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下）- 《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五

老钱 · 发表于 2017-4-4 22: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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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十五

十五阴错阳差（下）

“李师傅，您……来了多半天？”

李洁看着亦叶，没回答她的问题。

“亦叶，你的药都吃了吗？”

“吃了，李师傅，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药。您坐吧！”

李洁目不转睛地看着亦叶。看着看着，心中的担忧却在不知不觉，一点一点地化解。亦叶的脸红扑扑的，细长渗入鬓角的眉毛下，一双大大的眼睛亮而有神，嫣然一笑时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一觉睡得十分解乏，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散发着新鲜、活泼的朝气，让李洁无论如何无法联想到疾病和死亡！

亦叶一边和李洁说话，一边从漱口杯中拿起梳子，把两只小辨胡乱地梳在耳后。李洁看了看亦叶的床，桌子和她身上穿的工作服，笑了。亦叶一看李洁笑，想起了学习班中阶级敌人看她时常常吃吃地笑，赶忙走到洗脸架前照了照镜子。果然，耳后的两条小辨，左边的高，右边的低。她拆开右边的小辨，重新往上编了编。李洁却还在笑。

“亦叶，那天帮你整小屋的时候，我没明白你干吗放着下铺不睡要睡上铺。现在我才明白。”

亦叶这才发现，李洁笑的根本不是她的小辨，而是她的床和书桌的凌乱。亦叶的脸红了。

“您说吧，为什么？”

“为了不铺床，对吧！”

“不全对，李师傅！我睡上铺是为了下铺好放东西。可以不铺床这点优越性，是后来才发现的。其实我就是睡下铺不铺床也没事。这儿不是工厂，没人天天来检查什么的……”

“没人检查，但……总有别的人来吧！”

李洁想起方小慧，想起肖婆婆那个有趣的称呼“小灰狗”，不禁低头笑了。

“别的人倒有，但也不是外人。我不铺床，她们不会说我。”

亦叶指的是肖婆婆和分田，李洁想的却是方小慧。方小慧……一定还爱着亦叶。只有爱着她的人，才会纵容她身上所有的缺点，不铺床、不清桌子……

“李师傅，您一直还没告诉我，您几点来的？”

“我十一点就来了。”

“啊！让您等到现在，真不该！您……吃了午饭吗？”

“吃了！和你的两位邻居一起吃的。正好把你的那份给吃了。”

“把我的那份吃了？这话不是肖婆婆，是您自己说的吧？要真的是把我的那份吃了，我就只能等到晚上了。我刚才正觉得饿，还想下去找点吃的。”

“你饿了就下去吃点东西吧，亦叶！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看得出来，那肖婆婆对你挺好的，一定为你留着吃的。”

亦叶从楼下拿了只烤得焦黄的馒头和一壶开水进来。

“李师傅，您……，恢复得还真快……”

亦叶一边掰着馒头往嘴里塞，一边看着李洁。

“我……挺对不起您的，一直没去看您。您知道，美美，我是说小红，在松园给我留的鸡毛信，我过了差不多两个月才看到……”

“不！亦叶！你已经看过我了。爷爷……都告诉我了。只是咱俩……挺没缘分的。你去看我，我跑到你这儿来了。”

李洁是真心地难过和遗憾。那个不幸的厂休，假如在家呆着，亦叶会去看他。而他，也就不会那么倒霉地碰到那个方小慧了！

“李师傅，说起来我真得谢谢您，把我的小屋搞得这么漂亮。”亦叶环顾四周由衷地感慨，“……我表哥来看我，说我简直住在宫殿里……”

表哥？亦叶说的是叶亥生，李洁想的却又是方小慧！

李洁低下头，用手托住自己的前额。他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下沉，却没有什么东西能托得住。哥哥……是对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为什么就不能争一口气，忘掉这个亦叶呢？李洁深吸了一口气，引得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疼，他一咬牙，站了起来。

“亦叶，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这觉睡得挺好的，李师傅！再睡也睡不着了。平时我比今天睡得少多了。真的，李师傅！您再坐坐吧！”

李洁尽可能地不抬头。他简直不敢多看亦叶那双充满歉意的大眼睛，再多看一眼……，他的决心就要动摇了！李洁低着头，努力地朝小屋的门边缓慢而坚定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我平时下夜班有时睡两三个小时就醒了。今天……居然睡了七个小时，真是该死！”

