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展翅 （下）- 《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三

老钱

《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三

十三 雄鹰展翅 （下）

“叶妹……，常到厂里去看你们吗？”

“没有，小慧哥！叶妹……，挺没良心的！这李师傅的一家人都对她挺好的。五月份她跟我说过，她会去看望看望他们。可是一直到现在，她一次也没去！”

“那你们……，我是说你和李师傅这一家人，常上竹篮镇来看叶妹吗？”

“也没有，今天其实是第一次！要不是李师傅受伤，连我都根本不知道，叶妹原来就在这儿工作。”

啊！原来是这样！方小慧的心情彻底地轻松、愉快起来。

“行！美美！咱们也上楼给他们帮帮忙！”

美美上楼帮助万小琴给亦叶挂窗帘。方小慧帮李净抬了一下床，柜子和桌子。李洁受伤后左手使劲时背上的伤口疼，李俭生的腿不好，大家就没让他们出力。

东西搬完了，方小慧就插不上手了。他下楼问了问肖婆婆知不知道亦叶什么时候回。肖婆婆说亦叶明天要上班，应该下午晚一点会回。方小慧给李净打了个招呼，骑上车，走了。

刚一过竹篮河，方小慧看到孟莎莎。

“哎呀！太好了！方队长，碰上您了！这一下我回去不用走路了！”

“上来吧！小孟！”

孟莎莎高高兴兴地坐在方小慧的身后。

一路上，孟莎莎试着和方小慧聊聊天，却发现方小慧在想着什么别的事，心不在焉地敷衍她。孟莎莎就不再说什么了。能和方小慧单独在一起呆一会儿，她已经十分十分满足了。说不说话都行！

回团部之后，方小慧在寝室里躺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头昏、胸闷、胃也开始隐隐地疼。他翻身下床，换了一身衣服就上排练厅，一口气活动了两个小时。出了一身汗，心情好了许多。

但吃过午饭，躺在床上，李洁的面容却又顽固地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几周前，他曾那样真心地崇拜和敬仰过这位英雄。而现在，他对自己演的《暴风雨中的雄鹰》已经唤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了！在9876厂演出的那些日子里，方小慧曾强烈地盼望着，亦叶能来看一次他的演出。他甚至在竹篮镇和松园找过亦叶好多次，都没找到。那时感到无奈，现在他才开始为自己庆幸。要是真让亦叶看到他在台上演李洁，那才是天底下最最荒唐的景致！

今天……，一定要开诚布公地问叶妹，她和李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细细一想，方小慧的心情就更抑郁了。要是叶妹直截了当地说，我崇拜李洁，我喜欢他，怎么办？如今，这只暴风雨中的雄鹰正在W市的四面八方，正在全军的后勤系统，作为英雄被赞美，被讴歌着。而且这个李洁确确实实是一个有英雄气概的人。连对叶妹的喜爱，他也是那样坦坦荡荡、自自然然地流露着，毫不掩饰！小叶妹才只有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要是爱上了英雄，那简直是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方小慧不愿、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的胃越来越难受，再躺下去，非得胃出血不可！方小慧起床，换了一身球衣。天已经很冷了，室外的温度只有零下四度。阴沉沉的天空中马上就要雪花飞舞了。方小慧却觉得身体中燃烧着一股无名的火，烧灼得他难受万分。迎着呼啸的北风，方小慧跑进了体工大队的操场，一口气在四百米的跑道上跑了五圈。跑完步，他回团部洗了一个澡，有意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叶妹喜欢看他穿军装，这一点他已经发现了。披上大衣，方小慧又骑车去了竹篮镇。

……李洁从竹篮医院被运回厂后的第二个星期，酱油汁就在全院政治学习时点着名使劲地表扬了亦叶一通，说她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说她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说她任劳任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等等。酱油汁的表扬一点也没使亦叶感动，倒搞得她很紧张。亦叶四下看了一下，还好，竹篮医院的阶级敌人和革命群众对领导的表扬并不十分感兴趣，亦叶也就用不着再专门去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一番。在学校，亦叶一向害怕老师的表扬。她早就发现，她身上的那些无可救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改正的缺点，诸如骄傲自满，群众关系不好之类，实际上和她自己并无太多直接的关系。而主要是老师的表扬造成的。老师不表扬她的时候，她身上并没有比别人更多的缺点……

