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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祸得福 (下)-  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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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0 21:0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五

因祸得福 (下)




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亦叶,方小慧觉得这一天是这半年心情最舒畅的一天。真的,他马上就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只可惜病房太小,动不了身子。方小慧只能运着气,一上一下地在另一张床上跳,然后再作俯卧撑。作累了,回到床边再看亦叶。

今天这顿饭是和叶妹用同一只勺子吃的。叶妹病得迷迷糊糊的,竟没看见。哈!要是是小时候……。一想到这些,方小慧嘴里有股甜丝丝的味,心中也翻腾着热浪,甚至脸都不知不觉地红了。他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亦叶的脸。这几个月,只要有一点点空闲的时间,他就野心野肝地想亦叶。他觉得心里有无穷无尽的话儿要对亦叶说,还有许许多多无比重要的事儿要和亦叶商量。而现在呢,现在亦叶就在跟前,他却把所有的话,所有的事,全都忘了!多么奇怪呀!叶妹!方小慧看着亦叶的脸笑了。原来我并没有什么话儿要对你说,我只是……,只是想看着你,和你呆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亦叶熟睡着,方小慧却一点也不悃。他走到窗子边,抬起一只腿,把头紧贴着膝盖,绷直双腿,伫立着。这是童年时代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父亲无论在何处,从不闲呆着,不是在心中默默过戏,就是抓紧时间耗着身子。这窗子虽涂着白漆,却极为肮脏,而且很小,和房子的小完全相称。假如去掉白漆,换成黑色的,再去掉纱窗和玻璃,换上铁栏杆,就完全可以排演《江姐》或者《在烈火中永生》……

方小慧的脸冲着窗子,没注意门什么时候开了。他一回头,进来的竟是江铁生。

嘘!

方小慧放下腿,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江铁生不要出声便把江铁生带出来,把亦叶的病室轻轻关上。

真有你的,小慧!看护着病人还金鸡独立!

她睡着了,我实在是无事可做!你……怎么来了?

江铁生犹豫地看着方小慧。

你那叶妹……,好点了吗?能……缓过来吗?

好多了!我刚才喂她吃了好多带鱼,比我吃得还多!

方小慧一想到亦叶的转危为安就忍不住地心花怒放。

真的,小慧!

要不是听方小慧自己说,江铁生真不敢相信,昨天那个毫无生命气息,肿胀得像个吹气娃娃一样的亦叶,今天……居然能吃带鱼了!

铁生,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小慧!

江铁生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吃晚饭前,团长来了一趟。……这个五·一六,看来挺重要的。团长说,省,市革委会的首长都要来,所以,和国庆一样重要。……团长还启发了我老半天,说是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但是国内外反动派不甘心,他们千方百计地要让中国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多亏毛主席他老人家英明、伟大,发动了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所以,十· 是咱们第一次解放,这五·一六算是第二次解放……。我也记不全,大致是这么个意思。总之,团长和政委说了,你……必须参加排练和演出。就算是胃出血,也得像过去那样,轻伤不下火线……”

啊!原来是这样,多么不幸啊!方小慧一下子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什么话儿也说不出来。

小慧,这事……真的不怨我!

江铁生十分抱歉地看着方小慧。

不过,今天你不用回去。你们戏校的那帮还都没回。明天稍微晚一点你再回来,你说呢!

方小慧低着头,无言地陪着江铁生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竹篮河边的小桥下面。

你回吧,小慧!你自己还是个病号,还要照顾一个病号!

方小慧苦笑了一下。

铁生,我的事……,我是说我和……叶妹的事,你回团……,不要跟别人说!

别人我当然不会说。可是,你们戏校那帮,海娃,又华他们问起来……”

那也不能说,铁生!我害怕的就是又华,海娃他们知道!

为什么?海娃,又华他们对你挺……”

他们对我那是没话说。可是又华姐一知道,我爸、我妈准得知道。说实话,我爸倒无所谓。可是我挺不愿让我妈知道这事。你知道,我妈特别、特别不高兴我对叶妹好。我不愿惹她生气,可我……又喜欢叶妹……”

哎!

江铁生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小慧!我要是你妈……,也真没法高兴,你喜欢这么个病孩子。像你这样好的条件,看上谁,谁都会高兴。上次总政借你去,兴许你自己还没明白是为什么吧……”

别提那荒唐事啦,铁生!你回吧!明天一早我就回团!

