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神枪手----石头山

石头山

生蛋过了，蛋又要圆了。两蛋之交，打碎了封存记忆的壳，往事流得铺天盖地。
回忆有痛有甜，最甜的回忆是父亲。父亲一生最得意的，是他近乎传奇的枪法。
那年我九岁。明天就是新年了，妈妈看着六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无望的对着灰色的天空发呆。厨里还有几斤发霉的玉米面，几块石头一样硬的干豆饼。油瓶空荡荡的站在锅台上。一点荤腥都没有，这年该怎样过呢？但我的心里却喜滋滋的，因为父亲今天一定回来。在我的记忆里，与父亲一起过的节日，无论如何都丰富多彩。
这天黄昏，父亲回来了。我看着两手空空的他，心里不免有点失落。他对妈妈说：“你烧一锅开水吧，我去去就来。”父亲转身拿起戳在墙角的土枪出去了。大约半个小时，父亲提着两只又肥又美的野山鸡回来了。于是，八口之家，过上了一个欢快的新年。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雄性野鸡的尾翎，很长很漂亮，几乎与孔雀五彩斑斓的翅羽一样美丽。
二年前，姐姐不幸病故，文革的命也因此偶然地革到了我们这个普通人家。父亲被批斗游街回来后，我们全家搬进了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深山老林。尽管看起来孩子们的学习环境差了，（其实那年头，城里也一样）可我有机会见识了父亲神奇的枪法。
秋时，是猎松鼠的季节。兴安岭的松鼠个大尾长，是上等的锦帽貂裘之料。当时国家土特产收购价特等品每尾五元人民币。但皮毛必须完整，弹洞只能打在头部一寸之内，否则，就是不值一元五毛的次品。跟父亲一起猎鼠的经历，此生一次，一次终生不忘的美好记忆。那是个中午，天气晴朗，他带我来到一片茂密的山林，在几株老杨树下停留。他告诉我，松鼠掉下来，不要去抓尾巴，要抓头，把它拎起来，不然会伤到皮毛。大约猎了一个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猎到了十二只松鼠。其中一只伤到鼠身，其余全打在头部。父亲的枪法，让我惊诧不已！
在林场里，父亲是一个有点说不清历史遗留问题的普通的伐木工人，可他的枪法在当地九村八寨的猎人中很有名气。那年冬天，山里来了一个巴彦县的道套子大队（运木材），有一个年轻的猎手随队而来。他找到父亲，约父亲一起出猎切磋枪法。父亲看着他带来的发亮的猎枪，眼睛闪着光，爱不释手，不停地抚摸。那是一杆崭新的三十二号单管猎枪，比父亲的土洋炮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爽快的答应年轻的猎手，在自己一天试抢后，一起去大青山猎野猪。
客人刚刚离开，父亲就叫我扛上家里的长条凳和他到东山坡试枪。我把长凳竖在大约百米以外的山坡上，然后躲到了山坡下。清脆的枪声，如节日爆竹一样美妙，回荡在山谷，给空谷山野带来瞬间格外的宁静。我飞快的跑过去，把受伤的长凳扛回来。父亲看着凳面中间的弹痕，脸上荡漾着久违的梦幻般的微笑。
出猎那天清晨，我从梦中惊醒，发现哥哥的被窝已经空了。原来哥哥和父亲天不亮就出发了。妈妈告诉我，父亲，哥哥，巴彦猎手以及邻居马叔和马叔大儿子一起去的大青山，预计天黑前赶回。
漫长的等待在夕阳里格外煎熬。我在房前屋后辗转反侧，盼着太阳落山。可是，从日落到天黑，从天黑到掌灯，也没有猎人归来的影子。直到我和弟弟们进入了梦乡以后，重又被脚步和叫门声惊醒。
已经午夜了。归来的人们在火炕上围在一起，分享着一个激动人心故事构成的每一个细节，回味每个人在故事中成功扮演的角色，生动活泼津津乐道。一只重达三百多斤的野猪静卧在屋地上，成了故事中当然的主角，但却永久的牺牲了参予讨论的权利。
枪法，自然成了扑朔迷离的悬案情节。野猪身上有两处枪痕，其中一大一小，一明一暗。较大而明位于野猪腰身的一处是青年猎人所为，因为他的猎枪为二十号的大口径。另一处较小而暗位于野猪前肋一处则是父亲的佳作。父亲断言，这一枪一定是穿心而过。对此大家似信非信，就等着众人稍事休息后，验明猎物正身，分晓可见。
黎明时分，谜底揭晓。结果竟然如此的神奇！一颗正中洞穿的心圆形，让众人惊叹叫绝。从此，年轻的猎人成了我家的常客。那把三十二号猎枪，也在我家寄居了好几年。
后来，我长大以后，工作，参军，也有了一些射击的体验，曾经几次与父亲讨论枪法。父亲说，他没有专门练习过，射击靠的是天份和感觉。不过，有一次他向我谈起他的启蒙老师，一个他叫六哥的远房亲戚。六哥和外祖父都曾经加入了抗联队伍。六哥是神枪手，外祖父是交通员。外祖父不幸在母亲十三岁那年（1941）冬天遇害，连尸体都没留下。据说外婆亲眼目睹日本鬼子把五花大绑的外祖父塞进了汤旺河的冰窟。六哥则在抗联被剿灭后，加入了杆子（土匪），在汤林一线（佳木斯）很有名气。据父亲回忆，六哥可以在百步之外，夜里飞花，击中人头上顶的香火。六哥后来被解放军收编，南下战死。六哥是不是曾经亲手教过父亲，他没有讲起。这可能是父亲唯一有迹可循的学习射击经历吧。
在我的心中，父亲不仅是神枪手。在生活中，更是我们兄弟姐妹的保护神。在他的庇护下，才有了我们兄弟姐妹的今天。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人让我崇拜，我崇拜曾经被认为有历史问题，一辈子默默无闻，我普通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位平凡的神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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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t

知足

小时候，见到过邻居弄来的野鸡，尾翎很长很漂亮，很是惊艳，印象深刻，确如你所说：‘几乎与孔雀五彩斑斓的翅羽一样美丽。’

老妈年轻时，练过一点枪法，没见真刀实枪地派上过用场，但进游艺场，先给我，后给我女儿，打死靶，活靶，赚玩具，很少失手。

二妹子

父亲在每一位儿女的心里，都是最伟大的!
向你慈爱， 平凡的神枪手父亲致敬！

祝节日愉快！
---二妹子

杨子

石头好文！向你父亲致敬！新年愉快！

湖畔居士

谢谢分享. 动人的故事. 每一个父亲都是平凡的, 又是伟大的. 看历史的安排了.
祝新年愉快!

玉山峰

石頭山好文,打松鼠技能在亞城是有用武之地的.

好文，顶！写自己的经历就是不一样。

东北人说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最难打。

小时候最羡慕邻里的猎户满载而归那份得意. 在山跟儿下种地时也碰到过四个拿着猎枪半自动步枪而被熊瞎子追着狼狈逃命的猎户。看到兴安岭、北大荒的故事，总有种特别的亲切感。谢谢分享！

-- 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