看到李洁没有重新坐下来的意思，亦叶慌慌张张地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

“等等，李师傅！我送送您！”

看到李洁已经走到了门边，亦叶更慌了。她脱掉工作服，身上穿的是李洁见过的一件旧毛衣。一年多前在工厂时，她就整天穿着，不怎么换。李洁没看亦叶的脸，只看了一眼毛衣就知道，亦叶长高了，那毛衣短了。亦叶的穿着比……小红，简单得多，李洁在心中感慨。而事实上这和艰苦朴素并无任何直接关系。美美在家是独女，她的衣服只能是新的。而亦叶上面有姐姐，她习惯了穿旧的……

亦叶迅速穿好棉衣，戴上围巾，跟在李洁身后下了楼。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亦叶一起并肩散步了。李洁把两只手紧紧地插在裤兜里。那两只手要是随随便便地放在外面，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不受大脑的控制，去搂住亦叶。受伤的那几天多幸福呀！有两个晚上他……竟是俯在亦叶的腿上和肩上度过的……

“李师傅，您……，什么时候……，再来呀？”

看到李洁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亦叶有些难过了，不知说什么好。

“我什么时候都能来，亦叶！只要你愿意，”李洁抬起头，温柔地看着亦叶。“可是，你……不是说，不愿意……我来看你吗？”

“啊！是的！李师傅！我是说过……。”亦叶紧咬了一下嘴唇，想起自己确确实实有过这样的许诺。“……李师傅，美美，我是说，小红，比我健康、比我勤快、也比我能干。她……，您……。” 亦叶语无伦次起来。

李洁笑了，笑中却带着几分无奈。

“你……怎么突然间想起了小红，是她要你这么说的吗？”

“啊！不是！不是！”亦叶着急了，要是李洁真以为是美美让我来说这些话，那可是适得其反，还冤枉了美美！“是那天……，我去看您的时候……，爷爷和万婶对我说的，” 亦叶一着急开始胡说。在心里，她并不觉得这是撒谎。那天要是在李家多呆一会儿，爷爷和万婶没准真会说。

“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李洁信以为真了，他完全相信爷爷和万婶是什么都可能说的。

“您……不穿美美，我是说小红织的毛衣，还有……，”亦叶使劲地想着。“反正，所有的事……，我全知道了！ ”

李洁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凛冽的寒风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的痕迹。

“……美美，我是说小红，有时挺糊涂的。她……一定没跟您解释清楚。她爸……是摘帽右派。她老说自己是右派的孩子。其实，这两个名词还是有差别的。公安六条上说的右派是指还没摘帽的右派，对吗，李师傅？”

看着亦叶认真的神情，李洁笑了。

“亦叶，你这个脑袋里一定还装着不少别的聪明的东西，能不能教教我？”

亦叶也笑了。

“您是伟大的工人阶级的一员，而且还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员，现在还是英雄。您会装电灯，做家具，整理房间，还会有什么事需要我教您？”

“教我一个方法，亦叶！让我能忘了你！”

亦叶的脸一下红了，心中混杂着甜蜜和忧伤。几个星期前，她刚刚央求过叶亥生，让小表哥教她一个方法，好忘掉方小慧。而现在，真是无独有偶，李洁又问起她来。

“说呀，亦叶！”

从侧面，李洁能看到亦叶红扑扑的脸，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抿起的嘴唇边生动的线条。

“李师傅，”亦叶抬起头。“当您觉得自己不幸的时候，您就想想那些比您更不幸的人吧！比如，想想您的小叔。他的容貌，他的人品，他的一切，都不在您之下。他做的工作比好多正常人还多，还好。可是一场病之后，人家说起来，总说他是残废。他的年纪比您大，要说个人问题，亲人们理当先关心他才对。可是却无法关心，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您想想他，您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

李洁的心被亦叶的这几句话深深地触动，震撼了。亦叶感慨的……哪里只是小叔，她感慨的……分明是她自己！那只“小灰狗” 的那个不通人性的母亲，一定曾深深地伤害过她的心，以至于她在心中已经把自己和小叔一样当作残废人了！

……这样说下去，气氛太沉重，李洁决定下意识地轻松一点。

“亦叶，你那么会写文章，怎么今天文不对题，答非所问？我想问你的是，怎样才能忘掉你。你却教了我一番怎样把不幸的感觉转换成幸福的虚幻。我这么跟你说吧，亦叶！我这人天生乐观、自信。我从来没觉得过自己有什么不幸！”

