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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 (上)- 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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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1 04:38: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一
十一 暴风骤雨 (上)


亦叶看着窗外,窗外正下着瓢泼般的大雨。夏末秋初,W市常下这样的雨。亦叶想等雨小一点再动身去父亲那里,便在桌边翻开了书,想象着怎样按父亲所教的,把撕烂性的,边缘极不整齐的伤口尽可能地缝合得整齐。

……要是能碰上一个这样的病例该多好!

突然,分田在下面大声地呼喊。

菜叶子!菜叶子!前面叫!

前面叫,那就是说急诊室来了不好处理的急诊!

亦叶打消去看父亲的念头,穿上工作服,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

急诊室和走廊中站满了穿着帆布工作服的工人。值班的护士正手忙脚乱地把那些人撵出去。这一群工人在刚才那阵暴雨中从石山后面穿行。石山上的树本来不多,但偏偏在这群工人经过那里的时候,从山上倒下几棵,还滚下许多块石头。受伤的人是这群工人的领队。为了保护几个可能被大树和石头击中的工人,他自己受了伤。

亦叶检查了一下伤口。主要的伤口在左侧的肩胛骨周围。头部也受了伤,但看上去只是表皮擦伤。肩胛骨处的伤口相当严重,是一个典型的撕裂性伤口。树枝和石块把帆布工作服和衬衣击穿之后才伤着皮肤和皮下组织。伤口深且长,边缘极不整齐。因为剧痛,失血,也因为头部负伤,病人俯卧在治疗床上,已经昏迷。

多亏最近正在向父亲请教这类伤口的处理,亦叶一边量血压,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在创口周围消毒并作一圈局麻。照父亲所说,首先是止血,止痛,然后是清创。……父亲还说,伤口过深时,可以缝两层,皮下软组织用羊肠线,皮肤用尼龙线。愈合后只拆皮肤线头。也可以只缝一层,那就必须彻底清创,必要时去掉一些无法缝合的组织,尽可能让伤口整齐。在这种情况下进针要深抵骨膜,线头要带紧。想到父亲所说,羊肠线本身对机体来说就是一种异物,能成为一种感染源。而竹篮医院的外科又不可能消毒严密,亦叶决定采用父亲说的后一种方法。她非常细心地清创,把所有木屑、泥、沙、衣服上的纤维,全都从伤口中剔除得干干净净,并切除了一些显而易见无法 缝合的受伤组织。

忙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亦叶总算把伤口处理完了。

整个竹篮医院除了正骨科那位被镇上的老百姓称作神手张的中医外,没有正经的外科医生。那位神手张眼下却住在文化馆,不用说,也是阶级敌人!亦叶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办,是先去找一趟那位神手张,还是自己先填写病历,或者是让分田去叫一下豆花姐?

也就在这个瞬间,亦叶看了一眼病历。这才大吃一惊地发现,患者姓名一栏中竟填着李洁两个字!

亦叶揉了揉眼,又看了一遍,确确实实是李洁!

怎么会是李师傅呢!他在厂里呆得好好的,突然间跑到竹篮镇上的石山上来干什么?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一定是另一个李洁。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亦叶还是三步并两步地回到急诊室。

亦叶轻轻地抱起伤者的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啊!原来真的是李师傅!亦叶一阵晕眩,赶紧又轻轻地把李洁的头重新放好。

走到急诊室外的走廊,亦叶迫不及待地拦住一位工人。

你们……,是9876厂的吗?

是啊!

你们……在厂里呆得好好的,跑到竹篮镇后面的石山上来干什么?

我们是从厂里出来拉练的。……已经拉了好几个星期了!……走到小三线,又走回来……”

什么拉练?拉什么练?

您怎么连拉练都不知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庭院里养不出千里马,花盆里育不出万年松。所以要把我们革命的新一代拉出去锻炼,就叫做拉练!

啊!原来是这样!亦叶这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距离世界革命和中国革命的中心十分、十分遥远了!在这闭塞的竹篮镇上,亦叶根本就没听说过伟大领袖毛主席何时发表过这样一段最高指示。那个崭新的汉语词汇,拉练,更是闻所未闻!

