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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少女(1) - 《三柳湖畔》连载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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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5 23: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一部《三柳湖畔》连载之七
蓝衣少女(1)


方小慧所说的空后礼堂,是W部队空军后勤部礼堂。W部队空军后勤部和江夏医学院的第二附属医院毗邻,离松园只有两站电车路。晚上演的是京剧《草原英雄小姐妹》,主角是武旦。方小慧要想上也行,前面有公社党支部书记,后面有小姐妹的父亲。但方小慧早已想好了,今晚不上台!

一想到亦叶能来,一整晚上都能和小叶妹呆在一起,方小慧禁不住地心花怒放。

方小慧是演出队长。一般每次演出,他都会按自己从小养成的习惯,安排一个不担任主要演出任务的人,做一个演出记录。任务是监督、记录演出过程中的失误,并总结整个演出效果。在剧种少,剧本少,剧情和演技简单,同一剧本演出频繁时,演员们很少关心演出效果。事实上,也就没人看演出记录了。方小慧和亦叶在医院门口分手时就想好了,回去对演出队的副队长说,他有点胃疼,今晚自己做演出记录。这样,这一整个漫长的晚上,他就能和亦叶呆在一起了。

亦叶陪父亲做了两个多小时的清洁,四点一刻离开医院。回家后,她早早就给奶奶注射了葡萄糖。

奶奶并不喜欢亦叶。奶奶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她不喜欢亦叶。奶奶是个性格内向、含蓄的大家闺秀,即使是心里真的不喜欢某人某事,在外表上也永远举止得体,让人无法挑剔。然而,亦叶还是能深深地感觉得到奶奶的不喜欢。那种感觉是通过对奶奶对她和对哥哥新元的,截然不同的眼神的观察中得到的!

奶奶一看到哥哥,便会忍不住地微笑。那种笑容,那种神态,用和蔼、可亲、慈祥、平易一类的词藻去形容,都让亦叶觉得苍白无力。奶奶的那种笑,是一种对自己的生命在人世间得到延续的期盼终于得到实现之后的一种深深的满足。那种由衷的激动和兴奋是风度和教养无法压抑的。

柳妈说,大姐抵加送回国时,爷爷高兴得把大姐搂在怀里,一整天不愿意放下。而奶奶,却据说从未抱过大姐!奶奶盼着母亲生第二胎竟盼了整整十三年!母亲生哥哥的时候,S市的医疗条件本在W市之上。奶奶却执意让母亲回来。母亲生下哥哥,奶奶居然亲自下厨,为母亲煮了一碗家乡著名的银鱼汤面。而在那之前,柳妈说,奶奶已经多年不下厨了。连爷爷想吃茶焖牛肉,那是奶奶年轻时的一道拿手好菜,奶奶都只是让柳妈配料、掌勺,她自己只在一边监督、尝试了。

不过,亦叶一丁点也不妒忌哥哥,从来也没妒嫉过!事实上,亦叶和奶奶一样爱哥哥。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母亲真的没生哥哥,这个没有男孩子的家庭将会多么单调、乏味!

如今,骨瘦如柴的奶奶已经无法下床了。她的两条细细的胳膊和皮包骨的手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假如可能的话,亦叶愿意自己下乡,换回哥哥。哥哥的存在本身,对奶奶来说,就是一剂无法取代的益寿延年的灵丹妙药!奶奶就是在哥哥下乡之后开始滴水不进的。

给奶奶注射完了葡萄糖,时间还早,亦叶洗了洗脸,梳了梳头。她把扫四旧过后的几年间,重新长出的那两根小辫,用一根猴皮筋紧紧地箍在脑后,又在脸上和手上抹了一点甘油。

亦家的几个孩子都和亦伯梅一样,有着令人羡慕的好皮肤。柳妈曾对亦叶说过,你爸小时候就是一具瓷菩萨。现在又有你们这一群瓷观音。真是,一看就知道是亦家的种!

