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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此情绵绵》二十三 俭生之恙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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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 17:27: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松园旧事》第三部《此情绵绵》连载之二十三
二十三 俭生之恙 (上)

元旦,李洁、李勤生父子上厂外开会。李净为了给小琴散心,带着爷爷和万婶一起上礼堂看《摘苹果的时候》,那是一部刚刚上映的外国电影。美美和俭生头一天已经看了,便计划上松园对过的商场转转,买点东西。俭生和美美刚要出门,楼上一位和李洁同年进厂的嫂子进屋来,央求俭生给裁两件孩子的衣服。小孩的衣服裁起来快,俭生让美美下楼等,美美就先下去了。俭生刚把桌子收拾好,把布铺开,准备划线,一阵难忍的腹痛突然袭来。最近有两三个月,俭生常常腹痛。他只觉得是心情不好,吃不好、睡不安,影响了肠胃功能,也没上厂医院看。以往疼虽然也难受,有时也疼得出冷汗,但咬着牙挺一段就过去了。可是今天……俭生咬着牙,挺了一阵,却坚持不住,只能捂着腹部跪在地上。

那女工一看俭生突然面色苍白,满头汗水,吃了一惊。俭生,你这是……怎么啦?

“……你把布放下。回头……我让小红给你送上去……”

女工一看俭生疼得说不出话,赶紧打开窗子把美美给叫上来了。美美上来也吃一惊,她扶俭生上床,让那女工帮她上礼堂广播,说家中有事让李净火速回家。

李净在礼堂听到广播,马上站起身。小琴跟着站起来。万婶和爷爷并未听清广播里说的话,但看到净子和小琴走了,以为厂里出了什么事,也都跟着出来了。

等一家人赶回来,俭生的腹痛已经缓解了,只是出了好多汗,浑身无力。美美灌了一只热水袋正给俭生捂着。看到两家四口人都被叫回来了,美美内疚极了。

小琴姐!我……本来是叫净子哥一个人回来的……。刚才俭生……突然肚子疼,都站不起来,说不出话。……可这一会儿……不知怎么又好了……”

李净一想,天冷了的这几个月,小叔犯肚子疼,已经犯了好几次了。

“……小叔!我们回都回来了,我还是……背您上厂医院去看看吧!

疼痛缓解了,俭生只觉得有点头昏,想躺一下。

算了,净子!小红……不该着急着把你们叫回来,你们还回去接着看吧!

李净看小叔脸色不好,不放心,还想去厂医院。但爷爷和万婶都觉得元旦,大过年的,看病麻烦,也怪不吉利的。李净就嘱小叔元月三号上班一定上厂医院去一趟。俭生在床上躺了一阵,觉得没事了,就起来,帮那女工裁了衣服,让美美送上去。完了,他和美美还上了趟街。李净又带着两家三代四口人重上礼堂看下一场电影。晚上李勤生和李洁父子回来,俭生觉得一点事都没有了,吃过饭还把美美送回家。元旦的这一天就算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第二天因为元旦挪休,大伙儿也都不上班。一清早,全家人围在桌边,李俭生拿起碗,准备喝粥,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一阵疼痛又袭来。俭生咬着牙,放下碗,想上厕所去,刚走两步就支持不住,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李净和李洁同时放下碗,把小叔抱到床上。李洁有差不多大半年没怎么在家呆,还没遇到过小叔犯腹痛犯得这么厉害。一听哥哥说,小叔昨天就这么犯了一次,而且居然疼得把家人从礼堂叫回来,李洁不由分说就和哥哥一起把小叔背到厂医院。