“您……真的能那么自信地断言，您真的从来没觉得过您自己的不幸吗，李师傅？”

亦叶用她那对忧伤的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李洁。

“换句话说，即使是在您忘不了我，而我却在忘不了别人的时候，您也觉得无所谓，甚至还不觉得自己不幸，还觉得自己幸福吗？”

李洁突然间停住了脚步。“您忘不了我，而我却在忘不了别人”这几个字，像一柄利剑一样刺穿了他的心。他抬起头，久久地凝视着亦叶，脸上那片宁静的白色让亦叶想起久违了的厂里的棉纱。

“李师傅，我……不该这么说……，您……”

亦叶内疚地低下了头。

“看着我，亦叶！我……对你说一句实话吧。只要不在工作，我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想你，甚至在梦中！你……也对我说实话，不要怕我伤心，也不要怕我因此会觉得自己不幸。你，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过我吗？”

李洁睁大眼，望着亦叶。那双平时炯炯有神，真让人能想起雄鹰的大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柔情，忧伤和企盼。亦叶没有勇气再正视那双眼了。

“啊！李师傅，原谅我……”

李洁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亦叶，低下头，大步地向前走，再也没回头看亦叶。

一月十二日晚上虽然见到了亦叶，却没被亦叶见到，也无法和她说话，方小慧只得遗憾地回到团里。

晚上躺在床上，方小慧想了半天《三岔口》。《三岔口》并不是方小慧特别擅长的戏。那是一出几乎不需要什么唱功的南派武生戏。方小慧工的本是老生。方玉慧从小拿着竹尺监督着方小慧练武功，那不过是梨园世家祖传的规矩。一来为防孩子变声期倒呛，二来技多，艺多不压身。方小慧十分幸运的地方在于，变声期他过渡得平稳、顺利。他的嗓子在进入青春期后不但没有沙哑，反倒比童年清亮、高昂。京剧是大剧种，中国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大大小小的山山水水之间，不知有多少藏龙卧虎的京剧团。既是能到小小的W部队的文工团来借我方小慧，也一定能从其他地方借到高手、强人。一点准备也不做，总是难成功。

方小慧从床上起来，找了一下和他同时参军的戏校的学司鼓的同学，那是刘海娃的好友，也是方小慧这个演出队乐队的指挥。只要方小慧开口，那个同学什么忙都会帮。只可惜，《三岔口》的锣鼓经那个同学多年未用过，早忘了。

第二天一早，方小慧决定先设法去找一下《三岔口》的锣鼓经。只要找到了锣鼓经，学司鼓的用单皮鼓和檀板，海娃用嘴，就能开始试着过戏。不料想起来简单的事，做起来却分外难。方小慧先回母校。资料室中，只要是老戏，不要说视听方面的资料，就是印刷的资料也全部封存了。如想启用，得从W部队政治部开介绍信，再到省文化局革委会去批。管资料的老师告诉方小慧，让他不要白白跑路。很有可能开出了介绍信，批了，最后什么也找到。因为扫四旧的时候，几乎把资料整个毁了。方小慧只得从南岸跑到北岸，到江夏京剧院找了一下父亲。方玉慧自己也是以文武老生为主的演员。《三岔口》，他还是在方小慧这个岁数时演过。整个江夏京剧院中，能背出全本《三岔口》锣鼓经的，只有一位比方玉慧年长一辈的老司鼓。那位老司鼓因为不主动揭发S市那位扮演海瑞的名须生，将功赎罪，被关在牛棚里迟迟不能解放。最后，被工军宣队定为乐队里的“戏霸”。

方小慧是革命军人、共产党员。父亲在院里又是依靠对象，所以他提出要见一下那位老司鼓，江夏京剧院的工军宣队倒没怎么刁难。但那老司鼓本人却对方小慧毫无兴趣。方小慧虚心地向他请示《三岔口》的锣鼓经，老司鼓嘿嘿地冷笑开了。

“现在领导咱们的……，可是工军宣队！您有问题，干嘛不问问工军宣队的指挥长呀？”

“我爸说的，”方小慧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站在那老司鼓面前。“现在要是有人还能记得住《三岔口》的锣鼓经，那就……只能是您啦！”