……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们一共六百人出来拉练。李队长是我们的总领队。他是为保护我们几个新工人负伤的,是舍己救人的英雄!我们要学习李队长,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把李队长抬回厂里去……”

胡说!亦叶打断那个工人的活,谁是你们的副队长?

“……没有副队长,下面有三十个小分队,每个小分队二十个人,有正,副分队长各一名……”

亦叶想了想,回急诊室写了一张纸条。

烦交李勤生同志亲收,谢谢!

老李师傅,您好!

李洁师傅在拉练途中因舍己救人而负了伤,留在我工作的竹篮医院观察。病历纸上有地址和电话。您千万不要着急,我会尽最大的力量照顾李师傅。

向您和万婶全家问好!

亦叶敬上

一九七零年十月十二日

把小纸条折好,亦叶找到那些分队长中年纪较大的哪一个。

你听着,李洁同志的伤势很重,必须留在这里观察。你们决不能抬他回厂,那样路上会发生危险。你们现在可以继续前进,走得快一点的话,今天晚上还能回厂。转告你们厂领导,一个星期后,派你们厂医院的车,带上三联单来接李洁同志……”

这一下是没法去看父亲了!这两天病休全部都得用来照顾李师傅!

亦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李洁在观察室里安置好。然后上楼,把方小慧留下的脸盆、毛巾、热水瓶、杯子等等搬到观察室中。亦叶打了一盆水,用热毛巾把李洁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做完这些,亦叶决定上肖婆婆那儿吃点东西就回观察室,亲自为李洁做特护。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洁醒了!

……苏醒之后,李洁的第一个感觉是,自己像《红岩》中所写的白公馆,渣滓洞的革命烈士一样,正躺在老虎凳上受刑。头部一阵阵令他天旋地转的钝痛。肩部则是钻心的锐痛。仿佛有人用利剑把他的整个左侧的肩部射穿,又仿佛有人拿着刀在一块一块地削着他肩部和后背的肉。更不幸的是,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这种趴着的姿势使他完全喘不上气。此外,他的一只脚还被固定着,输着液。李洁使尽全身的气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呻吟,汗水很快就把枕头弄湿了一大片。

亦叶走进观察室时,李洁紧闭着双眼,艰难地喘息着,两只手痉挛性地紧拽着两侧床单。亦叶以最快的速度给李洁注射了一只杜冷丁。疼痛止住了,李洁的呼吸慢慢地平稳了。亦叶松了一口气,看到分田还垂着手,站在自己身后。

……,困了,分田?

分田犹豫着,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你今天……,要帮我。这病人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睡,菜叶子!我陪着你……”

……也可以睡,亦叶沉吟着,但是不能脱衣服,我叫,你就得起来!

分田再一次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亦叶用毛巾把李洁头上,身上的汗水擦了一遍,让分田托起李洁的头,换了一个枕套。

分田,你把李师傅抱起来,让他向右边侧着睡。轻一点!

分田照着做了。

疼痛缓解了,李洁觉得浑身上下舒服了许多。他张开嘴,深深地呼了两口气。睁开眼,李洁看到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满怀着深深的关切注视着他。这双眼睛太熟悉了,熟悉得简直令他心悸!李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闭上眼。等心跳稍微平静了一些,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然笼罩在那双眼睛柔和的目光之中。

李师傅!

亦叶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洁,轻轻地叫了一声。豆花姐说过,头部受伤,特别是伴有休克,昏迷的患者,用杜冷丁止痛要特别注意防止呼吸中枢被抑制。亦叶给李洁注射了杜冷丁后一直在观察他的呼吸。

亦叶!我……,我不是在……,在做梦吧!

李洁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竟一眼认出了自己。亦叶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她用毛巾继续轻轻地擦着李洁头上的汗水。

不是做梦,李师傅!不过,您……负伤了,头上,背上,而且还伤得很重……”

李洁闭上了眼,他想起来了。

九月份,按照厂部的命令,李洁带着六百名青工去拉练拉练是拉出去锻炼的简称,步行走到小三线,再从小三线走回来。原计划今天能回厂,不料在竹篮镇后面的石山上碰上瓢泼般的大雨,山上的石头滚下来,还倒下几棵树。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没准儿能砸死那几个青工!他原以为自己是伤不着的,他分明已经闪开,没想到那小路上泥太多,他的脚没能拔出来……

可是……,这一切怎么会和亦叶有关呢!亦叶……不是早就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吗?难道老天爷真知道他思念亦叶,专门在他受伤的时候派亦叶来照顾他?一向认为自己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的李洁竟然有几分迷信了。他的心,再一次开始怦怦地跳动……

亦叶!真的是你?

