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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祸得福 (上)-  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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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0 20:5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五
因祸得福 (上


四月底,方小慧和文工团的其他战友们一起,在J油田和E省为J油田供电的各个大大小小的会战点,巡回演出了十多场,过了两个周末。方小慧和江铁生共同负责管着演出队。方小慧本来是副队长,但他却把大事、小事,几乎所有的事、都揽下来。他是有意这样做的。他必须把每天除了睡觉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安排满。只要留下哪怕一点点空闲的时间,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揪心揪肝地思念亦叶。而且,那思念和宇宙中的那个黑洞一样。吸走了他的全部能量,却毫无回应,毫无反响!

一直到五月十二日,最后的一场演出才算落下帷幕。

方小慧归心似箭,五月十二日一早就想走。但油田会战指挥部的领导们却分外热情,准备了丰富的饭菜,一定要让文工团的演员们会了餐之后再走。

W部队体工队原摩托队,有一个方小慧认识多年,外号叫门板的老球友。由于摩托队没有太多的比赛,解散了,门板被分到J油田附近,空军作战部的一个试飞基地当驾驶员。方小慧事先和门板约好,让门板五月十二日到J油田会战指挥部来接他。门板正好第二天要到W市的机场取东西。自从胃受了伤之后,方小慧从不敢暴饮暴食,对会餐一类的事没什么兴趣。但那门板长得一高二大,又特爱吃鱼肉。 空军作战部的那个试飞基地是个绝密单位,生活环境比方小慧艰苦得多。门板提议吃点饭再走,方小慧不好意思拒绝。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方小慧和门板才上路。

门板开的是一辆崭新的北京吉普。虽然路不好,还下着雨,但他还是得心应手。方小慧的心中却七上八下的。他一直没收到亦叶的回信,究竟地址对不对他也不清楚。好在油田会战总指挥部和亦叶下放的地点都在Q县县内,就算是白跑了一趟也不至于影响门板明天执行任务。

很快,他们找到了亦叶信上所写的那个区。方小慧到区革委会一问,亦叶写的那个公社和大队确有其名。区革委会的人一看是两个解放军问路,还分外热情。他们告诉门板,不用经过公社,可以直接开到新安三队。

方小慧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舒畅地吐着气,浑身的血液都在血管中通行无阻地奔流着。车越往前开,他越觉得自己的心在胸膛中不受制约地怦然跳动,甚至连脸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红。

下午两点多,方小慧和门板终于到达新安三队。

雨,还在接着下,方小慧嘱咐门板不要下车,省得淋雨。要是碰上亦叶, 特别是要是新元在的话,他一定能在这里过夜。那样的话,他就让门板自己开车回W市。他在这里呆两天再从县城乘班车回去。万一新元不在,只有亦叶和美盼在,方小慧知道美盼不喜欢他,那他至少可以呆到晚上再走。就算美盼连晚饭也不留他吃,也不要紧。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奶粉。门板中午吃得很好,晚上晚一点吃不会抱怨。

这么想着,方小慧打开了车门。

等到脚踩在地上,方小慧才发现,道路的泥泞,大大超过了他的想象,只得脱掉鞋和袜子。事实上,就是赤着脚也不容易行走。要不是有着从小练就的腿功,真是寸步难行!方小慧抬眼看了看,村里的人都穿着有七,八公分厚的木屐,在泥地里健步如飞。

这真是天生的工夫!方小慧在心中感慨。

等方小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知青点的那栋草屋前,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因为下雨,四周连玩耍的孩子都看不到。方小慧扫视了半天才见到一个带着斗笠的社员。

您知道这儿的知青都上哪儿去了吗?我想找亦新元!

啊!你是找新元呀!你先进去等着吧!我去给你叫人!新元不在!他们都走了!新元的小妹子病了!病得忒讲究!活……恐怕是活不转来了。办完他妹子的事,他还回来。你先在屋里等着吧!

那社员说完话,转身走了。方小慧一听,却简直如九雷轰顶,脚下一晃几乎栽倒在泥地里。这是他最最害怕听到的消息!走进知青点的厨房,方小慧脱掉雨衣的帽子,松开军装上的风纪扣,却仍然觉得喘不上气,一阵阵地感到窒息。

不一会儿,于向阳冒着雨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你是谁?找亦新元有什么事?他不在,可能今天晚上也回不来。

亦叶……病得……很厉害吗?她…………什么时候发病的?为什么……不早一点送她上医院?