最后，酱油汁提到，鉴于亦叶对工作极端地负责任，不分昼夜地守护李洁同志，批准她休息一周，换句话说，可以整整六天不上班。这一下，亦叶兴奋得差一点停止了呼吸！

皮桂英私下央求亦叶，不要把这六天连着一口气休，那样她找不到人替亦叶的夜班。她希望亦叶能每周多休一天，尽量休五不准学习班的时间，而不休门诊的时间。这样把六天分成六个星期来休就一点也不增加护理部的负担了！亦叶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一个星期能休息两天。她已经十分十分满足了。那简直就像童年时代幻想的那样，一年中竟过了两回年！

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亦叶除了上班的时间外几乎全部在陆军总医院陪着父亲。和父亲在一起，她有说不完的话；在父亲身边，她也有永远也学不完的知识！只可惜，惬意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父亲的休假到期了。十二月二十三日，亦伯梅就要带着英英回大三线了。为了让新元、美盼能送，亦伯梅特意选了个星期三。亦叶下夜班，她让豆花姐早点来接班，吕豆花六点半就来了。亦叶赶到陆军总医院，鲁志海的车已经到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因为英英的事解决了。梦帆八月回A县，农林局的领导批准他每三个月到A县驻W市的办事处工作三至四周，搞木材销售，这样他就可以常常和美盼见面了。新元、美盼和英英私下感叹，远离闹市的地方还真是民风淳朴。

只有亦叶一个人心中无限悲伤。说不清为什么，她竟搂着父亲的脖子哭了。

“出了什么事吗，叶妹？”

亦伯梅抚摸着亦叶的头轻声地问着。

“没……，没出什么事，爸！我……只是不愿你走！哥哥有英英姐；姐姐有梦帆哥；姥姥有柳妈。只有我，谁……也没有，我只有你，爸！”

亦伯梅笑了，他用两边的脸颊轮着亲着小女儿。

“别说傻话，叶妹！有时间多看看书，有问题记下来。自己注意身体。你……，也是大孩子了！再过六个月，爸就又回来了……”

哭也没用，父亲挥了挥手就上车了。亦叶只能泱泱地回到松园。

亦叶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松园了。吃了柳妈做的丰富的午餐，打算上床睡一会儿时亦叶才看到姥姥小心地放在她床边书桌上，美美留下的那封“鸡毛信”。

看完信，亦叶吃了一惊，睡意全消。

美美的信是两个多月前写的。“十万火急！十万火急！”究竟出了什么事呢？亦叶紧张地思索起来。两个月前，正是李洁受伤那前后，毫无疑问，一定是李洁的伤口恶化了！李洁的伤极重，大面积皮下软组织挫伤伴有撕裂性的开放伤口。那伤口当初是自己亲手缝合的。那时缝一个农场的犯人，还记得去追踪查访一下。这两个月因为父亲的缘故，竟没有想起去看看李洁，去看看那个像亲人一样关心、爱护自己的人！特别是没去看看李洁伤口愈合或恶化的情况，这简直是一个无法原谅的错误！一时间，亦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来了。她再也坐不住了，裹上大围巾，穿好棉衣，背上自己的急救包就直奔李洁家。

亦叶慌慌张张地推开李家大门的时候，李洁的爷爷，父亲和万婶正围着桌子吃午饭。亦叶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满头的汗珠和满脸的惊恐不安，着实把三位老人吓了一跳，三个人同时都站了起来。

“大叔！我……，我是来看看……洁子哥的！”

亦叶鼓了半天勇气，才算接受了美美的劝告，把李师傅换成洁子哥。

“我今天回家才看到美美，也就是小红，两个月前写的纸条。是……，洁子哥的伤口……，恶化了吗？我……真该死！没早来看看他……”

李勤生看了看亦叶手中拿的美美的那封鸡毛信，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闺女！先坐下歇歇，看你满头的汗！先喝口热茶，吃点饭再说！”

“啊！不！大叔！我吃过了！”

亦叶仍然惊恐不安地四下搜寻着。

“洁子哥……，他在哪儿？还在住院吗？是不是伤口感染了？”