李洁睁开了眼。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师傅!我……”

亦叶看着李洁苦笑了一下。和李洁分手到现在,扳着手指算,不过十个月,亦叶却觉得有一种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亦叶叹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分田还老老实实地垂着手,站在自己身后。她提醒自己暂时忘记往事。

李师傅,您的脚上正点滴着葡萄糖液和抗菌素。因为输液,您身上会有比平时多的水分。您……现在想小便吗?

一股暖流滚过李洁的心。亦叶一点也没变,和过去完全一样,在照顾病人时,总是那么体贴入微!

可是……,亦叶,我……怎么能让你照顾我……”

李师傅!您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您的伤很重,您正发着烧。输液之后,就是得通过小便带走身体中的毒素。所以,您千万不能憋着。而且……,并不是我来照顾您……。这是分田,他是我的好朋友。您不用动,他能抱起您……。正好把您的事处理完,他也可以去睡觉了……”

亦叶在观察室门口等着,分田把事办完,她让分田去睡觉,自己轻轻地走进观察室,关上门,在李洁的床边坐下。

亦叶!

李洁想抓住亦叶的手,可是一动,背上的伤口就袭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只能紧闭上眼,吸了一口气。

李师傅,除了背上的伤口和头上的伤口疼之外,您还觉得哪儿不舒服?

现在……,好多了!刚醒来的时候,真疼!简直没法形容!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这么疼过……”

亦叶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李洁输液的那条腿,沿着静脉的走向,从脚背一直到大腿根部。李洁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一下涌了出来,他连忙闭上眼。他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他只觉得亦叶的手抚摸着他的腿,同时也抚摸着他的心。他并没有告诉亦叶,这条输液的腿十分难受,但亦叶却知道!亦叶的那颗心……一定有什么地方和自己的心紧连着,一定!

过了老半天,李洁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亦叶……,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你……一定早把我……给忘了吧!

没有,李师傅!

亦叶把李洁的腿重新放好,坐到他床头的这一边来。

不过,今天您先闭上眼休息。明、后天咱们再说话。您知道,止痛针的作用只有四到五个小时。您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不然,再疼起来,您会受不了的……”

李洁听话地闭上了眼。一想起刚才伤口的剧痛,他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亦叶在李洁床边坐了一会儿,确信李洁已入睡,才回到自己的小屋中。桌上的小闹钟指着十点。

清晨两点,亦叶的小闹钟响了。亦叶睡得正香,但想起李洁,她还是飞快地起来,直奔观察室。走到观察室的门边就听到李洁痛苦的呼唤。

亦叶!亦叶!

如同亦叶所预料,止痛针的作用已经消失。李洁闭着眼,在艰难的喘息间歇中呼叫着亦叶。亦叶掀开被子,试着用酒精棉球尽可能轻轻地擦着伤口周围未受损的皮肤。李洁起初觉得稍微舒服了一点,但过了不一会儿,剧痛又一阵一阵袭来。

亦叶!我……实在是疼得……”

李洁拽住亦叶的手,说不出话来。亦叶只得使劲从李洁手里挣脱出来,给李洁注射一支安乃近。

“……舒服一点了吗?李师傅!

亦叶在李洁背上,脖子上,太阳穴,擦着酒精。

“……别走,亦叶!别走……”

我不走,李师傅!我就在这儿陪着您!

亦叶一边说,一边用酒精棉球擦了擦自己的手,开始对称的按压李洁两侧的足三里穴。

几点了,亦叶?

疼痛缓解了,李洁睁开了眼。

现在是清早两点半。

啊!李洁吃了一惊,那你……,也去睡吧!

