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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彩云(2) - 《三柳湖畔》连载之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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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3 11: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一部《三柳湖畔》连载之十八
十八 两片彩云(2)


我上你们家去换,叶妹!换完就来!

说着,美美拿着衣服飞快地跑了。

小慧哥!小慧哥!美美走了!你可以回头了!

方小慧这才回过头,走到亦叶身边。

小慧哥!美美的舞跳得可好呢!上小学,她老为我们学校得奖!

美美跳得确实好,叶妹!这孩子不搞专业真可惜!四月份,我还帮着铁生出去给我们团招过学员,美美要是报名,准录取她!

美美她爸……,是摘帽右派,小慧哥!

亦叶为美美难过起来,不再说话。

算了,叶妹!你俩现在当工人,也挺好的!方小慧轻轻地拍着亦叶的背,累吧?叶妹!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你一说,唱歌是唱得挺累的。

我回松园的路上,给你买了冬瓜糖,搁在包里了。你想吃吗?想吃,我去拿!

别去!小慧哥!美美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果然,亦叶的话语没落音,美美穿着那两件合身的练功服,英姿飒爽地跑过来了。

好了!小慧哥!你抓紧时间帮美美编几个新舞吧!美美学得特快!你教她两遍,就可以让她自己去跳!她有这个本事自己发挥!

方小慧稍微想了一下,把美美跳的《红日快快照遍全越南》改成了《抬头望见北斗星》;又把美美跳的《黑非洲》改成《远方的大雁,请你快快飞》。这两支歌,亦叶和美美天天听,早就听得烂熟。美美跟着方小慧跳了两遍就十分自如。方小慧吹起了笛子,悠扬的笛声,伴着美美自然,大方,舒展,深情的舞姿,把亦叶看得如痴如迷。

哇!真棒!亦叶鼓起了掌。

接下来,方小慧又教美美跳了两个难度高的独舞。一个是毛主席写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同志》,另一支是叶挺烈士的《囚歌》。前者柔韧,后者刚劲,把美美所有能施展出来的舞蹈技巧方面的潜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个愉快的下午过得快极了,一转眼,红彤彤的太阳落山了。

叶妹!我晚上有事,得走了!美美!祝你演出成功,为厂争光!

啊!多么遗憾呀!小慧哥竟要走了!亦叶难过了,上前拉住方小慧的手。

小慧哥!你明天还在松园吗?

明天上午不在!

下午呢?亦叶不甘心地问。

下午,方小慧沉吟着,下午晚一点,我可能能回来。

那我们明天下午等你行吗?你再帮美美练两遍吧!亦叶满怀希望地看着方小慧。

方小慧觉得自己就要抵挡不住亦叶的目光了,只能紧紧地咬住牙。

不用了,叶妹!美美的基本功很好,自己练练足够了!

亦叶噘着嘴,低下了头。当着美美的面,她没法更放肆地撒娇。方小慧看着还在草坪上旋转的美美,把嘴凑到亦叶耳边。

别生我气,叶妹!今晚,你先睡!但别关门,把门掩上!晚上我回来,上来找你!咱们说会儿话。

美美停止了旋转,方小慧没等亦叶回话,向美美挥了挥手,走了。

晚上八点,亦叶上床前把小闹表拨到九点一刻。一个小时后,闹表把亦叶从梦中唤醒。她拧开书桌上的台灯,蹑手蹑脚地把大门打开后掩上。回到床边,亦叶重新睡下。

九月的夜十分舒适,既不热,又不冷。姥姥和柳妈都还睡在凉席上,却把奶奶和亦叶床上的凉席卷走了。柳妈害怕这多病的一老一小会耐不住骤起的秋凉。亦叶盖着一床提花的毛巾被,胳膊和腿都在毛巾被外。这一天过得十分愉快,唱了一天歌,亦叶不觉得疲倦,反倒觉得偶尔唱唱歌,有涤荡胸中污泥浊水,吐故纳新的作用。