医生一检查,俭生正发着低烧,血象又高,疼痛局限在右下腹,便诊断为阑尾炎。医生立即给俭生办好三联单,嘱李净、李洁立即把小叔送到江夏附二院动手术。李勤生对这个比自己年幼十八岁,又从小在农村受苦的弟弟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一听医生说要开刀,心中就难过,觉得自己这一年老是想着早抱孙子,完全没有关心一下这个多病的弟弟。李望富老汉一听医生说要早去。去完了,阑尾穿孔、腹膜炎、败血症,会有生命危险……,当下就哆嗦着嘴唇,光会流泪,说不了话了。李净一看爷爷和父亲着急的模样,就让小琴和万婶陪他们先回去,但谁也不愿回去,只好大家一起上江夏附二院去。

江夏附二院值班医生检查了一下,觉得厂医院的诊断是正确的,准备收住院,手术。李净和李洁把小叔安放在一辆推车上,正要出急诊室,罗秀英进来了。罗秀英不认识李家的人,却认识小琴和万婶。多少年来,罗秀英心中一直对这对善良、真诚的工人母女怀着深深的谢意。只要是9876厂有人来找,不用美美亲自陪,只需要说一声是万家母女介绍的,罗秀英再忙、再累,也会热情接待、帮忙到底。而这一次,一定是厂里重要的人物病了,否则,大过年的,万家母女怎么会上急诊室来了呢?

小琴!是厂里有人……病了?

罗护士长,因为害怕医学院里的规矩多,小琴一向不敢像在厂里那样随便称叔称婶称师傅。“……是,是我家亲戚,是……净子他叔……”

噢!

一听是万家亲戚,罗秀英便觉得更应该帮忙。

接过李净手中的病历,罗秀英一看,啊!患者竟然叫李俭生,这就是美美那个男朋友吗?罗秀英走到推车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不错,这孩子一定就是美美的那个男朋友。从身材上他配美美确实如叶妹所说,一点也不矮。而从容貌上看,他面孔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真是像叶妹说的,比美美还漂亮。再一看,李家的这四口人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地看着她,一声也未吭。罗秀英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李俭生和他这一家人……是一家正派、老实的人。“……您要是放弃偏见,心平气和地和这个李俭生相处一段……您自己会喜欢这个人的,罗阿姨!叶妹的话清晰地响在罗秀英的耳边。罗秀英不得不承认,还没有和这个李俭生相处,自己在心里已经有几分喜欢这个孩子了。

“……他是怎么发病的,小琴?

“……不知怎么突然肚子疼。正好今天放假,净子他们都在,就……上厂医院了。……医生说阑尾炎就转院来这儿了。刚才医生说了,是个小手术,不碍事……。可是家里老人听着动手术……还是害怕……。您要是能……一起上外科……给找个教授、主任什么的给主刀,老人……心里就好受一点……”小琴老老实实地说。

但罗秀英一听阑尾炎要动手术,脸色却严肃起来。结核病患者如果确确实实已经痊愈,那当然和正常人一样,遇到急性阑尾炎,马上开刀。但是结核病灶没有痊愈还在活动期,从治疗原则上说却应该是避免手术的。李、万两家的人自然无法知道,这两个月罗秀英一直在抽空研究结核病,肺结核、骨结核、淋巴结核、肠结核、生殖系统的结核等等。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换句话说,也就是为了眼前这个正躺在推车上的李俭生!想到这里,罗秀英把病历合上。她决定带小琴,李净亲自陪李俭生上外科去,在动手术之前先找结核病科和骨科过去给李俭生治疗过的医生会诊一下。

到了病房,正好碰上腹外的老主任。罗秀英高兴极了。这可真是像歌里头唱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要不是这文化大革命破除了城市老爷卫生部那些教授、主任不值急诊班的条条框框,这大过年的,上哪儿去找这腹外的主任?