清早,亦叶睁开眼,方小慧已经走了。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白工作服的医生。亦叶眨了几下眼又定睛看了一下。这位医生容貌,身材竟有几分像方小慧,只是岁数比方小慧大。

亦叶,你醒来了!咱们认识一下吧!我叫朱学文,是管你的医生。

早,朱大夫!

亦叶客客气气地点了一下头。

我听听你的肺部,你躺着,不用动!

朱学文掀开亦叶的被单,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面而来。

啊!真香啊!这药是你妈留下来的吗?

不是!不是!

亦叶的脸红了。

这是中药,我妈……是西医。

朱学文笑了。他当然知道亦叶的妈妈是西医而这是中药!

朱学文的伯父是W市,甚至可以说是全中国都数得上的名中医,去世前行医四十五年。朱学文是伯父养大的,几乎可以说就是在这种芬芳的药香中长大的。

你恢复得挺快的,亦叶!不过,最好还在医院呆几天。

今天还要输液吗?朱大夫!

你不想输液了?

主要是上厕所时老得叫人!亦叶老老实实地说。再说,我的肠胃好,从小就不怕吃药!

朱学文看着亦叶,不禁在心中感慨了一番。当年他当学生,在儿科实习,就见过亦叶被抢救。那时,亦叶能不能活到上小学,叶慰余自己都不知道。这真是个生命力极强的孩子!

好吧!你不想输液,就不输液吧!不过,你还得卧床休息,不要下床!因为你身体的整个状态还很虚弱。朱学文看了一眼叶慰余和美盼留在床头柜上的纸条,拿过来递给亦叶,需要什么可以对我说,我过几个小时会来看你一次。

朱学文走了,亦叶这才看了看妈妈和姐姐留下的纸条。

啊!原来妈妈来过了!妈妈和姐姐都在等我的电话!亦叶重新闭上眼,闻到自己胸前散发的醉人的药香。她把方小慧垫在她胸口的手绢抽出来放在鼻子下面使劲地问着。这药不光香,还真挺有效的。不使劲按,胸口已经不那么疼了。

闻着药香,亦叶想起了方小慧。她睁开眼四下看了看,小慧哥的热水瓶、脸盆、毛巾、饭盒、勺子还都在这儿。小慧哥一定还会回来!

这么想着,亦叶安心了。她闭上眼,闻着药香,很快又睡着了。


晚上,朱学文和古主任一起来看亦叶,看着古主任,亦叶极不愉快地想起来了,这就是在新安三队乱扎针的那个巫医!

古主任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看到亦叶神志完全清醒,居然可以和朱学文自如地对话,他简直有些喜出望外!

亦叶,你恢复得这么快我真没想到!这次你发病,多亏我使用新针疗法,使用得大胆、及时呀!要不然,你是活不转来的。一根银针在手,就能治百病!还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好,新生事物好哇!

亦叶疲倦地闭上眼,满脸的无奈和厌烦。

另外,你的事情全部圆满地解决了。你现在先安心养病,什么时候痊愈了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竹篮医院的正式职工了!

啊!这个巫医说起话来怎么这样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的!亦叶忍不住又睁开眼看了那古主任一眼。这个人要是没人管着,整天拿着一把银针,四下乱扎,那可真是危险!

站在一旁的朱学文发现亦叶完全没明白古主任的意思。

亦叶!你要是能下床走几步路,趁着古主任在这儿,跟着他上楼,给你母亲挂一个电话,省得她着急!

朱学文的话提醒了亦叶,她这才挣扎着坐了起来。

打完电话亦叶才算搞明白,因为这起医疗事故,自己已经被留在这家医院工作了!

亦叶没有力气走回病室,幸好方小慧来了。他发现亦叶竟不在床上便四下找,一楼,二楼都找遍,才在三楼办公室门口的椅子上找到亦叶。

叶妹!

方小慧坐在床边,摸着亦叶的手。亦叶今天没输液,但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紫斑。

“…………睡着了,叶妹!

……,小慧哥!你说话……,我听着……”

我今天陪着你,叶妹!但是你睡着了以后我得回团去。……从后天起我就不在团部了。五·一六演出之后,我……得下去,一直到月底。

……没事,小慧哥!你……走吧!

亦叶本想告诉方小慧,她已经留在这家医院工作了,但却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

在这间囚室般的小病房中又躺了整整三天亦叶才算能起床。朱学文每天都来看她。

朱大夫,我……能出院回家吗?