啊!这人是来看亦叶的。于向阳这才定下神,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小慧。他看了看方小慧头上的军帽和脖子下面那两块鲜红的领章,那有着四个口袋的军衣,没有吭气。接下来,于向阳又看了看方小慧的人。方小慧匀称,修长的身材,那张带着女孩子才有的妩媚的脸蛋让人无法挑剔。

毫无疑问,这就是曾给亦叶写过信的那位解放军!

说实话,于向阳心中颇有些为方小慧遗憾。这个当兵的干吗不给美盼或秋伊写信,偏要去找那个多灾多病的亦叶呢!撇开亦叶的身体不说,单论容貌、身材、文化程度,美盼和秋伊配这个当兵的也比亦叶合适得多!难怪一向惯着、宠着妹妹的美盼会生气、会妒嫉的。要是我是美盼,恐怕也会忍不住去拆信,于向阳想着。

……,你为什么这么老半天不说话?亦叶……她究竟现在到哪儿去了?

由于有了些许同情心,于向阳的神色和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啊!你是问亦叶呀!她是昨天上午病的。到今天中午就……,就……”

于向阳停了一会儿,还是不说扎针的事儿为好,省得吓着这个可怜的当兵的。

“……就更厉害了。新元、美盼、还有她表姐、表哥送她上医院去了。

上那个医院?

……,你是怎么来的?

乘吉普车来的。车停在村口。

那你得快!快开的话兴许还能追上。新元他们坐的是大队的拖拉机,不是上县医院,就是回W市了。我估计亦叶那样子,拖不到W市,很可能只能上县医院。你抓紧时间,赶快去追吧!

方小慧急急忙忙地回到车中。

门板一看方小慧丧魂失魄的模样,还满脸的泪水,吃了一惊。

出了什么事吗?小慧!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病了!被拖拉机拖到县医院去了!咱们……快追!

谁?谁……病了?

……”

在门板面前,方小慧觉得没有必要撒谎。

是我的女朋友!

啊!原来是这样!在这样的雨天,到这样的不毛之地来看望人,当然只可能是小慧的女友了!门板后悔自己不该在油田等会餐,耽误了小慧的大事。怀着深深的歉意,门板加大油门向Q县的县城驶去。

一路上,方小慧不眨眼地盯着路上的拖拉机。可是没有一辆拖拉机上拉的是人。不到四点他们就到了Q县的县医院。方小慧立即去了急诊室,但急诊室中根本没有亦叶。值班的护士为方小慧查了全天的纪录,又查了所有新入院的病人,都没有发现亦叶这个名字。

怎么会没有亦叶呢?方小慧流着泪叫了起来。她要是发了病还从县医院再回W市,路上一定死了!

门板和方小慧在一起打过好多年球。受多重的伤他都没见小慧吭过一声,现在竟会失声痛哭,看得他都心酸了。

小慧!你听我说,医院上上下下都找了,没这个名字,你在这儿着急也白搭。咱们还是快往W市赶吧!兴许还能赶上!

方小慧只得拎着包,跟门板一起回到车上。

天已经慢慢地黑了。门板睁大眼在路上搜索。所有超的车,他都亮起灯照一番,却完全没发现那辆拖拉机。晚上八点,他们到了W市。门板陪着方小慧到江夏医学院的两个附属医院的急诊室问了,都没有名叫亦叶的病人。

方小慧彻底地绝望了。门板还想陪他去别的医院,他拒绝了。

哪儿也不用去了,门板!没救了。我知道没救了!

门板叹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回哪儿,小慧!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门板,不能回家!今天要回家,我非得死在家里不可!送我回竹篮镇吧!你今天也在我那儿挤一夜。这么晚了,你再去机场,别人也都睡了。

就这样,方小慧和门板几乎和江铁生他们同时回到了竹篮镇的文工团团部。

看到方小慧也回来了,江铁生觉得十分奇怪。走之前方小慧分明请了两天假。再一看,分手不过才半天,方小慧竟变得面如纸灰、憔悴、苍老、一幅丧魂失魄的模样。而且,方小慧居然没穿鞋,赤着两只脚。两条腿,直到小腿的中部,都沾满了泥浆。

小慧,江铁生走上前。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请两天假吗?