腹外的主任和亦伯梅年纪相仿,三十年代留德的老教授,一听罗秀英说患者有骨结核史,马上慎重起来。李俭生腹部的压痛已经完全消失。腹外的主任再仔细一问,这样的腹痛,反复发作,已经持续数月了,便给李俭生作了一个全身检查。罗秀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就想检查一下这个李俭生。看他身上是不是潜伏着结核病灶,一直师出无名,这一下一举两得了。腹外主任检查完,又叫来结核病科和骨科的医生会诊。李俭生的结核菌素试验1100000为阳性。但结核病科的医生在肺部、淋巴、泌尿生殖系统都没发现活动性的结核病灶。骨科的医生认为患者原来所患的骨结核已经痊愈,没有复发的征兆。腹外主任于是考虑是肠结核。做了一个大便抗酸杆菌,果然是阳性。又做了一个胃肠钡餐造影,在回盲部发现了一个溃疡。

为了最后确诊,腹外主任又给李俭生做了一个大便的结核杆菌培养。培养要等好几天才有结果。这几天中,腹外主任看着罗秀英的面子,先把李俭生收入院观察。

天快黑了,李净和小琴怀着极为沉重的心情走出医院大门。

一出门才发现爷爷、万婶、父亲和弟弟四人都站在医院门口。他们在呼呼的北风中站着,根本没有回家。爷爷一看净子出来,就迎上去。

“……净子!你小叔开不开刀?医生说……要紧不要紧?

没事儿,爷爷!医生说……可能不用开刀。……养几天就能好……。咱们……回家吧!回头我和洁子给小叔送毛巾、脸盆、漱口杯来就行了……”

李净强打起精神安慰爷爷。但李洁却隐隐约约地从哥哥的表情中觉出来某种不祥。回家后,哥俩收拾了一套小叔的洗漱用具,就又出门了。

一路上,李净沉默着。

哥!你刚才在我爷爷和我爸跟前……,没说实话吧?

是的,洁子!李净把手中拎着的脸盆放在地上,哭了。“……要真是阑尾炎,倒没什么大事。可是医生说,小叔……可能是原来骨头上那结核病……长到肠子上去了,是肠结核!小红她妈一直在跟前……都知道了……”

啊!

李洁一下惊呆了。

洁子!咱们家……怎么这么倒霉呀?

李洁站着,沉默了几分钟。

算了,哥!小叔还在病房等着咱们。既是病已经得下了,流眼泪也没用。咱们得合计个办法……瞒着爷爷……”

兄弟俩到病房陪了小叔一会儿,小叔怕父亲和哥哥着急催着哥俩快回去。走到家门口,李净站住了。

“……洁子!咱们……上厂医院黄医生家问问吧!至少借一本肠结核的书看看……”

黄医生家却没有肠结核的书,只能安慰了哥俩一下,说江夏附二院是全省最好的医院,让家人放心。

离开黄医生之后,李洁想起了亦叶。亦叶爱读书,她自己懂医,父母也懂医。没准儿……她会有书!为什么不问问她呢?李洁让哥哥先回家,他到厂里取点东西就回。

进了办公室,拿起了电话,李洁却犹豫起来。这一年,亦叶遇到的灾难比你这家人遇到的灾难大得多。她自己还是个病孩子,还要照顾另一个残废人!你没有给亦叶提供过任何哪怕是最最微不足道的帮助和安慰。你……没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没给她写过一张便条;更没到竹篮镇去看过她一次!而现在,你自己家中出了事,你却想起了亦叶……

李洁把拿起的话筒又轻轻地放下了。几乎在那同时,李洁才发现,他竟然把和周仪下午的约会忘得干干净净!