爷爷和万婶都笑了。万婶给亦叶盛了一碗饭，爷爷一会儿就在饭上搛满了菜，一直搛到碗里没处放了。

“……洁子今天是上你那儿去了！” 爷爷说。“净子、他小叔，还有小琴、小红也都去了。他们是去谢你的。洁子受伤，多亏你照看他。 他们还想捎带着帮你整整你的小屋。洁子帮你做了小桌，小柜什么的，反正都是你用得着的东西，也不占地儿。今天都给运过去了，元旦前，就这么一个厂休了……”

一股暖流一下传遍了亦叶的全身，呼吸平稳，通畅了，她站起了身。

“那就是说，他的伤……，没事了？”

“早没事了，闺女！”万婶接着说，“洁子上班都上了一个月了！”

“太好了！……爷爷、万婶、大叔 ！这饭我没动，您接着吃吧！我得马上走。现在都二点了。赶得早我回医院还能见到他们！”

亦叶说完，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李家。

亦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竹篮镇，她只盼着能见李洁一面。可是食堂里却静悄悄的，她的小屋里也静悄悄的。亦叶推开小屋的门，一时惊呆了，若不是小慧哥正坐在屋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原来住的那间小屋！

“小慧哥，你……来了！”

“叶妹！”

方小慧没往下说，他发现亦叶的目光完全不在他的身上！

亦叶睁大眼，正四下张望着她的小屋：窗子上挂着一个淡黄色的十字布窗帘。窗帘上面打着叉叉绣着一支美丽的，含苞欲放的腊梅。腊梅下面绣着两行字：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亦叶的那张双层的上、下铺木床，被挪到小屋的最里面横放着。下铺上铺着洁白的床单，上铺在天花板上牵着蚊帐。原来的那只光秃秃的灯，被李洁挪到蚊帐里，枕边就是新装的开关。灯上还装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天蓝色的灯罩。门后放着一个小柜。小柜的左边是亦叶的书，右边是亦叶为数甚少的那几件衣服。亦叶原来那一半装着书、一半装着衣服的旅行包被压得扁扁的，放在小柜的最下层。门后的墙上还钉着几个挂衣服、书包的钩子。原来放床的地方放着一个洗脸盆架，上面放着亦叶的两只脸盆。最上面还装着一面小镜子。自从离开了松园的家，亦叶几乎从未照过镜子。她的两只小辨常常被梳得一高一低，头发中间的那条线也常常分得模模糊糊。上班时带着白工作帽倒没人注意得到。在学习班开批判会时，常有阶级敌人们吃吃地笑她。当然最令亦叶高兴的是，窗子边上竟被李洁安放了一只能折叠的小书桌和一把有靠背的椅子。那才是亦叶最最需要的东西！

一件一件地看着小屋 中这些属于自己的摆设，亦叶激动得喘不上气。

“李师傅！李师傅！我真该死……”

亦叶一面情不自禁地呼唤着李洁，一面飞快地推门出去。她要去问问肖婆婆，李洁他们是不是真走了，走了多长时间！

而方小慧，他其实只比亦叶早几分钟进她的小屋！

站在亦叶小屋的门口，方小慧几乎不愿进来！这小屋变得那么陌生、刺眼。原来那些他熟悉的，和可爱的小叶妹紧紧地连在一起的那丝丝缕缕静谧、温馨，已经荡然无存！这间小屋中所有的东西都已被另一双男人的手摸过了。方小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仿佛不是这间小屋，而是亦叶清白的身躯无端地遭人强暴了一样！每次演出完后，原本就极累。而现在，方小慧简直无法动腿，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上的油漆味使他感到恶心，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他已经完全无法忍受小屋中的一切。 要不是亦叶走进来，他马上就要下楼去。他宁可到院子里去站着，听北风吹、看雪花飘！

为了国庆、为了拉练、为了这可诅咒的《暴风雨中的雄鹰》，他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见到叶妹了。在心里，他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过亦叶。亦叶进屋的那一个瞬间，方小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他盼着亦叶能欢快、激动地扑到他的胸前，像以往每一次那样连声地叫着“小慧哥！小慧哥！”他万没想到，亦叶对那些毫无生命气息的摆设会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关切。而对活生生的他，这个无时无刻不把她这个叶妹挂在心头的小慧哥，却如此冷漠。乃至于会情不自禁地呼唤着李洁的名字，最后竟扔下他一人，扬长而去！