方小慧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和门板回到自己的房间。江铁生从食堂拿了两份夜餐,又提了一壶开水,走进方小慧的屋。方小慧站在窗子边上,脸朝着窗子。门板坐在方小慧的床上,一脸的沮丧和无奈。体工队就在文工团的后面,江铁生当然也认识门板。

怎么回事?门板!出了什么事?

门板接过江铁生递过来的夜餐,语无伦次,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们……,我们……想找一个……病人。跑了好几个医院,还是……没找到。小慧很难过,他……原本是专门请假……去看……那个……病人的。

病人?江铁生走到方小慧的身后。什么病人?小慧!

……,没用了,铁生!别……,别说这些了!你们早点儿休息吧!

不,不,小慧!你告诉我,病人是不是一个女知青?她的哥哥、姐姐、表姐、表哥都陪着她?

江铁生的这句话简直像惊雷一样,方小慧猛地回转身。

什么?你说什么?铁生!你怎么知道她的哥哥、姐姐、表姐、表哥陪着她?

我们今天回团部的路上碰上知识青年截车,就是因为要送一个病人上医院。……我不知道,这个病人是不是就是你要去看的那个。但是我们遇到的那个病人却确实是我们团的车给运回来的。这个病人是她的哥哥、姐姐、表姐、表哥从一个拖拉机上台下来的。她叫什么名儿,我没问。只听她姐好像管她叫叶妹……”

啊!

方小慧失声地叫了起来。

你们把她送到哪儿去了?她还活着吗?她现在在哪儿?

方小慧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江铁生看着方小慧,心中思忖着,……怎么办呢?那女孩送进急诊室之后是死是活江铁生自己并不知道。要是把那孩子被抬上车时的情形告诉方小慧,他……受得了吗?照江铁生自己想,那孩子……,多半没什么救了。

铁生!铁生!你……说话呀!

方小慧几乎有些疯狂了。

小慧,小慧!你……冷静一点!你得……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那孩子……,那孩子……”

江铁生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

方小慧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部袭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随着一阵剧烈的呕吐,方小慧两眼一黑,倒在江铁生的怀里。

第二天上午,方小慧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竹篮镇边上野战军181医院的病房里,门板有任务,一清早已经走了。江铁生坐在他的床头。

小慧!你别难过!今天一大早,我刚上那家医院问了问。那孩子还活着。都怪我昨晚不该……”

……说什么?铁生!

方小慧一翻身,竟坐了起来。

你是说……叶妹?

别着急,小慧!那女孩就在竹篮镇上那家给劳改犯看病的小医院里,离咱们团部只有几里地。你先把这吊针打完,好好休息一下,什么时候去看她都来得及。

太好了,铁生!知道了这事我就放了心。你回吧,不用陪我!打完这针我也就出院了!

在竹篮镇,方小慧已经呆了好几年。整个镇上就只有一家医院,就在镇子的那条最繁华的主街上。病房在楼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间。

说话间,方小慧已经走进亦叶住的病房。

病房简陋极了。一张比正式医院的正规病床略宽的木板床,一张床头柜,一只椅子,一只氧气瓶。屋里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士,亦叶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上输着液,对有人进来毫无反应。方小慧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跟前,一下看到了亦叶充满了皮下气肿的脖子,下颌,惊得两眼发黑。我的天!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用颤抖的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亦叶的脖子,亦叶毫无反应。方小慧用手从亦叶的枕下伸过去把亦叶抱起来又放下去,才发现亦叶身上,从颈部一直到肩部,背部,甚至头皮下都有这种奇奇怪怪,鼓鼓囊囊的气肿。从小到大,方小慧在病床边不知看过亦叶多少次,还从没见过亦叶的这幅模样!

方小慧不知所措地四下看,看到了美盼和叶慰余留下的纸条。

啊!那就是说,叶姨已经来看过叶妹了,叶妹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假如还有生命危险,叶姨说什么也不能走!方小慧在床边的木椅子上坐下来,贴近亦叶的脸。亦叶的呼吸仍然急促,带着风声,但基本上是通畅的。亦叶的嘴唇上起了一层水泡,鼻孔边上也脱了一层皮,但她的脸色却和平时一样白里透红。方小慧的心慢慢地镇定下来。他拿起亦叶那只没输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用自己的手和脸。

叶妹!

