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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野鼠(上) - 《竹篮之恋》连载之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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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 05:42: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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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园旧事》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二十二
邂逅野鼠 (上)


第二天,亦叶回了一趟松园。母亲已经告诉她了,从一九七二年春季起,工农兵学员将年年招下去,而且学制改为三年。这样一来,亦叶用不着慌慌张张地赶到校园去听大课。她回松园,是想找几本劫后余生的唐诗宋词一类和医学无关的书看看。 这个夏天她过得太幸福了!幸福之余,她隐隐约约有几分内疚。这次没有陪父亲,而眼看着父亲的休假又快到期了!剩下的这两个星期,她要多和父亲在一起呆呆!

把书收拾好,放进书包,亦叶轻轻地打开了自己的抽屉。

每次回松园,无论怎样来去匆匆,亦叶总要打开自己的抽屉,看上一眼。那抽屉中放着所有小慧哥从小到大送给她的礼物。塑料狗、橡皮猴、木头做的猫头鹰、小竹椅、各种书签和许许多多美丽的花手绢。亦叶打开抽屉,不出声地在心中对小动物们一一亲切地问候着……

但很快,亦叶注意到,日记本和集邮簿被人动过了!

亦叶不禁诧异起来。日记本与其说是日记本不如说是流水账本,没有任何值得除了自己以外的别人看。亦叶翻了一下扉页,发现毛主席像后面一页林彪的画像被人很仔细地裁掉了。亦叶又翻了一下集邮本,所有和林彪有关的邮票也不翼而飞。亦叶关上抽屉,在屋里转了转。客厅里的和柳妈,姥姥房门上的两张林彪的题词不见了。很显然,一定是这位其貌不扬的副统帅……出了什么事。而且,W市的人一定都传达了!竹篮镇……还真是乡下,消息闭塞。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无人知道!

亦叶拎着包,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父亲和几年前刚受伤时一样,住的是特护病房。所不同的是,门口没有工宣队员监视他了。

爸!亦叶关上病室的门,刚走到父亲边上就迫不及待地问开了。是不是林彪出了什么事?

叶妹!亦伯梅严厉地大叫了一声。

亦叶惊慌失措地用手护住父亲的右胸部。

爸!您……干吗这么大声嚷嚷啊?疼了不是!

亦伯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出声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手,尽量使自己平静。
叶妹!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刚回了一趟松园,找点书。我发现我的集邮簿和日记本被人动过了,一定是我妈!

亦伯梅静静地看着亦叶。别看小女儿平时堆放东西杂乱无章,但观察自己的东西,她却是十分仔细的。而且……,她一旦察觉了的事,想敷衍搪塞她……是没有什么用的……

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叶妹!你自己……小心谨慎地工作,少搞写写画画的那一类事就行了。

亦伯梅重新温和起来,搂过亦叶,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和脸。

我知道,爸!

亦叶的情绪完全平和了。父亲说的对,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林副主席真等不及,一下子把……毛主席他老人家给谋害了,也没必要大惊小怪!不是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吗!大不了化悲痛为力量就是!

“……现在就是真出什么事,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可惜我那些邮票。您不是老说,越是乱世,邮票越是珍品吗!我妈……何必要和我那几张邮票过不去呢?

亦伯梅笑了。

越是乱世,人就越得小心谨慎才是。和邮票比起来,还是人的生命重要。你说,对吗?叶妹!……再说,你那几张邮票想变成珍品,得过好几代人呢!

啊!好几代人!多么遥远呀!遥远得……令人头晕。是不是要等到自己……做母亲、当姥姥的那一天!依偎在父亲胸前,亦叶动情地憧憬着。不知不觉地,她想起了小慧哥,脸上浮起两朵幸福的红晕。

父亲说得对!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父亲在,只要小慧哥在,我管他林彪干吗?那几张破邮票,谁愿要谁就拿去吧!亦叶闭上眼,俯在父亲的床边,陶醉在美好的遐想中……

叶慰余终于没等到丈夫休假期满就提前和丈夫分手了。奉工军宣队指挥部的命令,她十月六日必须到S市参加教育革命经验交流会,会后还要到全国九个城市的不同医学院校参观。

送母亲上船,新元在码头上意外地发现,方家父子也出差,正好和母亲同船。新元十分高兴,母亲这一路上至少有个照应了。

方玉慧,方小慧和叶慰余住在不同的舱位。东西收拾好了,方家父子到叶慰余的舱中来看她。

叶慰余对京剧一无所知,甚至七亿人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八个样板戏,她也从未从头到尾看完过一次。但对所有住在松园的艺术家,包括方家父子,她却一向怀有深深的敬意。

“……他方叔,你们爷俩儿……这是去演出?