方小慧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一片片的，像窗外空中正飞舞着的雪花，胃也开始一阵阵地绞痛。他压着那张小书桌站起来，这才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很显然，那是李洁写的。从小到大，所有的本子都是小叶妹最最重要的东西。不管是练习本、作业本、笔记本还是日记本！别看她平时把东西放得杂乱无章，可谁要动了她的本子，她立马就会发现！而这只毫无教养的雄鹰……，竟随随便便地从小叶妹的练习本上撕下一页纸！这种行为，小叶妹能容忍吗？

方小慧愤怒地朝那张纸上扫了一眼。

亦叶，

我没经你的允许就擅自把你的小屋整顿了一番。我没想到你会不在。一周前我打过两次电话，没找到你。只能给你写了一封短信，告诉你，我今天来。我以为你收到了信。现在看来，不是信丢了，就是信还没到。你床上的褥子是通着电的。我上东北的兄弟厂参观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电工都用电阻丝做电褥子。我回来就试着做了一个。睡觉时插上，早上起床拔掉就行了。这样晚上能睡得暖和一些，你的手就不至于那么冷。你放心，我已经试过，绝不会有任何触电的危险，功率只有二十瓦。你要是不高兴我把你的小屋搞成这样，打个电话给我。我下个厂休再来帮你重整。

李洁
十二月二十三日

那张纸下面空白的地方还挺多，方小慧胃疼得难受，不想再四处找纸，就拿起李洁用过的亦叶的钢笔，在纸的下方写了几句。

叶妹，

我挺难过。你认识李洁那么久了，你们之间有那样深的友谊了，为什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今天不太舒服，不想等你了。过几天再来找你。

小慧  
十二月二十三日

方小慧上自行车只骑了几步，就觉得胃疼得越来越难受。雪下得很大，凛冽的寒风吹在他布满汗水的脸上像刀割一样。他只得下来推着自行车。但就是走着，胃仍然疼得难受。走几步，方小慧就不得不捂着腹部歇几分钟，好容易才走上了竹篮桥。

一过河方小慧就觉得胃疼得他无法站起来。他支住自行车，用坐板抵住胸口，打算打开书包，取出一片阿托品。

也就在这个时候，孟莎莎突然出现在方小慧的面前。

“方队长，您……，是不是又犯胃疼了？”

方小慧面色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额头上满是汗珠。看到孟莎莎，他挺奇怪。

“小孟，你下午……，怎么又到镇上来了？”

孟莎莎脸红了。她跟着方小慧……，跟了一整天！上午她跟着方小慧的自行车到镇上，坐着方小慧的车回团。回团以后，方小慧在排练厅动身子，她一直在外面看。方小慧出去跑步，她跟着去了一趟体工队。方小慧下午骑车出去她又跟着出去了。反正没什么事，她跟在方小慧后面看着他，想着他，觉得很高兴。虽然手脚冻僵了三次。

“小孟，”方小慧使劲咬着牙，但胃疼得他仍然直不起身。“你……，你自己骑车回去吧！我……实在……没法带你……”

“方队长，您坐在车后面，我推您回去吧！”

方小慧摇着头，孟莎莎却坚持上前想扶他。

亦叶从小屋飞快地下了楼，进了食堂。

“肖婆婆！肖婆婆！”

“死菜叶子！才回！你今天可真不该走！”

“我知道！肖婆婆！我工厂的朋友来了！他们走了多半天了？”

“没吃中饭就走了！洁子他哥要上中班！我骂了你一整天！别人来帮你做事，你倒走了！”

“……是我，不好……。肖婆婆！”

亦叶十分沮丧，低着头出了食堂。

上了楼，亦叶才发现，小慧哥已不知去向。一看桌上的纸条，亦叶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小慧哥不舒服，一定是胃疼！真该死！我怎么没让小慧哥躺下休息一会儿呢！

而且，更严重的是，小慧哥生气了！

亦叶推开门，下了楼，从后院的小铁门走了出去。

方小慧工作的那个文工团亦叶从未去过，甚至从未问过具体的方位。但镇上的老百姓都知道是在竹篮河的那一边。亦叶快步走到竹篮河边，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她休息了几分钟后，一抬眼，隔着河看到了方小慧。

