃疼,并没有说假话。我几乎天天胃疼。但是我今天不上台确确实实不是因为胃疼,而是想陪着亦叶。她平时衣着非常非常朴素。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她穿新衣服。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她今天会穿这样一件大衣来。倒是她自己觉悟比我高,她穿的时候就担心过,这衣服会不会是四旧。看上半场她还好。下半场,礼堂里抽烟的人太多,她喘不上气。我怕她犯病,就把她送回去了。这就是我和这个女孩子的全部关系,我现在都向你,也就是向党组织交待清楚了。组织上如不相信,可以到我父母住的松园和亦叶所在的中学去外调!但今晚,我是演出队的队长,不管怎么说,由于我的所作所为,影响了演出效果。这是我必须深刻认识,并向大伙儿沉痛检讨的。

方小慧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伸直胳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听完方小慧的这番话,看着方小慧动情的眼神,江铁生心中的余火已经荡然无存了。他站起身,掐灭手中的烟,走到方小慧的身边。

算了!小慧!我相信你,今天的这事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不向上汇报了,你自己也别提了。明天的生活会你别发言。我讲几句,给大伙儿解释一下,完了还是放半天假。

江铁生扭转身,打算走,却又回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方小慧,江铁生的脸上又露出了他惯有的朴实的笑容。

不过,小慧!你长得可是个逗女孩子喜欢的模样。你还年轻,正是在舞台上大显身手,为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奋斗的好时光!团里一直把你作为重点对象,作为又红又专的尖子在培养!你可不能过早地谈情说爱,分散自己的精力!那样的话,既辜负了组织上的一片心,也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放心吧!江队长!我会在这个问题上严格要求自己的!

方小慧自信地回答了一声,心中涌起了对江铁生深深的谢意。

第二天的生活会平安无事,方小慧没做检讨,江铁生也没有批评他。

但生活会一结束,方小慧原来戏校的那帮同学却都涌进了方小慧的小屋,让他如实地交待昨晚和蓝衣少女谈情说爱的滔天罪行。对别的同学,方小慧可以敷衍塘塞,但对从小到大一直像大姐姐一样关心、爱护他的李又华,方小慧不想说谎,也没法说谎。等别的同学出去了,方小慧红着脸,跟李又华说起了亦叶。

说真的,又华姐!我是挺喜欢叶妹。你要是见了她,也会喜欢她的!她真的从来没让别人讨厌过。就是她的身体太差了!我没法子帮她。

你爸、你妈都知道你俩好的事?

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叶妹才只有十五,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能说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爸、我妈,他们会担心的。我没敢跟你说,就是怕你告诉他们!

为什么?

她爸、她妈都有问题。她妈在乡下斗批改。她爸住在牛棚,不让回家。

唉!李又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声。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上一节:
蓝衣少女(1) - 《三柳湖畔》连载之七

下一节:
三柳湖畔(1)-  《三柳湖畔》连载之八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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