……陪着您,李师傅!等您睡着了,我再走!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

我就在医院住,在后面食堂楼上。不远,只有几步路。

……,怎么知道我疼,亦叶?我叫你,你听见了吗?

李师傅,止痛针只能持续四到五个小时。我……上了闹钟……”

李洁看着亦叶,有一会儿没说话。

李师傅,您大约是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受的伤。现在,您有十多个小时没吃没喝。您现在渴吗?饿吗?

李洁觉得鼻子又在发酸,泪水又有要涌出来的危险。

亦叶,谢谢你……,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让人,这么……侍候过……”

亦叶看出了李洁的激动,她隔着被单抚摸着李洁的胳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正好跟您相反,李师傅!我从小到大老是让人侍候着。所以只要有机会,我特别愿意侍候我的亲人,朋友……”

亲人!朋友!

李洁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那就是说,我……也是你的亲人,朋友,亦叶……”

李师傅,您还一直没回答我,您渴吗?您饿吗?

“……说实话吧!亦叶!我……又渴又饿!可是……半夜三更的,你上哪儿给我找吃的?你就喂我喝点水吧。

亦叶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如同李洁预料的,还真找不到什么吃的。只有一包肖婆婆给的炒熟了的花生米。亦叶只能用消了毒的小剪刀把花生米剪碎再喂李洁。李洁小心翼翼地嚼着,把那一包花生米吃得精光。

好了,李师傅!您现在吃饱了,喝足了,赶紧接着睡。我没给您拿牙刷,您漱漱口,就吐在我的杯子里吧!

李洁漱了漱口却把漱口水咽了,他不愿把亦叶的杯子吐脏。

亦叶,你也快去睡吧!明天,你还得上班……”

明天我可以不上班,李师傅!我在病休……”

一听亦叶这话,李洁难过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亦叶?

没事!李师傅!我其实并不是真病了,而是……心情不好。下夜班后没睡好觉。结果在开批判会的时候血压太低,差点……”

为什么心情不好?

亦叶沉默了一下。

……犯了一个我事先完全没想到的错误。结果……变成了……杀人凶手……”

到底怎么回事,说明白一点,亦叶!

算了,李师傅!等过几天您的伤好一点我再慢慢跟您聊!现在,您还是闭上眼睡吧!我等您睡着了再走……”

清晨,亦叶正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地喂李洁肖婆婆专门为他做的猪血豆腐煮米粉。酱油汁突然走进观察室。亦叶只得赶紧站了起来。

江书记,这位病人是昨天下午……”

你做得太对了,亦叶!这是一位舍己救人的英雄。报社的记者都来采访了。……简直是活雷锋,活王杰!值得我们竹篮医院全体革命职工好好学习!

亦叶走出来一看,9876厂派来了三辆车。一辆是厂革委会的小轿车,坐着厂长,政委;一辆是厂医院的救护车,另一辆是卡车,上面是各车间选的慰问代表。李勤生走上前,握住亦叶的手。

闺女!让你……受累了。

李勤生的两眼又红又肿,亦叶能想象,这个做父亲的,昨天是怎样着急得彻夜未眠的。

李师傅!您别太着急!李洁师傅只是背上伤得重一些,头部是轻伤,不会有危险。我刚才……一直在喂他吃米粉……”

亦叶无法接近李洁。记者,酱油汁,厂长,政委,李勤生已经把观察室塞得水泄不通。厂医院的外科医生和两个抬着担架的人进来了。亦叶向厂医简单介绍了一下李洁的伤口,处理,用药情况。

“……昨天你们厂拉练的工人要把李洁同志抬回去。因为下这雨,路程也太长,我没让他们抬……”

那是完全正确的!昨天要是冒雨抬回去,伤口一定感染了……”

“……肋骨,肩胛骨,脊柱有没有骨折还不清楚,您回厂后……

我们会马上给他拍片的。

老半天,记者,领导们从观察室里出来,亦叶才走到床边,开始把床周围的东西清开。

亦叶,你……干什么?

李师傅,我……先把您推到走廊上,再往担架上挪。开车时让司机一定慢开。上车前我再给您注射一支镇痛剂……”

不!不!

李洁忍不住叫了起来。

我现在不回厂,我就在这里呆着。别动我!