哎!方玉慧苦笑了一下。他叶姨!现在……S市,哪能轮得上我们演出呀!我和小慧……这是去学习。

是又有新的戏让演了?

算是新的吧!叫做《革命现代交响音乐智取威虎山》……”

一听交响音乐几个字,叶慰余真是感慨万千。

如果说叶慰余这辈子除了给孩子们看病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业余爱好的话,那就是听音乐会!交响乐、室内乐、甚至听听钢琴、提琴的奏鸣曲就够了。可是这二十年,她几乎从未正经地听过一场音乐会。 文化大革命前那十多年,她接待过无数次的外宾。每次陪着外宾进剧场,她总渴望能听一次像样点的音乐会。但是最后看到的不是杂技,就是模仿亚非拉美国家的东方歌舞……

想起来,叶慰余不禁怀念起四十年代在后方度过的那些清贫岁月。那时,著名的抗战作曲家Z是叶慰余的好朋友。在他的邀请下,叶慰余隔一段,总能听到点好音乐。叶慰余能弹钢琴,歌也唱得不错。只可惜一九四九年之后,她的手几乎就没碰到过钢琴的键盘。上过几次台,唱的却是苏联的电影歌曲……

哎!交响乐,那可是……好东西呀!叶慰余叹了一口气。只是,那东西不是咱们中国的。要在中国普及……可不容易!

就不知道和京剧混着,您还爱听不爱听?您要是还爱听,让小慧接您去听……”

那太谢谢您了!说起来,还是您的福气好!子承父业,孩子又争气。……咱们松园这么些孩子,数您的小慧有出息!

这话我可不敢说哇,他叶姨!要说咱松园的孩子,您的几个孩子,个个都是好样的。我常在家给小慧念叨,别看新元当农民、当工人,他脑子里装的东西还是多。小慧打小就没少从新元那儿学东西。只可惜……,您和他亦伯自个儿教了一辈子书,自个儿的孩子们没法念书呀!要是没有这……”

方玉慧的这番真心诚意的感慨引得叶慰余鼻子直发酸。

只怪我们这辈子……书读得多了,耽误了孩子。老亦在家也说,咱们……只能从根上改造了。等……新元,美盼他们的孩子大了就好了。那就脱胎换骨成了工人子弟,就能当工农兵学员,就能上大学了……”

方玉慧还想和叶慰余说说话,但江夏歌舞剧院乐队的指挥来找他,他便告辞了。方小慧却还坐在叶慰余床边没走。

叶姨!您……刚才说等新元、 美盼他们的孩子大了就好了!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现在……不是提倡晚婚吗?他们的岁数也不算大。再说,他们俩还都是学徒呢!你自己呢,小慧?你和新元、梦帆都一般大,也……不小了!

新元、梦帆他们把松园的好姑娘都抢走了。我没法子,只好一个人呆着了,叶姨!

方小慧调皮地笑着。

在叶慰余面前,方小慧无拘无束。在心里,他忍不住地把叶慰余和自己的母亲比较着。要是……母亲对叶妹……能像叶姨对自己这样真挚,这个世界该有多么美好!而童年时代,母亲对叶妹一直很好……

叶慰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虽是个相当粗心的母亲,却也知道小叶妹从小就喜欢方家这个哥哥。但是吴向芬不喜欢,也看不上叶妹,是叶慰余自己亲眼看到,也亲身体验到的。两年前,小叶妹原本完全可以不下乡,要不是那女人正好是松园居委会主任……。这以后,叶慰余虽不十分留意,但也从柳妈,母亲和美盼那里隐隐约约地听说过吴向芬责骂叶妹的事。

“……小慧,你长得漂亮,人又懂事。是演员,又是解放军。哪个女孩子见了你会不喜欢呀!只可惜你叶姨……没有多的女儿……”

怎么没有?叶姨!您不是还有叶妹吗?