闭上眼,亦叶想起下午方小慧教她唱的《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这首歌的歌词曾是亦叶小学时代的语文课文。亦叶一直到今天都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不过,共产主义的崇高理想,亦叶从来没相信过。小的时候不信,是因为根本不懂什么是那个抽象的共产主义理想。现在不信,则是发现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共产主义理想。号召老百姓信这理想的那些人,其实自己知道自己是在骗人!只是,这些想法只能自己偷着想想,跟谁也不能说!不过那首《囚歌》,词曲俱美。其中包含着某种视死如归的壮怀激烈,亦叶挺喜欢的。中国五千年的古老文明中,士为知己者死的那种忠义情怀,其实比比皆是!比共产主义理想古老多了!小慧哥很小的时候,就会唱《搜孤救孤》中的程婴。

……舍子搭救忠良后,
老天爷不绝我的后代根。
你今舍了亲生子,
来年必定降麒麟……

只不过几年时间,小慧哥那声情并茂,栩栩如生的演唱,竟恍若隔世,变得那样遥远。亦叶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间,桌上的台灯暗了一下,亦叶猛地睁开眼,方小慧站在她床前。

啊!小慧哥!我一点也没觉得,你怎么都进来了?

哈!我要是进来都让你觉得了,那这十几年的功夫不白练了!

方小慧笑着,重新拧开了台灯。进来时看到亦叶闭着眼,他以为亦叶睡着了,刚把灯给关上。

你这一身功夫呀,反正也白练了!现在又没什么戏好唱!还不如去当小偷呢!我爸我妈他们校园里有一个四旧物品管理处,放着好多金银财宝、首饰、玉器、古画、古玩什么的。工军宣队派重兵把守,还是有人偷。年年偷、月月偷、日日偷、时时偷。我听人说,小偷们功夫可好呢!能飞檐走壁!没准儿呀,就是你们戏校毕业的!你要是去,一准能偷成!

哈!那些破玩意儿,不值得我去偷!我想要偷的东西不在那儿,哈!方小慧看着亦叶笑了,叶妹!你猜,我上你们家,想偷什么?

我们家?

亦叶一时还真想不出自己家中有什么值得小慧哥好偷的。

文化大革命前,父亲保存着上百张京剧唱片,从二十年代一直到六十年代出的都有。黑暗的旧社会,那些唱片公司的名字,听上去都怪怪的。百代、高亭,甚至还有叫维克多的!哈!真逗!干吗不叫维他命呀?可惜,一扫四旧,全给烧了!剩下的东西,送给小慧哥,小慧哥兴许还不要呢!童年时代,亦叶曾把自己认为最美丽的一只装药的盒子送给方小慧。亦叶自己激动万分,方小慧却差一点不想要。

方小慧微笑着看着亦叶,一声不响地欣赏着亦叶苦思冥想的模样。看着,看着,方小慧自己的脸红了。他用手轻轻地点了一下亦叶的鼻尖。

你这个小傻瓜!猜了这么半天,还猜不着哇?

方小慧一开口,亦叶的思绪被打断,却突然间想起了别的事。

小慧哥!你上楼来,你妈知道吗?

我没回家。今晚我回戏校去了,我妈不知道我几点回。方小慧站起来,脱去上身的军衣,只穿了一件战旗队的球衣,白色的球衣,天蓝色的边,背后是亦叶百看不厌的那个威风凛凛的1号。方小慧从挎包里取出冬瓜糖、山楂球、兰花豆,放在桌上。想吃什么?

亦叶探头看了看,吃冬瓜糖!

方小慧打开包冬瓜糖的纸,取出一条,放在亦叶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放在亦叶枕边。冬瓜糖甜极了,亦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糖化了!爸爸妈妈不在家,这日子倒也有不少省心的地方。要是爸爸看到这冬瓜糖,肯定是不由分说地倒进一只陶瓷碗,放进蒸锅去消毒。消过毒的冬瓜糖,那模样,惨不忍睹极了!让亦叶食欲全无。