不料那老司鼓立马横眉冷对，表情严肃。

“您爸要这么说，那可是诬陷好人，让我罪上加罪啦！ ……实话告诉您吧！我这脑子里，如今装的全是老三篇！您要不忙呀，我这先给您背一篇《为人民服务》听听！”

方小慧只得默默无语地离开了那位老司鼓，告辞父亲，闷闷不乐地回到团部。

海娃和学司鼓的那位同学帮方小慧找了一些别的武打的场面过了一下，但方小慧的心里总不踏实。父亲有学武生的师兄在B市，只能到了B市之后再说了。

这么一折腾，已经四点半了。叶妹下夜班该睡醒了。方小慧决定上亦叶那里去吃晚饭。这一整天过的都不顺当，只到了这个时候想起亦叶，方小慧的心中才舒坦一点。在医院住院的那些天，脑子闲着，方小慧反过来复过去地想了想亦叶和那位李洁的事。这样想的结果是，心中原来的愤怒，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方小慧不仅完完全全地原谅了亦叶，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的头上。母亲责骂过叶妹，而且说得那么难听，全栋楼都听见了，说叶妹破坏军婚！叶妹当然信了，以为自己真有女朋友了。既然自己有了女朋友，为什么叶妹就不能有男朋友呢？要不然，叶妹那么聪明，不会回敬一句，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方小慧原以为根本没必要去向亦叶解释，自己没有女朋友。在一起这么多年，有什么必要解释这些无稽之谈？但现在，方小慧却觉得大有必要。那天陪着亦叶坐车回W市，方小慧想着，亦叶被车颠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还在不断问起他的女朋友的事。行了！今天见了叶妹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没有女朋友，你也不能有男朋友。马上中断和那个雄鹰的来往。那是一只什么狗屁雄鹰，还不如麻雀呢！真要有种……自己飞上蓝天去找伴。到别人窝里偷鸡摸狗，还一幅有理的样子！一想起李洁，方小慧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今天要不讲，可能真来不及了。借到B市，谁知道要借几个月。等到回来，小叶妹和那只雄鹰在一起，没准儿生米煮成了熟饭，变成没羞没臊的雌鹰了！

然而，刚刚骑过竹篮桥，方小慧的自行车就嘎地一声停住了。他用一只脚撑着车，仿佛觉得心脏在胸膛中嘭地一声，停止了跳动。隔着街，他分明看到，亦叶正和那个李洁一起，并肩站在开往W市的班车车站上。

……李洁走得很快，没有回头看亦叶。亦叶却一直紧紧地跟着他。

等走到车站，亦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要是小慧哥走这么快，我才不会跟着他呢，让他走！可是李师傅，我得原谅他。他一直把我当成了健康人，所以才会这么盲目地喜欢我。

可是李洁一回头，看到亦叶这副模样，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失。他徒劳地在裤子和上衣的口袋里摸着，虽然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带手绢的习惯。还好，亦叶自己带着手绢，她从小包里拿出来，擦着头上和鼻尖上的汗。

“回去吧，亦叶！回去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外面……挺冷的，风也大。再说，车站也到了。”

李洁的声音柔和，充满歉意。亦叶没有说话。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呼吸还没有平稳。这个女孩子，还真是难得，在感情上对她那只小灰狗如此仗义！论说，我……真该向她学习才对，李洁忍不住在心头感慨。

“李师傅，”老半天，亦才喘上气来。“我……有时间会去……看您的。”

“不用了，亦叶！”李洁的声音低沉下来。“你既然不愿对我说真话，就不用去看我。”

“为什么您……觉得我没对您说真话呢？”亦叶奇怪了。

“我知道你……想过我！我……，我……，我有证据！”

李洁终于忍不住大声地把他原本不想说出来的话说出来了。说完，还使劲地拍了拍自己左边的胸脯。贴着左边胸膛的衬衣口袋里，放着亦叶亲手写的那张小字条。不料，这一下拍得太重，引起左背伤口的一阵剧痛，李洁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皱起眉，闭上眼。

“啊！李师傅！”

李洁缓缓地放下左臂，用右手压住左肩时，亦叶上前扶住了他。

“我真是睡糊涂了！我让您来，就是想看看，您的伤口长得怎么样了。结果，伤口还没看，就差点把您给送走了。您跟我一块再回去吧！我……扶着您……”

“算了，亦叶！咱们走都走到了车站。再说，留下伤口，我还有借口，再来一次！”