“小慧哥！小慧哥！”

亦叶大声地叫着。风声呼啸着，几乎要淹没亦叶的声音。但是方小慧还是很快就听见了亦叶熟悉的呼唤。他使劲咬牙，却疼得站不起来，也就在那一个瞬间，亦叶发现，方小慧的身边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兵，正搀扶着方小慧。

啊！亦叶的呼唤声一下中断了！她闭上嘴，扭头就跑。一直跑到她实在跑不动为止。在风雪中站着喘了十多分钟气，又在舌下含了几片药，亦叶才算能平稳地呼吸。这一天下夜班，亦叶一分钟都没睡。这时才觉得浑身发软。只要有人轻轻推她一下，她就会像一堵墙一样倒下……

回到小屋，坐在书桌前，亦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书桌上有一个很可爱的台灯。台灯的基地部是一块铇得很光滑的菱形角钢。中间是一截极粗的青竹。那么粗的竹子，城市没有，一定是李洁从小三线带回来的。灯泡的上方还有一只像一把小伞一样的灯罩。就是在商店里花钱买，也买不到这样精巧的台灯。拧开台灯，亦叶的目光跳过李洁的字迹停留在方小慧的字迹上，心中充满了无限的酸楚和委屈。

……小慧哥！我心爱的小慧哥！你……，挺难过的。可是你知道吗？我更难过！你五月份就已经有了女朋友，并且，你今天……是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到镇上来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你今天来，是来和我道别的吗？……而我和李洁，我们之间却是确确实实没有什么值得告诉你的。一个人认识另一个人再久，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的朋友，还能有比你我认识得更久的吗？我本应该想想李洁，至少该想想他的伤口。可是我竟没想。我能用来想别人的那个器官……全部都被你占据了，我心爱的小慧哥！而我，却真是不应该想你的！

……亦叶留着泪，关上了台灯，没吃晚饭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亦叶想起李洁说的信，问了问潘爹爹。

和亦叶猜测的一样，信早就到了！挂号室的潘爹爹交给了分田。分田放在裤兜里，洗裤子时忘了掏，整个给洗烂了。

分田站在亦叶面前，不知所措地垂着手，等着挨骂。 他长这么大就从没收到过信。肖婆婆也没收到过。他不知道，那个小纸袋，薄薄的，扁扁的，竟会对菜叶子那么重要！

亦叶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她用食指使劲地戳着分田的脑门。自从认识分田以来，亦叶还从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你……，你真是没心没肺呀，分田！你要是再这么迷糊，还会再当一次现行的！到那时，我再也不救你了！”

这是亦叶能想出来的，最重最重的一句话！

……在呼啸的北风中，在竹篮河的另一岸，方小慧清楚无误地听到了亦叶的呼唤。但他却没能回答，他被胃疼折磨得站不起来。孟莎莎使劲，想要扶他起来，被他推开了。

“小孟，你骑车回团！叫江队长……来接我。你……扶不动我，快去！”

半个小时后，江铁生叫了团里的吉普把方小慧送到野战军181医院。方小慧的胃疼倒很快就止住了，但出血却迅猛。181医院把方小慧转到陆军总医院。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带着浑身的汗水在地上蹲了半个多小时，方小慧一进医院就发起了高烧，诊断是急性肺炎。高烧持续了整整一周。中间，医生还被迫抽了方小慧的脑脊液，因为怀疑他患了流行性脑膜炎……

江铁生被方小慧突如其来的病搞得焦头烂额。整个元旦期间的演出计划都被打乱了！当时排《暴风雨中的雄鹰》是匆匆排、匆匆演的。没来得及设B角。这一下就彻底地演不成了！

元旦过后方小慧出院回团时，团长和政委刚刚向全团传达W部队政治部对文工团的通报批评。方小慧却在心中暗暗为自己的这场病庆幸。他衷心地希望上级首长，团里的战友和所有的观众，能尽快地把这出该死的《暴风雨中的雄鹰》彻彻底底地忘却！永远永远也不要再想起！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第二部《竹篮之恋》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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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鹰展翅 （上）- 《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三

下一节：

柳暗花明 （上）- 《竹篮之恋》连载之十四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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