坐床上吧!小慧哥!亦叶吃着冬瓜糖,把自己的身子和毛巾被往里挪了挪。

方小慧却抱起亦叶的腿,往外挪了挪,他自己坐在床里,背靠着墙,把亦叶的两只脚放在自己的腿上。

童年时代的亦叶,手脚多汗,一年四季总是冰凉冰凉的。那时,只要不生病,亦叶就上方家玩。玩累了,自己爬到方小慧的床上去睡觉。睡觉的时候,亦叶头枕着方小慧的被子,却把两只浸透了汗水,脏兮兮、汗渍渍,又酸又臭的小脚。藏在方小慧的枕头下面。碰巧方小慧不回戏校,而在家中过夜,他便只能在小叶妹又酸又臭的脚味中入梦乡。第二天,小叶妹下来陪他练功,方小慧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亦叶的小脚放在她自己的鼻子下面让她自己闻!而那时,亦叶的鼻子一年四季都不通气,什么气味也闻不到。小慧哥搬她的脚,很痒,她就咯咯地笑。笑的时间长了,方小慧又害怕她喘不上气,只能放下来。回想起童年的趣事,方小慧笑了,忍不住把鼻尖凑到亦叶的脚上闻了闻。而这脚现在,既不酸,也不臭,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

小叶妹真是长大了!方小慧在心头感慨,一面用两只手轻轻地暖着亦叶冰凉的脚。

方小慧的手触摸着亦叶的脚,亦叶一下想起下午美美说的话!

美美说,女孩子长大了,就不能随便和男的接触。隔着衣服不行,要是把手伸到衣服下面就更严重了!而现在,亦叶想着,小慧哥的手不是正在接触着我的脚吗?而且,连衣服也没有隔。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呢?亦叶使劲地感觉着,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除了惯有的舒适,真的什么异样也没有!美美说的究竟是什么严重情况呢?亦叶不断地问着自己,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让自己继续困惑着。

困了?叶妹!

不困,小慧哥!明天不用早起!

冷吗?

不冷!柳妈已经把我的凉席卷走了。

明天,你和美美还是排节目?

是啊!明天你回松园吗?小慧哥!

不回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叶妹!你唱得很好;美美跳得也很好!你们车间的节目保证能选上!

多么遗憾呀!明天就见不着小慧哥了!亦叶失望地想着。

排节目,其实是美美她们车间的事,和我自己的车间没关系。本来我自己车间排节目师傅也问了我去不去,我说了不去。

师傅?!亦叶一说师傅,方小慧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虽然叶妹说过她的师傅是女的,方小慧却总还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起另一个男的。

师傅对你好吗?叶妹!

师傅对我,好得真是没话说!美美叫她们车间的人来借我,我还琢磨,我自己车间的事我不管,跑去管美美她们车间的事,怕师傅说我。结果,师傅二话不说就让我走了!这一整个星期我都可以不倒班。

方小慧想起李又华的话,你喜欢她,没准儿旁人也喜欢她。你得防着点!他的心情无端地有点坏了,把亦叶的两只脚更紧地贴着自己的胸前,闭了一会儿眼。师傅!师傅!亦叶说的是师傅;方小慧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个曾和亦叶并肩站在三柳湖畔,以后又在食堂共进晚餐的那个陌生男子。

除了你师傅,美美,你在工厂里还认识些什么人?

嗯,亦叶沉吟着,筒摇岗位上的人和我寝室里的几个人,大概算认识,但不怎么熟。别的人就不认识了。

方小慧相信亦叶说的话是实话。叶妹本来就不爱跟人打交道。在松园住了十几年,有好多别的楼的孩子,叫什么她都不知道。

那你平时下了班,干什么?

下了班……”

亦叶一时还真答不上来,下了班她干什么!

每天上班是八个小时,这还不算早请示,晚汇报和忠字班。别的学徒只管五个锭子,她却管三十个。下了班,要给奶奶换注射器,注射葡萄糖,要上医院喂父亲喝排骨汤,帮他洗脸、洗脚。要是父亲不幸发起高烧,还没法回松园睡。在亦叶的日常生活中,上班和下班其实已经没有界限了!而这一切,和穿着四个口袋的绿军装,整天生活在掌声和鲜花中的小慧哥,能说得明白吗?

亦叶无言以对,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方小慧是个天性厚道的人,亦叶不愿说,他决定不问了。不管怎么说叶妹都还是个孩子!她不会像又华姐说得那么难听,去和别的男的干什么事的!方小慧把亦叶的两只脚暖得热乎乎的,用脚尖顶着自己的胸前,不说话了。

亦叶的脚,触着方小慧的胸前,她想起小慧哥负过伤的胃。

小慧哥!你自己呢?没犯胃疼吧?