元月一号的下午和元月二号的上午周仪有两场球赛。正好李洁也要出去开一天会,两人便约好元月二号下午三点半在他们见面的老地方,9876厂和地质学校中间的那所W市十分出名的育红幼儿园,见面。当时两人还开玩笑说,就是两家老人不同意,也一定要见最后一面,互道珍重再永别!而事实上,两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家中的老人根本不会反对。李洁压根儿就没打算在家里询问任何人对周仪的印象。但周仪却确实计划元旦期间问一下父亲。周仪的父亲在下面地质队带学生实习,要到元月二号才回。

元月二号,周仪赛球到中午才完。完了又是总结,又是会餐。周仪倒不怕总结。以前在青年队她几乎没听过教练在总结时表扬她。而现在转业了,天天听的都是表扬。钢花一队自从有了周仪,简直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周仪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惦记的是李洁。会餐一完,她拔腿就走,到育红幼儿园门口才三点过一刻。周仪松了一口气,便在那条小路上来回地跑着。三点半过了,李洁没有来。三点四十五分过了,李洁仍然没有来。认识李洁两个多月了,每次约会都是李洁等她,还从来没让她等过一次。一定是厂里临时加班,他来不了,又没法告诉我。这么想着,周仪沿着小路跑到9876厂门口,让门卫打电话找李洁。李洁却不在。周仪又跑到李洁家去。李、万两家空无一人。

周仪性格爽朗、心胸豁达,没等到李洁,也不怎么生气。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没点什么事呢?周仪一路跑着,回家了。

一回家,正好父亲回来了。周仪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爱她,她也爱父亲。父亲和母亲离婚时,周仪五岁,哥哥周全已经十二岁了。因为哥哥不要人照顾,已经上中学了,父亲便把哥哥留给母亲,自己带上周仪。周仪虽然判给了父亲,父亲却无法照顾她。父亲是右派,得先上农场劳动;改造好了,摘了帽子,还得重新分工作。

周仪五岁之后的童年时代,是和祖母一起度过的。周仪的祖父是一个工程师,桥梁学的教授,在周仪出生之前已经去世了。周仪的祖母,早年毕业于著名的远东体专,三十年代就代表中国的国家队出国赛过球,解放以后是江夏师范学院体育教研组的第一任主任。周仪的父亲摘了帽子以后,祖母费了许多周折才把父亲调到江夏师范学院数学系任教。不想四清之后,周仪的父亲又再次莫名其妙地被贬到地质学校。祖母抑郁成疾,文化革命开始不久便病逝了。

周仪的父亲一向反对周仪当专业运动员。但周仪却从五岁起就受到了祖母严格的训练。以后在祖母的支持下,周仪十岁就成了专业运动员,进过国家队,参加过全运会。祖母为此荣耀不已,父亲却常常在家叹气。每次周仪从体工队回家,父亲总是让周仪看书、背书;从不关心她的训练项目、进度、成绩……。谢天谢地,文化革命开始之后,来了一场上山下乡运动。父亲以往天天在家叨叨的,让周仪好好学习的那些榜样,也是周仪童年就读的师院附小中那些成绩优异的同学们,全都上山下乡了,大家反倒羡慕周仪。这之后,父亲终于悟出了周仪已朽木不可雕,也悟出了世风日下,便再也不提让周仪看书的事了。

爸!

啊!小仪!回来了!

周父正打算做饭,一看女儿回来,擦了擦手,上前亲了亲周仪。

爸,您也是刚进门吧!您歇着,我来做!

父女俩都不太会烹调,也不会持家。好在两人也都惯了。周仪爱父亲。祖母去世了之后,父亲是她观念中唯一的亲人。五岁之后,她没见过母亲和哥哥。五岁之前的事她脑中没什么印象。在体工队呆了十多年,周仪从来没写过入团申请书,就是害怕入团时要写那些骂父亲的话。也正因为没入团,周仪主要还不是因为球艺平平,而是因为政治表现一般才没进成省队的。青年队的领队对周仪比对所有其他队员都凶。只要周仪和一个男队员多说几句话,他回队就批评周仪。好容易等到青年队大换血,周仪一说转业,领队就同意了。周仪呆在青年队对女队来说虽然有用,但男队的成绩老上不去。只要周仪练球,总有人回头张望。周仪天性豁达,这些事,她回家从不说,父亲因此也从不知道。父亲偶尔也问问她,是不是认识了比较好、比较上进的男孩子,她简单地说一声没有,父亲也就不问了。有时候,父亲会叹一口气。

好了!今天告诉父亲李洁的事,总算可以让父亲也高兴,高兴了!