松园中住的演员们,私下都以为,亦家的孩子皮肤好,是因为亦伯梅自己是皮肤科专家。而事实上,亦伯梅根本不允许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们随便使用老百姓们说的雪花膏。六十年代初期,亦伯梅曾将当时中国市场上出售的所有品牌的雪花膏做过一次抽样试验。除了一种友谊牌,所有其它品种铅含量都在同时期欧美国家允许的标准之上。亦叶一年四季所用的唯一的护肤剂是父亲指定的天然甘油。

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亦叶告诉柳妈,晚上要出去看节目。

亦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柳妈一手带大的。她最喜欢的却是亦叶!这孩子打小就不哭不闹,干干净净的。可惜这么乖的孩子却得了那么个受苦的喘病。平时,亦叶在家呆着看书,坐久了,柳妈不放心,就会过来拿走她手中的书,说一句,叶妹!你爸说了,你这个病不能整天呆在家里!去!上外面玩一会儿!透透新鲜空气!柳妈说这话时,亦叶便会站起身,但她并不和别的孩子玩,只是静悄悄地拿起书,接着上湖边去看。

而今天,亦叶居然自己主动出去看节目,柳妈当然高兴。

柳妈打开美盼的衣柜,拿出了一件呢大衣。呢大衣极漂亮,天蓝色。领边和袖口上绣着三道白色的边。领子的两边还有两个圆圆的蓝白相间的绒球球。胸前那两排闪闪发光的有机玻璃扣子也是蓝白相间的。亦叶一看柳妈竟然把这件大衣拿出来了,吃了一惊。

柳妈!您知道……,这件大衣可不能穿!这肯定是四旧……

什么四舅!我跟着你姥姥,说话就跟了三十五年。只见过你大舅、八舅和九舅!你四舅,打小就送了人,你妈自己都没见过。这件大衣你穿好看得很,美盼穿已经短了!也亏了你不肯长。你要再不穿,就整个白买了!

眼看着一句、两句话和柳妈说不明白,亦叶只能叹一口气。

不过,这大衣的漂亮,亦叶却是知道的。一九六四年,母亲奉命上京城去开一个国际科学讨论会。这件大衣是那时在一个叫友谊商店的地方买的。虽说是中国的产品,却是仿照外国的式样为外宾们生产的。一九六五年春节,美盼穿着这件大衣,跟着父母上校园参加春节团拜,整个一个黑发的白雪公主!叔叔阿姨们谁见了,都忍不住亲美盼一下。那之后好长时间,校园里调皮的男孩子一见美盼,就管她叫蓝色的珍妮姑娘

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半之后,革命开始了!这件大衣挂在衣柜里,再也没人动过。

扫四旧的时候,红卫兵们怎么忘了烧这件大衣呢?亦叶呆呆地看着那件大衣胡思乱想着,没出声。

柳妈不由分说地又拿起一件奶黄色的高脖子羊毛衫,也是美盼的,套在亦叶头上;然后拿起那件大衣,站在亦叶身后,命令她伸手。

好了!我的四小姐!现在行了,到你爸、你妈屋里去照照镜子吧!只可惜,现在的孩子不兴穿丝袜和西服裙了。柳妈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推着亦叶往里屋走。

亦叶极不情愿地跟着柳妈身后,走进了爸爸、妈妈的卧室。站在那扇比自己还高的穿衣柜的镜前,亦叶只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就呆住了:镜子里这个美丽的少女……是自己吗?这个少女雍容华贵,容光焕发,秋波荡漾……

两个小时之前,在牛棚帮父亲做清洁,父亲随口教亦叶背了几句古乐府。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峭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亦叶不大相信诗中的夸张,还不服气地问了问父亲。

这不是自作多情吗?爸!世上哪会有那么美的人儿,搞得大家都忘乎所以!

父亲当时就笑了。

这可不是自作多情!这世上当然有美人!爸跟前就有一个!爸的小叶妹……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小美人啦!

啊!罗敷!美人!亦叶对着镜子笑了。

亦叶呆呆地欣赏着自己,柳妈又进来了。拿着一双亦叶平时不大舍得戴的,手背上缝着一只小熊,还带着一只小铃铛的手套。这手套是母亲当年和大衣一起买的。因为亦叶喜欢这小熊,姐姐就送给亦叶了。那时亦叶的手小,带着松,现在却有点紧了。

说话间已经五点半,亦叶不再左顾右盼,背上自己的急救包出了门。走了几步路,不断地有人回头注视亦叶。亦叶开始后悔,也有些害怕了,想回去换掉这天蓝色的大衣。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亦叶又开始安慰自己,是去空后礼堂,不是去学校,也不是去江夏医学院的校园,没人会认识我。再说,解放军好像并不怎么搞文化大革命,可能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四旧。