你如果自己觉得好些了,可以出院回家,亦叶!不过,你最好先上楼去报个到。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就是说,你开始在这里工作,开始上班了!报完到你再下来找我。我给你开病假。你把病假条交给你工作的科室的负责人就可以回家了。

亦叶按朱学文所说的,先上三楼院革委会和党支部办公室去报到。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的一张脸极白。这几个月在农村,亦叶的眼已经完全习惯了土色。猛然一见那张白脸,竟有些刺眼。再细细一看,那白色没什么生气,让亦叶想起骨科的工人给那些骨折的病人浇铸的石膏……

你找谁?有什么事?

亦叶刚想研究一下石膏的五官,那石膏却开口了。

啊!我叫……亦叶!是……,是到院革委会来……,来报到的。

反过来,亦叶不用开口问石膏是谁。和过去走进江夏医学院工军宣队指挥部时一样,亦叶坚信,凡是坐在那样的桌子后边能用那种神气询问别人的人,多半自己就是党和人民

啊!你就是古主任大胆、及时地使用新针疗法,成功抢救过来的那个亦叶!欢迎你到竹篮医院来工作。坐吧!坐吧!你本人的材料已转来,现在就只等你父母的材料了……”

啊!……材料!

亦叶的心律马上加快且不规则起来!好几个月没听到这两个字,亦叶已经有几分陌生了。却原来这个阴森森的汉语词汇,并没有远离亦叶而去。还依然活跃着,无处不在!想起来,农民们还是比城里的人单纯得多。亦叶不禁在心中深深地怀念起那个误吃香蕉皮的贫协组长来……

白脸女人接下来向亦叶介绍这家医院的基本情况。

医院所在地隶属EH县的竹篮镇。是不是该镇的地貌外形像一只竹篮子,那女人就不知道了,因为谁也无法像小鸟那样飞到天上往下看。镇子上最大的单位是石山农场,一家著名的劳改农场。医院最早是石山农场的卫生所。竹篮镇虽然不大,但却是一个极热闹的地方,是W市南,北,西三面数县的交通枢纽,也是通往W市的门户。五十年代初石山农场建场后,来看病的病人越来越多。除了农场自己的职工和犯人外,还有竹篮镇的居民、周围公社的农民、南来北往的过路人。小卫生所渐渐不堪重负。于是在大办钢铁的时候,石山农场就把卫生所交给了竹篮镇,改名为竹篮医院。

石膏接下来告诉亦叶,医院不是国营,而是集体所有制。这个词汇亦叶没来得及仔细思索,它的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亦叶是好几年以后才认识到的!医院一共有一百六十多人。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石膏自己似乎不太清楚。她只含含糊糊地告诉亦叶,大约三、四十人是医生,当然包括那位用新针疗法成功地抢救过亦叶的古医生!一想起那人,亦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皮下气肿还历历在目。另外还有大约四、五十人据说是护士

医院的工种、科室都不重要!

白脸女人强调说。

重要的是为人民服务。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但是……”

亦叶隐隐约约地感到白光一闪,一定是那女人把脸转过来了!亦叶赶紧诚惶诚恐地抬起头,这才看清那石膏微微浮肿的双眼,肉乎乎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

有一点,你作为新职工要引起高度重视。咱们医院的一百六十多人中有一百多人都有严重问题,不是政治历史的,就是现行的。只有不到五十人是真正的革命群众,也就是说是党支部和革委会的依靠对象……”

啊!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阶级敌人比人民群众多的地方!亦叶激动起来,有些喘不上气了。要是父母在这家医院工作,说不定能变成革命群众!你想,不到五十名革命群众要对付一百多名阶级敌人,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哪里忙得过来,那就一定得扩大阶级阵线才行……

“……你就暂时分到护理部门工作!……护理部的负责人是皮桂英同志。你怎么上班由她安排。咱们医院没有职工宿舍。不过,空着的房子有的是。食堂的肖婆婆是后勤部的负责人。你让她给你找个住处,就说是我说的。好了!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在工作中发现什么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你可以随时直接向我反映,我是院党支部副书记,咱们医院一直没有正书记。我叫……”

亦叶还在万分兴奋地为医院中阶级敌人和人民群众的比例而想入非非。一走神,竟没听清白脸女人那无比重要的姓名!