“……爸!先向您……报告一个……特大喜讯 —— ……有男朋友啦!

真的!父亲果然又惊又喜,眼睁得大大的。“……叫什么?多大岁数啦?学什么的?那一届的?

“……他叫李洁!李……是十八子那个李;洁……就是做清洁那个洁。比我……大四岁,是学……周仪想了想,李洁……什么也没学,也用不着学。“……他不用学什么,爸!他是干部,是……党委委员、党委宣传部长、团委书记……。做这些事什么都不用学,也不用管是哪一届的!再说,他又不是大学生,他……好像读完小学就进厂当工人了……”

周仪的父亲沉默了,脸上灿烂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手中拿着的筷子被放在桌上。周仪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

爸,您……不高兴?

“……小仪,听爸……一句话!不要和这个李洁好!

为什么?

“……爸最不喜欢这些……什么正经事都不会做,就会整人的委员、部长、书记。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找个……读书人家的孩子好!你……岁数还小,不要着急!

可是……周仪也放下了筷子,看着父亲,既吃惊,也难过。可是,我……已经答应和李洁好了……,爸!我们认识……都两个多月了!

和你一辈子、一生的岁月相比,两个月太短,算不了什么。你就告诉他,说……我爸爸……不同意……”

李洁在厂门口门卫那里借了一辆自行车,急急匆匆地望周仪家赶。要是周仪已生气,回了W钢的宿舍,那还真是麻烦了,还得专门上W钢去向她赔礼道歉!这两天家中这么多事,怎么去得了?这可真是越忙越添乱。

还好!周仪……在家!周仪家的窗子原来是为教室做的,惊人的大,而窗帘却极短。李洁老远就透着窗子看到了周仪。走到跟前,李洁发现周仪的父亲也在家,就放慢了脚步,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用不着贴着门窗,李洁就能清楚地听到周仪父女正讨论着什么。正好,起了北风,北风呼呼地朝李洁站着的方向吹着……

“……爸!您……又没见过李洁,干吗我刚一说……您就不同意呀?

“……爸没什么必要专门去认识这个李洁,小仪!你……当年当运动员……爸就反对。你连小学都没上完,这个……李洁……只上了小学就进了工厂,和你一样,两人都等于半个文盲,将来……怎么办?听爸的话,小仪!爸……是为你好!别再想那个李洁!特别不要被他的那些干部头衔迷惑。……党委委员、宣传部长、团委书记……,咱们的社会就是让这样一些不干正经事的人搞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搞得工人不想做工,农民不想种田,学生不想读书,大家心里都只想着当官!这个世道……不会总这么……昏聩,将来有一天,咱们中国人自食其果之后……是会幡然悔悟的……”

李洁觉得全身的血液一时间都涌到了头上!和周仪相处的这几个月,他从未在周仪面前提过他在厂里担任的任何一个职务。很明显,这是小红为促成此事自作主张向周仪介绍的。李洁万万没想到,他这个根正苗红,顶天立地的老工人、老共产党员、革命烈士的儿子;甚至自己都是当之无愧的老工人和老共产党员,没有歧视这个摘帽右派的女儿,这个老不死的摘帽右派……竟会歧视他!难道共产党的党委委员、部长、书记,这些职务还抵不上一顶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的帽子吗?如果周仪的父亲和他李洁见了面,嫌他不美,嫌他不高,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他会心服口服,毫无怨言!而现在,这个口出狂言的摘帽老右派却仅仅只是因为他读完了小学就进了厂就断定他是……半文盲;就不允许他的女儿再和自己来往。

不知不觉中,李洁捏紧了拳头,心中燃烧起熊熊怒火……

“……小仪!你……怎么不说话?你认识这个李洁……才不过两个月,爸说了几句话,你就不高兴了?