这样忐忑不安地边想边走,亦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礼堂门口。

演出七点才开始,七点差一刻才让进。亦叶到时,门前一个人都没有,正门也关着。站在侧门边的方小慧老远就看到亦叶了。亦叶刚站稳,方小慧就跑过来了。

方小慧拉起亦叶的手,用手摇了摇小熊脖子上的小铃铛,然后又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亦叶,一直打量到他自己先脸红起来。

“……小慧哥!亦叶开始紧张。

你今晚真漂亮!叶妹!要是咱们团今晚招学员,非招了你不行。

方小慧还在目不转睛地欣赏亦叶。

亦叶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慧哥!都是柳妈,是她让我穿我姐的衣服。我还在担心,这颜色这么鲜艳,引人注目,会不会是……四旧。

这颜色怎么会是四旧呢?这颜色要是是四旧,自然界的天空和海洋就都成了四旧了!

我是怕你会不高兴,小慧哥!

亦叶完完全全放心了,呼吸平稳下来,脸上又浮现出方小慧熟悉,并且渴望看到的那种甜甜的笑容。

方小慧看着亦叶,不说话,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激动。

在一段漫长的时间内,因为亦叶的多病;因为她超乎寻常的,耐受疾病的韧性;因为她的寡言少语;更因为她具有的那些,只有早熟的孩子才具有的聪慧;她身边的亲人、朋友们都忽视了她的美丽。而在方小慧的心目中,亦叶,却从戴着围兜吃饭,流着口水的时候起,就是美丽的!现在……,就更美得有些无与伦比了!

要不是害怕站岗的战士看到,方小慧真想一把把亦叶搂到怀里。他用极大的气力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把手套摘掉,把亦叶那两只冰凉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滚烫的手掌中暖和着,直到那两只手和他自己的手同样温暖才松开。

空荡荡的礼堂里没有暖气,和室外差不多冷。方小慧把亦叶带到第六排最边上的座位前,让她坐下,但不让她脱大衣。

亦叶对这个礼堂并不陌生。文化大革命前,哥哥带她来过。街对过,是一个名叫五·一俱乐部的电影院,实际上是9876厂的大礼堂。这个空后礼堂,前六排的位置,都是为首长及其家属保留的。只有最边上的位置剧团的人可以坐。方小慧递给亦叶一大一小两个包。

小包里是一把小竹椅,国庆时我们到山区慰问雷达兵,老乡送的。编得可爱极了,你一定会喜欢!我带回松园好多次了,每次都小心翼翼的,但一直见不着你。大包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团里的女兵都说好吃,你吃吃试试。我现在得上后面去,一会儿演出开始,我再下来。

方小慧走了。亦叶先把小包打开。那是一把用极细极亮的篾条和篾片编成的小竹椅。编得极精细,有靠背,四只椅子腿之间还有硬竹片相连。亦叶把小竹椅放在掌心端详了半天,才用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亦叶还没来得及把另一个大包打开,观众们就涌进来了。

很快,亦叶前后的位置都坐上了人,坐前六排的首长和夫人们几乎都注意到了亦叶。他们异口同声地夸奖着亦叶的美丽、可爱。亦叶开始自豪了。小慧哥说得不错,天空和海洋都是蔚蓝色的。这件大衣是大自然的天空和海洋,而不是什么四旧!

坐在第六排中间的一位首长夫人走过去,又专门走回来,摸了摸亦叶的头。

……是谁家的孩子?

我?亦叶楞了一下,马上又调皮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只能是我爸和我妈的孩子!

哈!周围的人笑了,首长夫人也笑了,真是个又漂亮又聪明的洋娃娃!

首长夫人刚走,方小慧回来了。方小慧刚坐下,观众席上的灯光就灭了。音乐响起,演出开始了。

方小慧把亦叶手中拿的大包接过去,打开,放在自己的衣兜里,又把亦叶的右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用自己的左手暖着。方小慧用右手从大包里拿出一片薄薄的,黑呼呼的东西,送到亦叶的嘴边。

这是什么?小慧哥!干净吗?能吃吗?