恍恍惚惚地,亦叶觉得她似乎说的是,她叫……酱油汁!

从酱油汁那儿出来,亦叶顺便把这家小医院仔细地看了一看。

这所小医院是由前后两座由一条过道连在一起的建筑物组成的。前面这座建筑物是木质结构,有三层楼。一楼一出医院大门就是竹篮镇的主街。进门左边是急诊室兼外科门诊,右边是传达室兼挂号收费处。 挂号处的后面是西药房和中药房。外科门诊的后面是护理部和注射室。注射室的后面是门诊观察室。紧贴着门诊观察室的是内儿科门诊。内儿科门诊的对面是锅炉房和开水房。锅炉房和开水房的后面有一扇开着的大铁门,门后面是医院的两座建筑物中间的一块空旷的地方。亦叶走过那铁门看了一下,左边是食堂,右边是洗衣房和厕所。锅炉房和开水房的前面是楼梯,通往二楼。检验科、放射科、心电图室、眼科、妇产科、中医科、新针科和正骨科都在二楼。电梯当然没有。正骨科那些骨折的病人和妇产科那些临产的产妇都是被人用简易担架抬上楼的。三楼没有科室,只有一间大大的房间空着。看着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像和标语,地上横七竖八放着的木条凳,不难看出这里是会议室。从二楼放射科和心电图室的中间穿过去就是医院的另一座建筑物了。那座建筑物是倚山而建的一栋十分坚固的水泥建筑物,远远地看去像一座碉堡。 那是竹篮医院的住院部,亦叶就住在其中的一间中。

大体上把这家小医院看完了之后亦叶找到了正在值班的朱学文。

朱大夫,我……已经报了到。

啊!让你……到那个科室上班?

酱油……亦叶想了一下,没敢贸然往下说。

你是说,江莜芝,江书记吧!

是的!是的!亦叶庆幸自己没听错,江书记让我到护理部上班,由一位皮桂英安排。

内儿科门诊中病人极多,人声嘈杂,加上门诊部前的大街上有车来车往,朱学文不再说话,只简单地检查了亦叶一下就在桌边刷刷地写起来。

亦叶,论你的病情,我应该给你开一个月病休。但是按院革委会的规定,职工的病假超过两周要报党支部批准。所以我先给你开两周。回家一定要卧床休息。两周之后你再来一趟,我再给你开两周。

谢谢您!朱大夫!您知道,我爸、我妈,原来……,也是医生……”

你爸、你妈,原来……”

朱学文的眼中闪烁出一丝火花,那张脸变得生动而有朝气。

他们现在……,都好吗?

亦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没出声。等她抬起头,朱学文眼中的那一丝火花已经熄灭,眼神又重新渺茫。

代我向你爸、你妈问好,亦叶!我……本是你爸、你妈的……。唉!算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亦叶最后的一个任务是到食堂去找后勤部负责人肖婆婆。

食堂后面烧火的地方挺宽敞,但是前面吃饭的地方并不大,最多能坐三十人。幸好并没有什么人在食堂吃饭。大多数职工都是自己带饭盒来打饭,打完就走。 前面买饭菜和后面烧火的地方中间只隔着一溜桌子。亦叶走进食堂就看到,后面只有两个人,一个青年男子,一个是上了点岁数的女人。等到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亦叶便走到那个岁数大的女人边上。

请问,您是不是后勤部的负责人肖婆婆?

是啊!有什么事?

我是新来的,江书记让我找您,说您能给我找个住处。

啊!

肖婆婆这才放下手中的菜勺,抬起头看了亦叶一眼。

你先过来,从那边走!

肖婆婆指了指那排桌子靠墙的地方。

还没吃吧!

肖婆婆看到亦叶手中的饭盒,那是方小慧留在亦叶床边的。

……先买饭菜票吧!

分田!

肖婆婆一听亦叶问饭菜票转过身叫了一声。那个叫分田的小伙子跑了过来,拿着个木盒子。

走到跟前,亦叶看了一眼这个小伙子的五官就知道,这是个先天愚型的患者。童年的时候,亦叶常常和这些五官长得一模一样的病孩子一起住院。他们智力发育不全,但心底却特别特别善良,从不打人、骂人。

你叫分田?

亦叶一看到这种不健全的生命,心中就会压抑不住地萌发出一股同情心。

我是叫分田。

你管卖饭菜票?