周仪呆呆地坐在桌边,没动饭菜,也没说话。父亲走到她的身后,抚摸着她的头。

“……你长大了,小仪,是成年人了!你回家把恋爱、婚姻的大事说给爸听,是尊重爸爸。在这个问题上,爸爸最后还得尊重你自己的意见。毕竟……,将来要和你找的男朋友生活一辈子的……是你自己,不是爸爸!你要是真的在这两个月功夫爱上了这个……李洁,不能自拔。爸……也就随你!……将来成了家,想得起爸爸,回来看看;想不起,爸……也不怨你。爸这辈子反正问心无愧!……教的学生能不能成材;生养的儿女能不能走正路;在爸爸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爸自己的这份心……尽到了……”

爸!一看父亲认真的神情,周仪心中反倒难过起来。……都说到哪儿去了?我回来问您,就是征求您的意见。您要……不同意,我就……告诉李洁一声,这事……不就完了吗?我……哪能认识他两个月就……不能自拔?咱俩分手……难过的人,不是我;而是他!W钢有十万职工,我刚一去就碰上……挺不错的人,往前,要找大学生……准保能找到。李洁……要找一个比我强的,我敢保证他找不到!他那个厂只有一万人,女工……早被他挑遍了……”

李洁的脸上渐渐浮起了轻蔑的笑容。完全没有什么必要继续站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听这父女俩的废话了!他扭头向学校门口走去。

回家的路上,李洁骑车骑得极慢极慢。一想到小琴姐没生孩子,小叔又患了这该死的肠结核,李洁闭上眼都能看到哥哥脸上的泪水,爷爷和父亲焦虑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几乎没有勇气和力量回家了!

在厂门口把自行车还给门卫之后,李洁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电车站上……

北风呼呼地吹着,李洁却不觉得冷。

……当年亦叶还在厂里当学徒工的时候,每天都在这个小站上等车。亦叶下乡之后最初的那段时间,李洁几乎每天下了班都要到这个小站上站几分钟再回家。以后慢慢竟养成了习惯。写稿件,出差之前,动脑筋想问题,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不知不觉地走到这个站上。这个站,是这个三路电车的起点和终点。起点是9876厂的大门和礼堂;终点则是街对过W部队的空军后勤部。这一路电车的全部行程都在这条解放大道上,连一个弯都不拐。前面第一站是江夏附二院,也是9876厂厂区宿舍和子弟中学的所在地。第二站就是亦叶的家,松园。第三站是江夏附一院,也是新华南路,去竹篮镇倒车的地方。每次到这个小小的电车站上站一会儿,李洁便觉得自己的肉体和灵魂都在不知不觉、不受控制地随着那无轨电车的缓缓移动而在向亦叶靠近……

这个广袤的世界,还真是像老百姓说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亦叶……,也是知识分子的孩子。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歧视过我这个只读了小学就进厂当了学徒的人。第一次来家吃饭时,她……居然说父亲当年让我退学进厂……英明。五年前,和她一起办国庆专刊时,她……说得多么动情呀!

“……李师傅!您的文章,您的散文、诗歌,都写得挺好。别看咱们厂有那么多大学生,要在咱们厂找一个文思敏捷、才华横溢的人,还真是非您莫属!

后来……,亦叶还这样写过。亦叶信中那些知心的话语,李洁看了无数遍,早就能背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才想起两个月前,他自己亲手把那些信……“吐故纳新了。那个晚上多么英明啊!没把那些信……烧了。要是真的烧了,今晚……可能真会后悔得……撞死在这小站上!

“……拜读了您的长诗,我真是大吃一惊。我说的是真话,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赞赏,您可千万别当作廉价的吹捧。您早就不是我的领导了,我有什么必要还吹捧您呢? 您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人,诗文俱佳,而我在一个长时间内竟有眼不识泰山。您的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您的奋不顾身的英勇气概;掩盖了您的才华,也使我失去了许许多多能像您学习的宝贵机会。现在,当然一切都晚了……”

是的,亦叶!你……说得太对了!现在……,真的是一切都晚了!