亦叶挪了一下头,没有张嘴。

方小慧知道亦家的规矩多。小时候,亦叶在方家饭桌边坐着,方小慧总要照母亲的吩咐,有意把喂亦叶的勺子和筷子用开水烫一遍,烫给亦叶看。现在,没别的好招,只能吃给亦叶看!方小慧把准备给亦叶的那片黑呼呼的东西先放入自己嘴中,亦叶这才张嘴,吃了第二片。

嗯!小慧哥说得不错!别看这东西黑呼呼的,可吃在嘴里又香、又甜、还脆!这是山区的老乡,用蒸熟的红薯剥去皮,加上碾碎的芝麻、花生烘成的。W市的街头也有红薯饼干,但远不如小慧哥带来的这种好吃。方小慧一片一片地把红薯饼干送到亦叶的嘴边,亦叶吃了六、七片,便摇了摇头。

怎么不想吃了!还有好多呢!

这红薯饼干是挺好吃的,小慧哥!但是我不吃了。你收起来留着以后自己吃吧!你整天东跑西颠的,不定什么时候饿了找不着吃的。

方小慧听得心头热呼呼的。别看叶妹小,还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拿起一片,塞到亦叶的嘴里。

你接着吃吧,叶妹!留下我也没法吃!我的胃受伤以后,医生不让我吃硬的。

啊,你的胃!你的伤口,小慧哥!我都忘了你的伤。

亦叶侧过身子,把左手放在方小慧的胸口上。

小慧哥!这该死的伤口……还老疼吗?

伤口现在并不疼,但方小慧喜欢亦叶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抚摸。他用左手托着亦叶的胳膊,右手轻轻地把亦叶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亦叶能感觉小慧哥坚实的胸膛中心脏正在有力地跳着。

要是,要是那颗子弹打偏一点,小慧哥!打到胳膊上多好!

哈!方小慧笑了。幸好没打在胳膊上!要是打在胳膊上,我就没法上台了!打在这儿正好!除了小叶妹,谁也看不见!

那颗子弹还是该打着我的,小慧哥!我不怕疼!

听了亦叶稚气,但却真挚且充满感情的话语,方小慧的身上滚过一阵热浪。他看着亦叶,温和地笑了。

要是真打在你身上,叶妹!你可能就活不了了!那今天也就看不成这演出,吃不成这红薯饼干了!

亦叶不再说话,她闭上眼,把头靠在方小慧身上。哥哥说得对!这世上除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对我最好的是小慧哥!长大了,赚了钱,我要好好报答小慧哥!

亦叶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叶扁舟之上,在幸福的汪洋大海中飘荡。台上演的什么,她根本没看,也没有兴趣看。反正小慧哥也不在台上。

观众席上灯光亮了,亦叶睁开眼。

休息了,叶妹!方小慧在亦叶的耳边说了一句。我得上去一下,你先上外面透透空气!过一会儿,我再下来!

亦叶站起身,走到礼堂外面站了一会儿,等下半场开始时才进来。方小慧刚下来,在亦叶边上坐下,亦叶就觉得喘不上气。礼堂里空气混浊,四处都烟雾腾腾的。

亦叶从小花包里拿出两片药含在舌下。

你不舒服吧?叶妹!礼堂里抽烟的人太多!走!我陪你上外面站一会儿!

亦叶跟着方小慧站起来。幸好他们坐在最边上,不影响别人。礼堂门外,空无一人。方小慧在亦叶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外面的空气比礼堂里好。几分钟后,亦叶的呼吸又平稳了。

还想接着看吗,叶妹?

亦叶原本就没想看演出,她只是想在小慧哥身边坐坐。想到礼堂里烟雾腾腾的,她害怕了。

算了,小慧哥!我不看了!我回去!你进去吧!

方小慧心里突然间空荡荡的。他不愿这么早就和亦叶分手。

下半场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我送你回松园再赶回来,来得及!

那,你的演出记录怎么办?

啊!演出记录!方小慧这才想起,上半场他根本什么都没记。

算了!今晚不会有什么事。我们演出队的副队长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对我挺好的,不会说我!咱们走吧!