屋里没人,方小慧贴近亦叶的耳边,喃喃地说起话来。

叶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要是能听见,你就睁睁眼,张张嘴!我是小慧哥!我是专门来看你的。我找了你一大圈,好容易才在这儿把你找到。昨天……,昨天可把我吓坏了……。现在,我才安心。……这几个月,你……你想过我吗?你……,忘了我吗?

亦叶还真动了一下,她睁了睁眼又闭上,张了张嘴又合上。

朦朦胧胧地,亦叶觉得自己被捆在一块硬木板上,被扔进海里。她的身体随着那块硬木板在惊涛骇浪中起伏。她的脖子被粗粗的麻绳死死地勒在这块木板上,喘不上气,海水不断地呛到嘴里、鼻子里、肺里。那些平时那样美丽、温柔的浪花,此时却像尖刀一样在她的头上、胸前、切割着,她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那块木板在海面上漂浮,时而阴云密布,让她觉得像在冰上被冷却,时而又骄阳似火,让她觉得像在火炉上烤着,浑身滚烫。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温柔的呼唤,那呼唤是那样亲切、熟悉、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爸!妈!

亦叶使出全身的气力,用微弱的声音回应着那呼唤。

叶妹!叶妹!你醒了!你睁开眼看看

亦叶终于睁开了眼。海洋消失了,惊涛骇浪消失了。模模糊糊地印入眼帘的只是一小块混杂着白色、灰色和黄色的,脏兮兮的天花板。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这不是松园。我……,一定是死了!这是另一个世界!这么想着,亦叶重新闭上眼。啊!疼痛!从身体的几乎每一个有感觉的部位都袭来疼痛!人死了还会疼痛吗?不! 我一定还活着!亦叶咬着牙皱了一下眉,又试着睁了睁眼。她的眼前有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庞。慢慢地,亦叶有了一点儿知觉。她想起来了,她一直是靠在姐姐的怀中的。

姐!姐!

亦叶费力地叫了两声,又试着抬起一只手。可是手抬不起来,那只正输液的手被固定在床上了。

姐!

亦叶又叫了一声,又试着抬了抬另一只手。刚抬起来就没劲了,手又落了下来,落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了。那是方小慧的手心。

叶妹!叶妹!你……醒来了!方小慧又惊又喜。

啊!这一次,亦叶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有人叫她。可是,这不是姐姐!亦叶再次把眼睁开,眼前的这张脸庞清晰了一些,而且越来越清晰。

叶妹!叫一声小慧哥!大点儿声叫!

童年时代,每次亦叶从昏迷中苏醒,方小慧总要这样在她耳边呼唤!啊!不错,亦叶睁开眼看了看方小慧,把眼闭上,又睁开,又闭上。这是小慧哥。可是,可是,小慧哥怎么会上这儿来呢!我……一定是在做梦!

你走吧!你走吧!亦叶喃喃地说,又疲倦地闭上眼。

睡吧!叶妹!闭上眼睡吧!我……陪着你。

啊!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这是小慧哥的声音。

小慧哥!是你……”

啊!叶妹!你认出我了!方小慧轻轻地搂住亦叶,亲着她的脸庞。叶妹!你这次怎么病得这么重!脖子都肿了!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脖子……疼吗?你……收到了我的信吗?三月初就发给你了!

啊!信!这一下亦叶全想起来了!那封信早被自己撕成碎片仍在草屋门前那块泥地上了。不!那封信我并不需要!假如只是同情,只是怜悯的话!

……走吧!小慧哥!你走吧!让我一个人……”

这一次,亦叶说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不!叶妹!我不走!我陪着你!只要不演出,不出差,我就陪着你!

要是……,要是我迷上……。而你将来……,又不能……,我……,我会……”

啊!要把姐姐教的这一切说明白是多么困难呀!亦叶已经没有力气了,她闭上眼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仅仅只抽泣了几声,头部,特别是胸部和肝区便袭来一阵剧痛,亦叶痛苦地皱起眉,呻吟了一声。

别哭!叶妹!哪儿疼,哪儿难受告诉我!

方小慧掏出手绢擦去亦叶脸上的泪,也擦了擦自己的脸。他完全没听明白亦叶说的话。很显然,叶妹并没有完全清醒。

亦叶不再抽泣,但仍在流泪。

哪儿疼,叶妹!