当初,听到肖婆婆说方小慧受了伤,要截肢,亦叶要和他……结婚的消息,为什么我竟听之任之呢?为什么不冷静地思考一下,去找找亦叶,去告诉亦叶,用人格向她保证?只要亦叶……能接受我的爱,我这辈子会对方小慧像对自己的亲兄弟一样!让亦叶不要意气用事,这么快就决定要和方小慧结婚。说不定……亦叶能听从我的劝告。而现在……,真的是一切都晚了!想起来,真正和亦叶朝夕相处的日子,加起来还不一定比和这个……周仪多。而这个世界上真要有一个能认识、珍惜我这个只读了小学就进工厂当了学徒的人的价值的人,恐怕只有亦叶!

……而亦叶,那么聪明的人,却心善得有些傻气。她居然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她自己那样,有心有肺!

“……李师傅!您真的觉得这世上会有……没心没肺的女工?

是的,亦叶!这世上没心没肺的人有的是!比有心有肺的多得多!用不着费时间找别的人,只让你认识一下这个……周仪,你就会明白什么是没心没肺了!

电车一辆接着一辆地从李洁面前驶过,李洁像一座石雕一样站在站上,心中充满了难以排遣的忧思和惆怅……

元月七日的晚上,方小慧一直在亦叶的小屋里呆到晚上九点半。分别的时刻还是来到了。方小慧吻完了亦叶的额头,又吻亦叶的脸蛋,让亦叶不要下楼。亦叶不但还是下了楼,还搂住方小慧不放。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已经没有任何勇气和毅力控制自己。只要一开口,泪水便会汹涌澎湃地涌出来。

“……上去,叶妹!还可以……休息一刻钟,再去接班……”

亦叶不出声,跟在放小慧后面走到后院的小铁门边。方小慧打开铁门,亦叶还想跟着出去,方小慧拦住她。

别出去,叶妹!外面冷,风也大!你又没戴围脖。快回小屋去,听话!

方小慧用手暖了暖亦叶冰冷的脸,转身出去,反手关上了小铁门。那一瞬间,亦叶完全失去了知觉,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在刺骨的寒风中呆呆地站着没动……

站了多久亦叶已经不知道了。直到分田从食堂后门跑出来,大声叫她。

菜叶子!菜叶子!前面……叫你!来了急诊!

亦叶匆匆忙忙地穿上工作服,赶到前面。来的急诊是农场一名外号叫胖蛆的强奸幼女犯自杀。在竹篮医院工作的这五年,亦叶遇到过几起犯人们稀奇古怪的自杀。有些勇敢的犯人,用劳动的工具,铁锹、铁钎;直接往自己头上砸。有些机智的犯人,用让他写坦白交待的钢笔往自己腕动脉、颈动脉上刺。还有些赤手空拳的犯人居然尝试着自己掐自己的脖子……。而这天晚上,这位胖蛆用来自杀的工具,却是一枚牙刷!