大声说话引起伤口的剧痛,李洁紧咬着牙,额头上滚下一串串汗珠。

李师傅,您还是回厂治疗吧!厂医院比咱们这个小医院的条件好多了,而且离着江夏医学院近,万一……有事转院也方便。再说,您回去,爷爷,老李师傅能守着您,心里也放心……”

李洁沉重地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看着亦叶。亦叶身后站着李勤生和酱油汁。

好吧!亦叶!你……要是不愿照顾我,我也就不给你找麻烦!你说一声吧,说你不愿,我……马上走!

亦叶还没来得及开口,酱油汁兴奋万分起来。

李洁同志愿留在我们竹篮医院治疗,是我们医院的光荣和骄傲!亦叶,从今天起,你就特护李洁同志!让9876军工厂的领导和全厂工人同志放心,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治好李洁同志的伤……”

酱油汁的这几句话一说,李洁安心了,他倒在枕头上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亦叶沉默着把李勤生送到医院门口。

闺女,洁子…………”

老李师傅,您不用说了!我真的不是怕麻烦。……我们这个医院太小,设备也太差。……不过,既是李洁师傅留在这儿了,您就放宽心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实在真有什么事,从我们这儿转院也快。……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明天反正是厂休,您带着爷爷……再来一趟吧!

亦叶回到观察室,酱油汁还站在门口。亦叶请示了酱油汁,从文化馆的阶级敌人中押回一个放射科的给李洁拍片,然后又叫回朱学文。拍片没有骨折,朱学文认为亦叶的处理是得当的。酱油汁放心地走了。

上午就这样在忙乱中过去了。李洁不仅没吃没喝,还强打起精神说了许多话,等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亦叶陪着他时,他连张嘴的劲都没有了。而且,伤口的疼痛也一阵比一阵剧烈起来。亦叶把三鲜米粉和猪血豆腐端到肖婆婆那里热了一下,想再喂李洁吃一点。

李师傅!我再喂您吃几口吧!

李洁睁开眼,看了亦叶一下,又闭上了眼。

李师傅……”

亦叶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李洁没睁眼。亦叶把米粉和豆腐放在治疗桌上,回到床边,坐下。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李洁的脸,看到李洁眼角渗出的泪水,便用一块消毒纱布轻轻地擦去。刚擦去,泪水又渗出,但李洁却始终没睁眼。亦叶难过起来,她把李洁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轻轻地抚摸着。

“…………,生我的气了,李师傅?

李洁睁开了眼。

是的,亦叶!……昨天,你亲口对我说,只要有机会,你愿意侍候你的亲人,朋友。可是今天,你却想把我撵回厂里去。而且还当着我爸的面!……在你心里,你从来没想到过,要把我当做你的亲人,朋友,对吗?

不对,李师傅!您……说的不对!……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个医院的条件太差,而您的伤……挺重的……”

对我来说,亦叶!最好的条件是你的照顾,是你把我当做你的亲人,朋友来照顾。……要是咱俩现在换个个,亦叶!我是护士,你受伤了。就是有人来抢你,我也不会放你走!……而且,我不是一个爱给人找麻烦的人,连麻烦我自己的亲人我都尽可能地避免……。你知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六岁……”

别说了,李师傅!别生我的气!我要是知道您生气,是不会建议您回厂的。

亦叶用纱布再次擦了擦李洁的眼。

……原谅我吧,您是……大哥哥!您……还是吃一点吧,就算……我求您了!

李洁的心一下软了。

说实话吧,亦叶!我真是饿了!但是……,伤口实在太疼……。都疼得我两眼发黑……”

亦叶给李洁先喂了一片止痛片,等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才喂李洁吃了几口米粉和豆腐。李洁闭上了眼,亦叶也闭上了眼……

李洁醒来的时候,亦叶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除了亦叶头上的白色工作帽和身上的白色工作服,李洁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心中却非常非常地知足。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亦叶就在他的跟前!

亦叶离开工厂下乡之后,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李洁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揪心般地难受。十二月中旬他病愈上班到元旦前后的那十多天,他在厂里简直无法集中精力工作。走进办公楼,走进纺纱车间,走进食堂,走进青工楼,走进大礼堂,走进厂医院,甚至走进小卖部,看到苹果,他都会忍不住地想起亦叶。而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竟会在他的生活中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几乎无处不在!