鬼使神差地,方小慧竟脱口说出了亦叶!

叶慰余想绕过小女儿,小慧却直接了当地提到叶妹,叶慰余老半天无言相对。

叶妹……。叶妹从小到大……,你都看着的,小慧!她那个身体……,还不如个……残废人呢!

……,要是真有人喜欢叶妹呢,叶姨?方小慧不甘心地问。

“……喜欢她,都是以为她健康才喜欢她。知道了她那个病,谁也不敢……喜欢她……”

叶慰余说得沉重,方小慧却听得轻松。他盼望的正是世界上所有的人在知道了亦叶的病之后都不敢喜欢她,包括那只雄鹰!

“……可是,叶姨!就是因为叶妹身体不好,您才应该给她找一个,知道她身体不好还是喜欢她,愿意照顾她的人才是……”

那样的人……,上哪儿去找哇!……不过,我和你亦伯商量好了。咱们将来退了休,就……陪着叶妹。她哥她姐也都对她好。将来家里能有点……储蓄,也都……留给她……。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总是长大了……”

叶慰余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方小慧的眼眶湿润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是,再怎么着,您和亦伯也不能陪叶妹一辈子呀!叶姨!

“……我和她爸,倒真是盼望小叶妹也能过长长的一辈子。可是我们自己是医生,心里明白……。像叶妹那样从小到大频繁地发哮喘,身体中的每一个器官都会因为长期、持续地缺氧而受损害……。说实话,叶妹能长现在这么大,我和她爸先前都不敢想!一直到现在,北风一吹,冬天一到,我这心里头就发紧……”

方小慧不说话了,他的心随着叶慰余的话语声一点点地往下沉。他想起了上次叶妹自己给自己打针的情景。那一天……真是不该那样说叶妹的,惹得她哭一场,发一次病!而且较起真来,其实是自己冤枉了叶妹……。现在秋风一起,寒冷的冬天又要到了。这可诅咒的冬天!

老半天,叶慰余才从伤感的情绪中缓和过来。毕竟小叶妹得的哮喘病还不是绝症。想想血液病房的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吧!叶慰余想起鲁志海那个患急粒,发病不到两个月就死去的儿子。得了无法医治的的疾病,就算父亲是司令员,是大将军,又有什么办法?多亏几十年在残酷的儿童血液病领域中工作,使叶慰余见多了孩子们那些无可奈何的夭亡,才在心中能庆幸小女儿总算患的不是什么更可怕的病症。

方小慧一声不吭,他想谈亦叶,却因为这该死的哮喘病,不敢随便开口了。

小慧!

叶慰余慈爱地端详着方小慧。这孩子长得漂亮,脾气也好。要照松园的老邻居们说起来,他配美盼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比梦帆……一点不差!可美盼那个犟丫头,从小就像个男孩子。自己的事都自己拿主意,谁的话也不听……

说了半天,你也没谈谈你自己。叶姨只知道你的对象是部队上的,一定是个和你一样的好孩子!什么时候也带回松园,让叶姨看看!

叶姨!我没有对象,真的没有!您要是不信,您回头可以问我爸!……叶姨!您……,您和亦伯要是……看得上我,信得过我,您……,您就……”

啊!我倒是想起来了,小慧!你要是真没对象,咱们三号楼……搬进一家人。是部队里的干部,是……司令员,将军。你亦伯十多年前在S市时就认识他,是个……极好的人。他的女儿上我们家来,我见过,是个挺可爱的孩子。和你一样懂礼貌。听她妈妈说,……已经为她安排好了。明年工农兵学员招生时就让她上我们学院。你……什么时候回松园有空可以见见那孩子。只要你看得上,我估摸着那孩子也准能喜欢上你。新元说,你的胃不好,老疼,还出血。要是不动手术的话,就得自己学会调养。那孩子将来学医,对你……也能有个照应……”