石山农场的犯人大多面如菜色,骨瘦如柴。由于居住和饮食卫生条件的恶劣,犯人们几乎常年拉肚子。偏偏这个胖蛆不但长得肥胖,还居然习惯性便秘,常常十天半月的不解一次大便。这一次,胖蛆有整整十天解不出大便。因为肚子胀痛难忍,胖蛆晚上在床上哼哼,吵得同屋的人无法睡。同屋的犯人们便在一起商量出一个法子。他们齐心合力捉住了几只苍蝇,蒙住胖蛆的眼,舀了半杯洗过脚的臭水灌进胖蛆的嘴……。第二天,也就是亦叶接夜班的上午,胖蛆在推车运石头的途中便腹痛难忍, 呻吟不止。同屋的几个犯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下胖蛆一定能大便了!不想胖蛆在厕所里挣扎了半天,什么也没解出来。出了厕所胖蛆就在地上翻滚,嚎叫。下午亦叶还没上班,解放军把胖蛆运到竹篮医院打过一次止痛针。到晚上,腹痛越来越剧烈。胖蛆像野兽一般嚎叫,同屋的犯人齐心合力地挤压胖蛆的肚子,希望能把大便为他挤出来。胖蛆实在受不了,央求同屋的犯人把他掐死。他自己已经痛得没有力气掐死自己了。同屋的犯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真掐死胖蛆。最后胖蛆还是只能自杀。屋里没有任何金属用具。胖蛆唯一能用的是一枚牙刷。他咬着牙,闭着眼,把那只牙刷猛地朝自己的心窝插下去。同屋的犯人谁都不相信用一只牙刷能自杀,都不出声地在一旁看着。直到胖蛆真的把牙刷插进了自己的心口,犯人们才在一片啧啧声中叫来了解放军……

亦叶检查胖蛆时,那枚多用途的牙刷正垂直地插在剑突下。整个牙刷柄都插进去了,只剩下带毛的牙刷头在外面。只可惜那枚牙刷柄既未伤着心脏,也未触及主动脉,胖蛆想死,一时半会儿还死不成!陪同胖蛆来的解放军让亦叶先打电话问竹篮镇边上的181医院。亦叶刚拨通,就发现181医院值班的竟是辛向东。


哎呀,太好了,辛向东,是你!

你好,亦叶!你也是……夜班?

把这个急诊……收了吧!

看你的面子,运过来吧!

让你们手术室做好准备!用不着进急诊室清创,直接上手术台吧!

哪个单位的?

“……石山农场的,是个……犯人……”

犯人你着什么急?犯的……什么案子?

“……好像是……强奸幼女……”

多恶心呀!干什么不好,要去……强奸幼女!这种人……本来就该死,干脆别送了,让他……死了得了!

可他……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再说……,解放军听说你同意了,已经开车上你们那儿去了!亦叶赶忙给陪同的解放军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快快开车走。

“……你自己呢?亦叶!好吗?

……,还行!上次……方小慧住院……麻烦了你好几天。我……也没法谢你……”

后来我才知道,你那……方小慧……在我们医院住过好几次。……他胃……受过伤,常出血,你知道吗?

知道!

他不是……文工团的吗?又没去过柬埔寨、越南、珍宝岛,怎么会……受伤?是不是当新兵,搞实弹的时候……不小心?

“……可能……是的……”

咱们院的人好多……都知道他,说他在军区……挺出名的!人也漂亮……。可惜我那几天见他的时候,他的头发……都给剃了,眼也老闭着……”

亦叶紧咬着嘴唇,不出声。一想起小慧哥……刚刚远离自己而去,她就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灵魂出窍的感觉……

什么时候,你俩……一块儿上我这儿来玩?

亦叶叹了一口气,仍然没说话。

你不想说话……就算了,亦叶!

……有男朋友吗,辛向东?

没有!医院这些男兵……,看着没什么劲,没有顺眼的……”

别找! 就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呆着……挺省心的……”

哈!辛向东在话筒那边笑了。你倒挺会劝我的!你自己跟你那方小慧好得……跟老夫老妻似的,连喝口水……都要等你来喂他。现在倒要我一个人呆着,还说一个人呆着……挺省心的。你干吗自己不一个人呆着?

哎!我……其实真是想……一个人呆着……亦叶无精打采地叹着气。


行啦!亦叶!你们农场的车来了,咱们下次再聊!
(未完待续)
.第一卷《三柳湖畔》 简介   (12/5/18,917)
.第二《竹篮之恋》简介(12/5/18,801)
.第三卷《此情绵绵》简介    (12/5/18,2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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