头,胸口……”

方小慧用两只手的手掌轻轻地帮亦叶揉着两侧的太阳穴,又抬起她的头,帮她揉后脑勺。后脑勺靠脖子的地方也有皮下气肿,也会发出吱吱声,方小慧不禁有些担心了。

叶妹!这后脑勺和脖子这么肿着……,很疼吧!

脖子……不疼!胸……胸口疼!

胸口!方小慧有些犹豫了。童年的时候,他甚至帮小叶妹洗过澡。小叶妹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一块地方,他没有看过。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也就是这场革命开始的那前后,小叶妹一下子就离着他这个小慧哥远了。远得想见都见不着了!而现在,胸口,叶妹的胸口……

胸口……胸口疼!亦叶还在呜咽着。

方小慧轻轻地掀开亦叶盖着的薄被,解开亦叶衬衣上的布钮扣。啊!方小慧惊呆了!叶妹雪白娇嫩的胸部,那正在发育着的乳峰上,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淤血斑斑。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人毒打过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方小慧失声叫道。

……,小慧哥!亦叶有气无力地呜咽着。

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是赶快回团部取药!方小慧平时背的挎包中总放着药粉和酒,还有他治胃病的药,奶粉和杯子。可是昨天晚上,他又累又着急,一下头重脚轻地倒在江铁生身上还吐了一地。随后就被门板和铁生背到医院。他的包还放在寝室,里面还装着为亦叶买的东西。方小慧把亦叶重新盖好。

叶妹!我回团部一趟,给你取药。一会儿抹上……就不疼了!你闭上眼,别哭,数一百下,我就回来了。

而事实上,只数一百下,方小慧是绝对回不来的!他所在的那个文工团的驻地虽然也在竹篮镇,但离着亦叶住的竹篮医院还有七,八里地。方小慧一路小跑,一回团部就碰上了江铁生。

小慧!你怎么就……回来了!你的胃……”

没事了,铁生!昨晚搞得你和门板都没睡好觉。方小慧抱歉极了。

……那孩子……江铁生犹豫着。……还没见着吧!

我刚从她那儿回来。取点儿东西马上再去!

那孩子……病成那样……江铁生感慨着。

方小慧的眼神暗淡起来,但很快又振作了。

回见,铁生!我得拿我的包!

快去吧,小慧!注意你自己的身体,别忘了五·一六的演出!

啊!五·一六,我居然忘了五·一六还有演出!方小慧使劲地拍着脑袋。可是……,要是参加五·一六演出,明天就得回来排了,那叶妹怎么办?

铁生!让我歇一次吧!五·一六一共就两场,还是些歌舞。

方小慧央求着江铁生。年年都庆祝五·一六,庆祝这个讲话,那个精神,发表多少周年。其实,方小慧从来没搞明白过,这些都是些什么节日。对这些东西,他还不如亦叶知道得多。

……,是为了那个叶妹?江铁生迟疑地问。

不是!不是!铁生,真的不是!是我自己没好,头昏极了!说实话,我倒不怕疼,但怕胃出血。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但什么也不敢吃。医生让我这一周进流质。我连抬腿的劲都没有……”

方小慧前言不搭后语地央求着江铁生。

想起方小慧昨晚昏倒的情形,江铁生心软了。

好吧!五·一六……你歇一次吧!但是十八号你得回来,要出去好几个星期,你不跟着可不行!

那当然!那当然!方小慧忙不迭地答应。

十四、十五、十六、十七,方小慧一边收拾着脸盆、毛巾、被子、热水瓶,一边扳着手指数着数。不管怎么说,可以陪叶妹四天。走到食堂,方小慧才真觉得饿了。恰好是他最爱吃的带鱼。方小慧拿了两份,取了团里的自行车钥匙就走了。

方小慧回到亦叶床边时,天还没有全黑。亦叶昏昏沉沉地闭着眼。床边站着叶慰余的那个学生朱学文和护士吕豆花。

朱大夫,这孩子刚才已经醒了。

是啊!比我想象的早,看样子能恢复过来。心律也慢多了,只有一百零二次,心衰基本纠正了。现在就是炎症还没有完全控制。危险是不会有了。豆花,你知道,她的父母是我的老师,严格地说,也是你的老师。你……能来陪她一夜吗?我答应了她母亲陪她,但我想,……你陪她,会方便一些。

我今天在这儿陪她,不用你们陪!