方小慧原本鼓足了半天勇气,想在叶慰余面前说说自己喜欢亦叶,亦叶也喜欢自己的事。不料话还没说明白,就被叶慰余打断了。

听着叶慰余的话,方小慧笑了。

松园三号楼搬进一家干部的事,他已经听说了。看着母亲忙里忙外地组织松园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为那家首长站岗放哨,他只觉得十分滑稽。他并不知道那位司令员姓甚名谁,也不知道那家还有一位千金。

当兵的这几年,方小慧在部队见过不少干部子弟。文化革命这几年入伍的城市兵中,几乎全是开后门入伍的干部们的孩子。对那类人,方小慧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他是梨园世家的孩子。从小学艺时父亲就曾多次告诫他,要想吃舞台上的这碗饭,父辈们至多只能引进门,修行和造化却只能靠各人!京剧舞台上曾有过许许多多光彩夺目的表演艺术家,但其子孙后代,却往往难望其项背。观众是最不留情,最不买账的。唯其如此,舞台上才有这前浪后浪,各领风骚的局面。许多知趣而识时务的老艺人就从不用自己的名声在台上去提携子孙后代中那些扶不起的刘阿斗。

对自己,方小慧十分自信。即使是京剧真照叶妹危言耸听的说法,处在一个消亡的年代,即使是这辈子只能演样板戏,他也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不倚仗父亲的名气去打一片天下。可是社会上那些不平的事,他就毫无办法了!亦家三兄妹个个读书都聪明,却一个铲煤,一个切菜,一个在劳改农场的破医院里当护士。而那个司令员的千金,却可以凭着她母亲的一句话,想当兵就当兵,想上大学就上大学……

怎么样,小慧?回去……跟你爸,你妈商量商量?

叶姨!

方小慧笑着站起来和叶慰余告辞。

“……大司令员的千金,眼看着还要当大学生,我哪高攀得上啊!我只盼着能在咱们松园,找个普普通通的松园孩子。就像您的新元、美盼、叶妹那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早点休息吧,小慧!回头我再去看你爸!

叶慰余起身,把方小慧送到舱门口。

一九七二年的元旦一过,竹篮医院招收了一批新职工。这批新职工一部分是竹篮镇上那些头头脑脑们的孩子;另一部分则是W市靠近竹篮镇的那个市区应该下乡却找各种理由赖着不下乡的知识青年。

换句话说,这批新职工,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开后门,凭着关系进医院的!

竹篮镇是个颇有自己特色的地方。从行政区划上,它只是H县下面的一个镇。可是在H县人的眼中,竹篮镇上的人却几乎和W市人一样洋气。竹篮镇离着县城有大几十里的山路;离省城却只有一箭之遥。这里的居民想方设法留在镇上,却不愿也不屑于去县城工作。而对于和竹篮镇只有一街之隔的W市的那个市区的知青来说,能到竹篮镇上工作,几乎就和留在W市一样!

总的来说,这批新职工进院来,并没有影响亦叶的工作和生活。

只不过,看着这批新职工,亦叶常常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仅仅只过了短短的四年,被称为知识青年的这一拨人,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九六八年的知青们,高举红旗,上山下乡,还真有那么点慷慨激昂。他们真心相信了伟大领袖,还以为这一切真的是很有必要!而如今的这帮知青们,虽然看上去赖里吧唧的,内心深处却聪明多了。他们早早悟出了革命的真谛。不是千方百计地在政策上找出有利于自己不下农村的地方,就是挖空心思,在自己完全健康的身体上找出病残之处。

……要是告诉这些年轻人,亦叶想着,自己几年前仅仅只是因为不愿改掉父母所给的姓名被万婶收养,而失去了留在W市工作的机会,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哈!

新职工中,工种分得最差的,是一名分到医院后勤部门的青年。

后勤部门这个名称是酱油汁在全院职工大会上宣布的。听上去颇为赏心悦目。而实际上,亦叶比谁都清楚,竹篮医院的所谓后勤部门实际上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肖婆婆和分田!分到后勤部门来工作,说明白一点,也就是分到食堂来当炊事员。

当然,说到底,亦叶自己是犯不着对分到食堂来当炊事员的知青施舍什么同情心的。秀丽聪明者如姐姐美盼,不也一直在工厂的所谓后勤部门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吗!父亲头一次回W市休假时,听说姐姐的工作是炊事员,曾幽默地劝慰过姐姐。

父亲说,“……烹调历来是中国文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努力钻研,切勿沮丧!哈!