我是管卖饭菜票。

分田的口齿非常不清楚,但亦叶全部都听明白了。

……你会数钱,会数饭菜票吗?

我会数钱,会数饭菜票。

亦叶还想和分田说话,肖婆婆却不放心地走了过来。

你快买吧!分田回头还得到锅炉房去看消毒蒸锅,趁我在跟前,能盯着点,省得你……混他的钱。

不会的,肖婆婆!我怎么会混分田的钱呢?

亦叶转过头对着分田。

我买三块钱菜票,三斤饭票,一共多少钱,多少粮票?

亦叶想看看分田会不会算算术。

五斤饭票六毛钱。分田说。

那三斤呢?亦叶耐心地启发他。

你干吗难为一个病孩子?咱们院的人买饭票都是买五斤!

肖婆婆在一边看着,不高兴了。

行!行!那我就买五斤!给我三块钱菜票,五斤饭票,

亦叶连忙改口,并递给分田五块钱和五斤粮票。分田很快就把饭菜票和该找的钱给了亦叶。亦叶一数,饭、菜票和找的钱都是对的。看来这分田还能算一点简单的算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这样的先天愚型的孩子居然能存活,能长大,还能工作,亦叶相当惊异,忍不住又多看了分田几眼。

你叫个什么名?是刚从场里出来的?

分田走了。亦叶买了一份白菜肉元汤。肖婆婆地给她一只小木凳,亦叶边坐在地上边吃边回答肖婆婆的问题。

我叫亦叶。

是过一夜,过两夜的那个夜?你爹你妈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古怪名!

不是过夜的夜。亦叶四下看着,墙边堆着许多白菜。是白菜叶子那个叶!

啊!白菜帮子,白菜叶子!好哇!好哇!名字起得贱……好养啊!

亦叶笑了,她看了看肖婆婆。肖婆婆长得慈眉善目,让亦叶想起了柳妈。

看你的岁数不大,菜叶子,没有三十吧!犯的是什么案子?

案子?

亦叶这才明白,肖婆婆说的从场里出来是什么意思。很显然,肖婆婆把她当成了劳改释放犯了。

那就是说,咱们院里……有很多人是从……场里……出来的,对吧!

多!多!一多半都是。

啊!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个小医院中的阶级敌人会比人民群众还多!亦叶一下子食欲全无了。她把汤喝了,肉丸子和白菜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您和分田总不至于,也是从……场里……出来的吧!

亦叶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我不是!我一个孤老婆子,在镇上烧了几十年火,能犯什么案子!可分田……肖婆婆的声音一下低沉下来。他本来好好地帮我烧着火,……不知怎么犯起傻气来……。唉!他也是场里出来的……”

分田!

亦叶真的有些奇怪了。一个先天愚型的病孩子,能做出什么大不了的坏事?

唉!分田……,分田是憨人傻福呀!菜叶子! 那一年正赶上扫四旧,砸烂公检法,只判了三年。 要是放在现在,……能杀头哇!

分田做了什么坏事?

可不能说!要一说,我就跟着反动了!你知道他是现行就行了!说说你自己吧!跟我说话别怕!有什么说什么!我都跟场里的犯人打了几十年交道了,犯人也是人嘛!

肖婆婆,我不是从场里出来的!真的!要是不信,您可以问……江书记。我是下放的知青。因为……,因为……亦叶想了一下,还是不说古主任的医疗事故为好。因为病了,就……转到……这里来了。我病了一个星期了。您看,我还穿着病人的衣服呢!

肖婆婆这一下高兴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亦叶。

你说的是实话,菜叶子!反正我信!我看你也不像从场里出来的。你是个城里的学生样。你要是不嫌弃,就搬到楼上我边上住。有现成的屋,有床,离食堂、厕所、水管子都近。吃饭就在跟前,比楼上那些空房子住得方便。

肖婆婆说着揩干了手,带着亦叶去了食堂后面。走着路肖婆婆看到亦叶手中还拿着饭盒。

还不三口两口赶到嘴里!都凉了!