恰恰那个元旦又是那么惊人的重要。那是七十年代的第一个元旦。两报一刊的元旦社论《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像号角一样,给全国上下、全厂上下带来一片高歌猛进的景象。李洁强打起精神,四处宣讲社论,号召全厂工人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但他自己却完全无法振作,无法摆脱亦叶的身影,无法填补亦叶的走在他生活,心灵中留下的那块巨大的空白。

元旦的庆祝活动一完,李洁就上小三线去了。

上小三线是件苦差事,厂里的中层以上干部中,除李洁敬慕的那位副厂长外,没人愿去。以往李洁去三线都是厂里派他去的。而这一次他并不是非去不可,他却去了。小三线比城里离大自然近得多。看着那些奇峰怪石,那些自生自灭也自得其乐的参天树木,李洁悟出了自身的渺小,他反省着自己,也多少悟出了自己情感脆弱的可笑……

两个月后回厂的时候,李洁觉得自己缓过来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洁发现,万婶收养的那个亦叶的好朋友,大伙儿管她叫小红,亦叶却一直管她叫美美,正在所有的亲人,爷爷、万婶、小叔、哥哥、小琴姐,唆使之下,主动地向他靠近。

在亦叶没下乡之前,李洁从未花过时间和精力去观察过这个美美。在他脑海里,那不过是亦叶的朋友而已。在李洁到三线去的那两个月中,这个美美很快就完完全全地取代了以往亦叶在爷爷、哥哥、小叔、万婶和小琴姐心中的位置。

仔细想想,这事并不奇怪。美美的身上有许许多多亦叶完全没有,也不可能有的优点。美美身体好,活泼、可爱,有着令人羡慕的匀称的,一般只有运动员才有的好身材,有两条长长的小鹿般矫健的腿。美美能干、勤快,终日两手不闲,会织毛衣、会钩花,在缝纫车间还是极优秀的徒工。就是在厂里,美美也是相当出类拔萃的女工。她不仅跳舞跳得极好,是宣传队的台柱子;还能参加所有厂里能举办的,所有能叫得出名来的体育活动!除此之外,美美身上还有亦叶最最缺少的优点,懂事和忍让。美美的下面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还是个残废。这使得美美的身上从小就被培养出了一种大姐姐的风度。那种风度,不要说亦叶,就是小琴姐身上都不多。

美美身上的优点越多,李洁的处境也就越尴尬。他完全无法向亲人们解释,为什么他不喜欢这个近在眼前的可爱的美美,而要去念念不忘那个已经不知去了何方的亦叶。而且,李洁一天天地明显地感到,以往爷爷、万婶、小琴姐对亦叶的好感只是爱屋及乌,因为李洁喜欢亦叶,他们又心疼李洁!而现在,爷爷、万婶、小琴姐对美美的喜爱却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美美对他和李净一口一声洁子哥,净子哥;见了爷爷,万婶有说不完的心里话。而且美美从小家境贫寒,有着和爷爷,万婶极相似的节俭的天性。亦叶见到爷爷和万婶只会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真要拉起家常,她只会呆呆地站着,拘束万分,手足无措。一直到下乡离厂之前,亦叶都极愚蠢地管他们全家人叫大李师傅,老李师傅和小李师傅……

大礼堂放《地道战》和《平原游击队》,万婶两次把他和美美的票放在一起。美美倒是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坐在李洁身边,说这说那。李洁自己那张平时谁也说不过的嘴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后来,万婶又送来一件毛衣,漂亮极了,李洁穿上人人都说好。不久他知道,毛衣并不是万婶,而是美美织的。他脱下之后便再也不敢穿。

李洁的这些反常的举动,自然招致了亲人们的不满。其中最生气的是小叔。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第二部《竹篮之恋》简介
上一节:
一三五七 (下)- 《竹篮之恋》连载之十
下一节:
暴风骤雨 (下)- 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一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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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2 20:28:3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钱转载,非常好的小说。细腻,真实,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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