前一段,特烦!所以老是疼!又华姐还怕我是因为……”

亦叶把两只脚从方小慧的手中挣脱出来,一翻身,坐了起来,把手压在方小慧的胸前。

为什么?小慧哥!为什么烦?你们领导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你妈整天在松园四下说,说你入党,当干部,比别的人级别都高什么的。你干吗还老不知足,老心情不好哇!

不是为这些,叶妹!

那是因为想演的东西演不了?

是的!

你想演什么?

说实话,叶妹!方小慧托着亦叶放在他胸前的手。你问我,我想演什么,我自己其实也说不出想演什么。我只是不想演我现在演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亦叶想着方小慧的话。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是指的除了京剧以外的别的表演形式?

是的!

有一阵子,亦叶低着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亦叶抬起了头,我能理解你的话,小慧哥!但你说的,不全对!京剧固然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但别的舞台形式也不能就说是乱七八糟的。舞台上所有的表演形式,我自己觉得,应该是触类旁通的。也就是说,多多少少有值得你比较、思索、学习的地方!我爸教我背过一首诗,叫横看成岭侧成峰,小慧哥!

亦叶拿起方小慧的一只手,竖起来,比划着。

比如我爸吧!我爸原来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以后,战争结束了,他改行学了皮肤科,又成为一名优秀的皮肤科医生。在临床医学中,内科、外科是大科,是最容易出名的科室。我爸选的皮肤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科,许多规模小的医院根本不设这个科。但我爸一点也没有怀才不遇的感觉。人体在他的眼中是一个整体;医学在他的眼中,也是一个整体。你知道吗!表演这个行当,照我看,也应该是相通的。重要的是,想办法在认识你自己的价值的基础上,利用舞台上能给你的形式去创造,像报纸上经常说的,化腐朽为神奇。而且你应该知道,如今这个年头,没有任何人能自由自在地去选择自己想做的事,除非你自己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

方小慧放下被亦叶竖起来的手,搂住亦叶,用自己的脸触摸着亦叶柔软的头发。其实方小慧很清楚,亦叶并没有学过表演。她劝慰他的话未必有用!但他却愿意听亦叶说话。他奇怪,这些简简单单的话,要换别人说,他会认为是不着边际,但亦叶一说,他却觉得顿开茅塞。

接着说,叶妹!

比如话剧,小慧哥!你心里一定看不上话剧。其实,话剧要演好,并不容易。京剧的唱念做打舞,到了话剧那里只剩下念和做。你想,观众看什么,就看你这两个功夫了!京剧中那些遮丑藏拙的玩意儿,甩发、髯口、辫穗、水袖、帽翅、翎子、鸾带等等,还有那些五花八门的脸谱,在话剧里荡然无存,只剩下你自己了!这就逼得你用你的面容、形体,真实,细腻地演,半点也不能夸张。你要是仔细琢磨一下话剧演出中的道道,一定能学到东西!还有就是,京剧这行当里历来只重视演员,却轻视和舞台有关的其它东西。道具和布景可有可无,可大可小,可抽象可具体,可替可换……。演员想怎么演就怎么演,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不需要导演,更用不着编剧。但是你现在接触的别的表演行当就不一样了。你现在演的话剧、歌剧、舞剧,以及别的你认为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剧本的创作有时比演员还重要,演员自己的空间并不大。这也是你觉得自己浑身有劲无处可使的缘故。其实,真正肤浅和简单的是剧本,而不是别的表演行当本身。表演这一行,是行行出状元,行行都有值得学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爸说的?

就算是吧!小慧哥!你整天盼着能演京剧,可照我爸说,现在这些京剧才真是无聊!我爸看京剧看了半个世纪了,他做梦都想看京剧。可是你要让他去看样板戏,把他杀了他也不去!我爸说,中国的政治家用政治高压强迫观众接受全盘政治化的艺术,这也就算了。居然还强迫大家都承认这些东西是经典!这在世界艺术史上恐怕真是史无前例的!你觉得演乱七八糟的东西太无聊,太简单,何不下点功夫读读书,自己动手写点值得你自己演的东西。你会使那么些文武场面上的乐器,何不把历代传下来的好曲子自己整理一下。你和你爸都是革命的动力。你要是觉得在团里混着没意思,何不多回松园,偷着跟你爸多学几出老戏,多背几套失了传的锣鼓经?