亦叶本来不想吃了,但倒掉又怕肖婆婆说她浪费粮食,只好咬着牙把冰凉的白菜和肉丸子塞到嘴里。

食堂后面有一块僻静的地方。贴着食堂的墙边是储藏室,放着煤,米,面等物。储藏室的外面是一个院子,院子有一扇铁门。院子里放着两辆三轮车和三辆自行车。储藏室的楼上有两间小屋。一间肖婆婆自己住着,另一间空着,里面放着一张那种上下铺连在一起的木床。房间不大,大约也就八平方米,但各有两扇很大的窗子,朝着院子。因此一进屋的感觉比进楼上那间病房要舒畅得多。两间屋的门口有一个水泥砌成的水池,上面放着两只洗把。

行!肖婆婆,我就住在您边上吧!

感谢这几个月下乡,亦叶已经习惯了草屋,肮脏的井水和虽不那么肮脏但也远谈不上干净的河水。而现在,自己能自由自在地住一间屋。门口有久违了的自来水,还有能冲水的厕所,楼下就是食堂和热水。这简直是进入了共产主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肖婆婆,和肖婆婆混得有几分熟了,亦叶随便起来,这个肖婆婆一看就是个好心人。亦叶开始央求,您知道,我有哮喘病,怕灰。您帮我把这间屋子扫一下,擦一下,好吗?以后我病好了,可以帮您洗菜,切肉……”

傻丫头!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做的!你看你的脖子还肿着,上个楼都喘气!先歇着吧!……菜叶子,莫看你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一个烧火婆婆,我可是个干净、清爽人,不会让你嫌弃的!

说着,肖婆婆推开自己的小屋。亦叶一看,那间小小的屋子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窗帘上绣着花,脸盆架上,脸盆、毛巾、肥皂盒都一尘不染地方呆在各自的地方。

亦叶回病房休息了一会儿,觉得有一点儿劲了,从病房中把方小慧留给她的所有家当,脸盆、杯子、热水瓶、毛巾等等,挪到肖婆婆的屋中,然后又用肖婆婆那干干净净的小梳子梳了梳头。等她再走进自己那间屋,肖婆婆和分田已经把她那间屋收拾得清清爽爽。分田把两层木床上各垫了一个棉垫子。亦叶凑近看了一下,木床上钉着石山农场的小牌子。清洁做完了,肖婆婆帮亦叶把她的家当搬进来。

菜叶子!够不够干净?

够干净了,肖婆婆!谢谢您和分田!

你这就回家吗?你……男人……是干什么的?

……亦叶脸红了。我没结婚,肖婆婆!我属蛇,腊月间生的,要到年底才满十七。

噢!才十七呀!比分田还小好几岁!太好了!可以多快活几年,多和我做几年伴。女人一成家就快活不了了。快走吧,菜叶子!回家好生养几天!

告别了肖婆婆和分田,亦叶到她即将工作的科室,护理部去交病假条。

酱油汁说的那位护理部的负责人皮桂英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高挑的身材,尖瘦的脸庞上最明显的特征是两块高耸的颧骨,一下让亦叶想起父亲讲过的,苏东坡的那个妹妹……

亦叶刚把病假条交给皮桂英,皮桂英就尖声地叫唤起来。

哼!我说咱们院领导怎么平白无故地想起我们护理部来了,还没去要人,就主动地分了一个来!原来是个没人要的病号!看看吧!刚报到,就休息两周!……别的科室还以为我们护理部真的又多了一个人手呢!

皮桂英说的全是大实话,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自己确确实实是刚报到就休息两周。亦叶一声不吭地听着皮桂英发牢骚,一直到那刺激耳膜的高频声波嘎然止住。自然,脑海中关于苏小妹的联想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分明是个毫无教养的俗女人。看着她,去想苏小妹,……实在有些亵渎古人!

别这么大声嚷嚷了!皮负责人!这孩子是个知青,又不是护校分来的。就是不生病,也不能独立当班。你还是先让她跟着个人学吧!

一位正当班的,看上去比肖婆婆年岁还大的护士好言劝着皮桂英。

这句话提醒了皮桂英。她停止了叫喊,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班次本。

这样吧!亦叶,邹婆婆说得对,你反正不懂护理,也不能独立当班。你先自己找个人当你的师傅。你就跟着你师傅上班。她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

亦叶看了一眼那班次本,那上面的名字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便顺手指了指头一个名。

我就跟她学吧!

行!就跟吕豆花吧!病好了,你就跟吕豆花!她上什么班,你就上什么班。

亦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的这叶脆弱的生命之小舟,总算又停靠在一个新的港湾上了。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第二部《竹篮之恋》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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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节:
众里寻她 (上)- 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六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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