经过电车站,方小慧担心地看了亦叶一眼。小叶妹从小就爱坐车,见了车就不想走。从空后门前正好可以坐电车回松园,两站地一眨眼就到了。而方小慧却不愿坐车,他心里盼望的就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夜晚,能和亦叶单独在一起走走。

还好!亦叶根本就没有看电车站。她低着头,正欣赏着小慧哥那两条修长、匀称、健美且训练有素的腿。她熟悉那两条腿上每一根曲线。一年半前,在医院陪伴着小慧哥的日子里,那两条腿上的每块地方都留下过她抚摸、擦洗的手印。

走过了电车站,方小慧把亦叶搂到自己的身边,替她挡着风,亦叶不耐寒,走了几分钟,两只手、耳朵、脸蛋、都冻得冰凉冰凉的。方小慧用自己的手轮着暖亦叶一侧的手、耳朵和脸;然后再换边,暖另一侧。

亦叶觉得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度过这么愉快,这么美好的晚上了!这半年中经历的恐惧、焦虑、忧郁和屈辱,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欣赏完了小慧哥的那两条腿,亦叶把头靠在方小慧的胳膊上,方小慧支持着她的整个身体,她几乎是闭着眼,下意识地在运动着两条腿。

方小慧的心中更是柔情无限。一年半前,伤愈出院后的那几个月,方小慧曾熬过一段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难受的日子。后来,他发现,自己难受的原因,竟是在想亦叶!那种想,是一种崭新的,没法向人倾诉的痛苦!难怪诗人们要赞美青春,歌颂青春的力量!燃烧着的青春真像火焰一样灼人!

那段日子里,方小慧不停地练功、练嗓;不间断地排练、演出;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不是真的想为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路线而奋斗,而仅仅只是想让自己忘掉亦叶,忘掉她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忘掉她抚摸过自己全身每一块皮肤、每一块肌肉的温柔的小手!

亦叶变成了方小慧心灵深处,神圣而秘密的东西。他无法向父母,也无法向任何以往最亲密无间的同学、朋友、战友讲述。寂寞的时候,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和亦叶交谈。伤口疼痛的时候,他会想象,也会感觉,亦叶的小手,怎样在他胸前轻轻地抚摸。特别是口渴的时候,他更会忍不住地,一点一滴地去回想,亦叶怎样用她那带着香香甜甜气息的,可爱的小嘴,含着清凉甘美的水,一口一口地喂到自己的嘴中。

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外,亦叶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吻过方小慧的女人!而且,竟亲吻了他整整一夜!亦叶未必意识得到,她竟是在亲吻方小慧。但方小慧却永远永远无法忘却了。他心灵深处在童贞般的亲情之下隐藏、沉睡着的爱,就是在亦叶那片纯洁无瑕的亲吻中,排山倒海、雷霆万钧般地苏醒的。

而事实上,方小慧自己完全是在美丽的女孩子中间长大成人的,长大之后又整天在美女群中生活、工作。只是和小叶妹的淡泊、宁静相比,那些美女们在方小慧的眼中,全都黯然失色了。特别是在今天这个不寻常的晚上,方小慧完全没有想到,静悄悄地出现在他眼前的亦叶,竟会这般超凡脱俗地美丽!在这个被暗黄色的军装天罗地网般满满地充塞着的,烟雾腾腾,让人喘不上气的大礼堂中,奶黄色的长脖子毛衣和天蓝与白色相间的外套,把亦叶粉红的双颊衬托得就像一望无际的沙漠中,片片绿叶簇拥着的一朵娇嫩欲滴、含苞欲放的玫瑰花。

而现在,这朵可爱的玫瑰花,就绽放在自己的身边!

困了吧!叶妹!

没,没困!

……在想什么?

我?亦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什么也没想,小慧哥!对我来说,最好的休息和最大的快乐,就是什么都不想!再说,想又有什么用呢?不明白的事想了还是不明白!

方小慧想起几年前亦家门口那杀气腾腾的大标语,想起亦叶在三柳湖畔看的那本《燕山夜话》,想起亦叶的语文老师美化阿凡提,想起亦叶大脑袋上被迫剪的短发,他不禁也叹了一口气。比他年幼许多的亦叶,竟比他经历了更多的人世沧桑。

亦叶突然站住不动了。方小慧一看,原来他们已经走到离松园只有一箭之遥的那个街心大花坛边上了。

咱们分手吧!小慧哥!你还得赶回礼堂去!也不知几点了!但愿后半场还没完。

方小慧把口袋里没吃完的红薯饼干掏出来,塞到亦叶大衣口袋里。亦叶走了两步,回头向方小慧挥了挥手,又走了两步,转过身看了看方小慧,就再没回头。一直等到亦叶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松园前法国梧桐后面的黑暗中,方小慧才迈开大步,向空后礼堂跑去。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上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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