李洁是笑着说的，但却是他的真心话。

“不！李师傅！再来一次，又得让您花一块四毛钱。还是跟我回去吧！”

亦叶拉住李洁右边的胳膊不放，虽然穿着棉衣，李洁还是脸红了。

“松手吧，亦叶！不用扶我！现在不疼了。咱们……走吧！”

隔着街的方小慧，看得两眼只冒火，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李洁要走，叶妹居然拉住他的胳膊不放，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上下班的人！不行！今天我说什么也得跟着他们过去！随便等多晚，也得等到李洁走。我非得亲口问一声叶妹，她究竟看上了这只雄鹰什么地方！

方小慧踩动踏板，不动声色地跟在亦叶和李洁后面。

看到亦叶带着李洁走进了后门，方小慧把自行车锁在门外，跟着进去了。不一会儿，亦叶桌上的台灯亮了。方小慧蹑手蹑脚地上了楼。肖婆婆和分田都在前面忙晚饭，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亦叶的窗子上虽然挂着窗帘，但贴着窗，能从窗帘边上的缝隙中清清楚楚地看到屋中的情景。

方小慧刚把眼贴近窗子，就觉得浑身的血液全都涌上了脑门。那李洁居然正在一件一件地脱着自己的衣服，亦叶还在一旁帮他。

转眼间，上身已经脱得精光！啊！我的天！往下……，就该脱裤子了。

方小慧再也没有兴趣看下去了。他痛苦地闭上眼。凭着辨别方向和障碍物的本能，也凭着多年练就的腿功，他支撑着自己无声地下了楼。

出了院门，方小慧没骑自行车。他推着车，缓缓地走。在心中，他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害怕这怒火再伤及自己已不堪一击的胃，方小慧先到离竹篮医院最近的一家饭店吃了一碗肉片汤面。虽然吃到嘴里味同嚼蜡，方小慧还是强迫着自己轻嚼慢咽地吃。吃完了面，他推着车，慢慢地走过竹篮桥。

站在竹篮河边，方小慧把自行车支住，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酒瓶，含了一口酒在嘴里。

方小慧四岁起跟着父亲学戏。八岁上台演折子。十岁还在戏校读二年级时，就演过全本《龙凤呈祥》，前后串两个角。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方玉慧每天吃饭，只要儿子在家，就让他一起喝酒。小叶妹要在，方小慧也给她喝。从十岁到十八岁，方小慧喝了整整八年酒，完完全全上了瘾！十九岁之后的这三年，因为胃受了伤，医生严禁他饮酒，他不敢再喝。但他的挎包中却常年放着一小瓶酒。那酒，除了在受伤时调药外敷之外，主要还是为自己解闷。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常常在口中含一口酒，含到整个口腔的粘膜麻木了之后，再吐出来。

说不清是风太大，还是酒太浓，方小慧流泪了！他又忍不住地想起亦叶。他开始仔仔细细地回忆亦叶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走吧！小慧哥！你走吧！”

五月份，小叶妹从昏迷中醒过来，已经认出了小慧哥，却执意要他走。那个时候，叶妹已经开始梦到李洁了吗？

“我喜欢你，小慧哥，……我知道这不对！”

喜欢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对你好，一直关心、爱护着你，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救护过你的小慧哥，有什么不对呢？不这样做才是不对！还是因为小叶妹知道自己同时喜欢两个男人而说自己不对呢？

“小慧哥，你什么时候就不能再来看我了？”

是聪明的叶妹那时就料到，总有一天，小慧哥会遇上那个李洁，因而不再愿意来看她吗？

方小慧看着桥下的河水。河水土黄色，浑浊不堪。跳进这样的河会淹死吗？不！就是自杀，也得找个干净的地方。要找一汪像小叶妹的明眸那样清澈见底的净水！再说，叶妹都还一直活着，为什么我要想到死呢？不！我不但要活着，我还要好好地活着。活得超过那只暴风雨中的雄鹰！我要看到有一天，叶妹自己难过、羞愧。为她自己的忘恩负义、为她自己的见异思迁！

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叶妹的事，是她，对不起我！

这么想着，方小慧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嘴里含的这一口酒已变得平淡如水了。他把嘴里含的这一口酒吐进了竹篮河。又含了一口酒之后，方小慧骑上自行车向文工团的方向骑去。

（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简介

第二部《竹篮之恋》简介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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