夜,静极了。亦叶的话轻轻的、缓缓的、像涓涓细流,声声入耳。方小慧一直闭着眼。听不到亦叶的声音,他才把眼睁开。

叶妹!

小慧哥!你困了?

没困!我是在听你说。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自己调剂自己,尽可能地心情舒畅一些,小慧哥!要不然,你会老犯胃疼的。而你这伤,都是因为我……”

亦叶说着,忍不住把自己的脸和手都贴到方小慧的胸口上。

方小慧用手摸着亦叶的头,心中感慨万千。又华姐说叶妹还是个孩子;我也常常这么认为。其实,叶妹比好多大人聪明多了!就算亦伯能教她,也难得她都能记住呀!她开导我的话说得多好!一想到亦叶长大了,方小慧便觉得自己身体中涌起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冲动,两只手不由得把亦叶越搂越紧。

你知道吗!叶妹!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话!我想回松园,不为别的,就为,就为能听你说这些话!要是天天能见到你,天天都能听你说话,我这辈子都不会犯胃疼了。

唉!亦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天天呢!你一个月能回松园一次就不错!就算你一个月真能回一次松园,你妈也不会准你上楼。

说实话,叶妹!我妈倒好躲!关键是我回松园,就是想找你,也不一定能找着你呀!今天下午,我要是不上湖边走一趟,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就是抄着你的班次也白搭呀!

是的!小慧哥说得一点不错!亦叶悲伤地想道。

现在,上班是在车间。下班就难说了!可能在寝室;可能回松园;可能在父亲跟前;更可能在路上。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小慧哥怎么能找得到我呢!一想到这么难得见到小慧哥,亦叶就更珍惜和小慧哥能在一起共度的良宵了。她把头紧紧地贴在方小慧温暖的胸前,闭上眼,静静地呼吸着,分辨着,感觉着小慧哥身上她熟悉的一切。

但突然间,亦叶又想起了下午在三柳湖畔,美美说的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亦叶抬起头,本能地在自己和小慧哥的身体之间,拉开一个小小的距离。

小慧哥!你知道,美美今天说,女孩子像我们这么大……”

刚一开口,亦叶的脸红了。美美说的话,怎么能随便告诉小慧哥呢!万一小慧哥一不小心,下一次见到美美时说出来,美美准会生气。可是,这事不问问小慧哥,又没法明白!问别人,就更没法问了。

亦叶无可奈何地看着方小慧。方小慧对美美说的话却并无兴趣。

叶妹!别说美美! 说说咱俩自己的事!咱们得想个什么法,互相联络一下。要不然,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松园。我回了松园,又不知你在哪儿!

亦叶低下头,想了想。

咱们这么约定吧!小慧哥!这个星期,是特殊情况,我不倒班。过了·,我肯定回车间倒班。倒班的顺序是不会变的。中班和夜班,我只能呆在厂里。但是早班和厂休,我晚上都回松园。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回了松园呢?

嗯!亦叶沉吟着,你回松园,如果正好是我上中班或夜班,你也就用不着等我,我反正不能回松园。如果你正好是我上早班或厂休回松园,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告诉我,你回来了!

亦叶坐起身,从床边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几个小玻璃瓶。方小慧不解地望着那几个玻璃瓶。

三柳湖畔最东面有一个砖台,你还记得吗?小慧哥!

方小慧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个砖台!大跃进的时候,松园的居委会曾在那里建了一座以为可以大办钢铁高炉。那座高炉自然是什么钢和铁都没炼出来,只留下后来让孩子们能捉迷藏的遗址。童年时代,新元、小慧他们把那个大办钢铁遗址称为砖台。文化革命以后,松园的孩子都长大了,那个砖台就隐藏在荒草丛中无人问津了。

这些小瓶子,小慧哥!是装青霉素注射剂的。你要是正好在我上早班时回松园,就写一张小条子塞到小瓶子里。然后把小瓶子放在砖台里面。我下早班,从我爸那儿回松园时,先到砖台下面看看。如果没看到小瓶子,就算了。如果发现了小瓶子,晚上我就等你,像今天这样。

方小慧想了一下,也确实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就伸手把那五个小瓶子抓过来,塞进了挎包。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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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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