新职工进院的第二天,晚上吃着饭,肖婆婆告诉亦叶,分到食堂来的那个新职工就是自杀死了的袁拐子的大儿子。这一下亦叶吃了一惊,整个夜班都上得心神不定。在药房听郑育拉琴,亦叶心不在焉,马上被郑育发现了。郑育一声不吭,只说自己感冒了,有些头疼,劝亦叶早些回急诊室休息。

第二天下班,亦叶有意在食堂多呆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袁拐子的那个儿子。袁拐子的那个儿子客客气气地给亦叶打了一个招呼,什么别的话也没说。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在男孩子中算得上容貌端正了。亦叶不知那孩子叫什么,只听到肖婆婆一口一声地管他叫野鼠

很明显,肖婆婆对那孩子怀着深深的内疚,所以什么重活也不派他干。只让他卖饭菜票,收发工作服,被单。亦叶心中对那孩子怀着和肖婆婆完全同等的内疚,却没有任何能补偿的机会。

睡了一觉起来,吃了中饭,亦叶想和袁拐子的那儿子说说话,却发现桌边只有肖婆婆和分田。

肖婆婆,那孩子上哪儿去了?我是说……那野鼠!他……怎么不在食堂吃饭?

我跟他说了,让他吃饭。可是他愿回去。他家还有他妈和两个弟弟……

亦叶回小屋看了一会儿书,睡了一会儿觉,估摸着那野鼠该回厨房了,便下楼来。食堂中仍然不见那孩子。

肖婆婆,您把野鼠给打发到哪儿去了?

我让他上开水房守着高压锅去了!

高压锅是竹篮医院里用来消毒注射器、针头、敷料、手术、产包、棉签等用品的。在开水房守着高压锅是个轻活,等到压力到了,把火盖上,把锅抬下来就行了。事实上,守高压锅并不必要。过去分田忙的时候,没人守着,记住时间去关火就行了。

亦叶对开水房十分熟悉,那里有她和肖婆婆洗澡用的大木桶。

亦叶轻手轻脚地走到开水房的后面。袁拐子的儿子,那个野鼠,正坐在大木桶边看书,根本没注意亦叶进来了。亦叶犹豫着,该不该叫他一声,高压锅突然响起来。那孩子站起身,一看亦叶站在门口,吃了一惊,手中的一本小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亦叶上前把火盖上,帮着他,把高压锅抬下来。高压锅呼呼地出着气,那孩子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看着亦叶。

“……师傅,是不是厨房有事,肖师傅让您来叫我?

不是!不是!

……,是您自己……有事找我?

亦叶看着那孩子,有几分钟答不上话。她原本并没有什么具体事。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铅笔,然后用铅笔在本上最后的一页上极轻极轻地写上袁也曙三个字,递给亦叶。

啊!原来这孩子,竟有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写完了自己的名字以后,袁也曙把小本和铅笔收起来,不再说话。亦叶也没有说话。她原本是怀着歉意来认识袁拐子的这个儿子的,并想在可能的情况下帮助他,权当是悔悔过。可是……,现在看着这个孩子,亦叶却发现自己犯下的过失根本不可能弥补!和袁也曙同时分进院的,酱油汁尚未过门的弟媳妇,分到中医科当学徒,一出师便是医生;镇革委会副主任的儿子,分到超声波、心电图室;县革委会卫生局某科长的侄女,分到检验科;这还仅仅只是亦叶知道的几个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分配去向!而袁也曙却被分到食堂打杂,要问起来,自然也是革命需要!

……假如亦叶真道歉并悔过的话,这孩子说,我不想当炊事员,亦叶有这个本事,帮他换一个工作吗?

亦叶紧紧地咬着嘴唇,不敢说道歉,更不敢说帮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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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老钱:小说连载《松园旧事》的开场白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第二《竹篮之恋》简介
上一节:胡风分子 (下)- 第二部《竹篮之恋》连载之二十一
下一节:
邂逅野鼠(下) - 《竹篮之恋》连载之二十二
老钱:《松园旧事》- 中国二十世纪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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