吕豆花还没来得及开口,方小慧说话了。

你是谁?朱学文回过头看了方小慧一眼。

我是……方小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行!朱学文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你不是病人的亲属,而且是男性。

您不相信我,对吗?那我告诉您吧!我是军人,是共产党员。这是我的军人证。此外,我还是……亦叶的……男朋友。我和她从小到大在松园一起住,是十多年的老邻居。

朱学文没有接方小慧递过来的军人证。他面部毫无表情地听着方小慧说自己是军人,是共产党员。直到最后方小慧提起松园,朱学文才抬起头看了方小慧第二眼。十多年前当学生的时候,朱学文在春节团拜时去过亦家。他知道,松园在W市是个名流荟萃的地方。

好吧!既然你是亦叶的男朋友,还是她家在松园的邻居,你就陪她吧!有什么事,你可以到楼下急诊室去问,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医生和护士值班。

方小慧取来的药是方家祖传的专治跌打损伤的中药。 尽管方小慧的手很轻很轻,但触到亦叶的胸口,亦叶还是哆嗦了一下。

疼吧,叶妹!

疼!……很疼!

昨天,昨天……有人打了你吗?还是你不小心撞着了?

……,都没有。

你的胸口,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亦叶叹了一口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运到这个小医院来的。当然也就更无法知道,一路上,新元,亥生和那位古医生是怎样手忙脚乱,不得法地给她做人工呼吸的。

“……没什么好招,叶妹!方小慧也只能叹一口气,你闭上眼,别看我的手!越看,越疼!可惜我没法给你吹箫。我……给你吹口哨吧!

亦叶闭上眼。方小慧轻轻地吹起了口哨。吹完了《北风吹》又吹《大红枣儿》,吹完了《万泉河水》又吹《唱支山歌》。终于,那一小杯调好的药酒全部抹完了。

方小慧这才想起,从食堂打的饭都凉了还没顾得上吃。他打开饭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完全忘了181医院的医生让他只进流质的医嘱。

方小慧刚吃几口,饭菜的香味就传进了亦叶的鼻孔。啊!真香啊!亦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上就觉得饿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吃的饭!亦叶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发病的那天清早,吃了一只鸡蛋。后来呢!后来开始帮向阳烧水,再后来,就没吃过了。亦叶的嘴里,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儿来了这么多口水。她试着咽了一口,又咽了一口。并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疼痛。看样子,这皮下气肿并不影响进食。

亦叶睁开了眼。方小慧急忙放下饭盒。

不舒服吗?叶妹!

你在吃饭,小慧哥!我也要吃。

可是,方小慧犹豫地看着亦叶。你的脖子这样,……能吃吗?

喂我吃饭,小慧哥!亦叶闭着眼,张着嘴。

方小慧只得喂了亦叶一口,亦叶吃完就张开嘴,连吃了三、四口,才闭上嘴。

方小慧看着手中的饭勺,想起了往事。童年时代,亦叶常到方家吃饭。这是亦伯梅特别批准的。亦家别的孩子是从不敢到别家吃饭的。但就是亦叶,也从不用别人使过的饭勺或筷子,还在很小的时候就那样!而现在,下了下乡,都变了!方小慧把从亦叶嘴中拿出来的勺子放在自己嘴里,心中感慨万千。亦叶的眼却又睁开了。

是不是还想吃,叶妹!

“……你喂给我的都是白饭。可是我闻到了,你自己……在吃带鱼……”

啊!看到亦叶有些生气的样子,方小慧真是抱歉极了。饭盒里是有带鱼,叶妹!可是,我只吃了一块。不信,你看!我吐的刺还在这儿。

方小慧一边分辨着,一边把饭盒的盖递给亦叶看,那上面确实只有一根带鱼的脊椎骨。

我不吃饭了,小慧哥,我要吃带鱼!

方小慧没带筷子,只有一只饭勺。他只能用自己的嘴先咬掉带鱼两边的刺,再把中间的脊椎骨咬出来,才能把剩下的带鱼肉喂亦叶。幸好亦叶闭着眼,没看见带鱼是怎样变成没有刺的。她只觉得这是生平吃过的最香最香的带鱼!吃完带鱼,亦叶睡着了。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第二部《竹篮之恋》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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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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