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随想曲 （组图）

踏雪随想曲

这是一篇信马由缰、随心而作的散记，不敢称之为散文，因为它过于松散，可又不是游记、日记， 所以叫它散记。我甚至找不到一个恰当的题目，因为是写雪，又很随意，姑且叫做踏雪随想曲吧。
——写在前面的话


移居亚城已十年有余，最期盼的就是下雪。我喜欢雪是源于对摄影的爱好，因为雪能用自己的洁白打造一个干净清纯的新世界，给人带来美的享受， 但亚城位处南方， 雪是稀罕之物，所以听说要下雪我老早就开始兴奋。

星期天晚上，天阴沉沉的，坐在电视机前，我心不在焉，不时走到窗前张望。终于天上开始飘起雪花，稀稀拉拉，如柳絮随风轻扬，灯光下依稀可辨。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等到上床时，已是飘飘洒洒，漫天飞舞。路灯照射下的雪花带着淡淡的黄色，显得温情脉脉，隔着纷飞的雪花，夜色中的房屋和树木也变得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老是梦见天上的雪变成了雨，将地上的雪化去。清晨，睡梦中似乎听到噼噼叭叭的声响，心里一紧，真的下雨了？我赶紧起身冲到窗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梨花”开在枝头，落在草坪，铺在路面，撒在屋顶，一夜之间把这南国之乡装扮成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而天上正下着细细密密的冰珠。雪，你真的来了！

顾不上洗漱，也顾不上吃早点，我拎起昨晚就备好的照相器材一头扑到屋外。此时天刚亮，路灯还亮着，发出暖暖的橘黄色，点缀在一片寒冷的白色之中。整个小区还沉浸在睡梦中，寂静无声，只有冰珠打在雨衣上的沙沙声，冬日里所剩无几的鸟儿们也不知去向。我忽然想起了一首描写寒号鸟的儿歌，“哆落落，哆落落， 寒风冷死我，明天就垒窝”。但愿这些鸟儿们早已垒好自己温暖的窝， 此时能有个避风躲雪之处。


房前的车道上积了足有半英尺厚的雪，路上、草地上、冬青树上也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昨晚邻居在雪地上踏出的脚印、汽车压出的痕迹都已踪影全无。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向路中央，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我取出相机，支好三脚架，在寒风和冰珠的夹击中，拍下一张张小区的雪景：枯叶落尽的树枝身材苗条，黑色的纤体在白雪中被勾勒的淋漓尽致；弯弯曲曲的街道，裹着一身的雪白在一座座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房屋中蜿蜒而行；而平时这些毫不起眼的房屋在雪中却是那样鲜艳、醒目，仿佛童话中的小屋。雪中的小区是那样的宁静、安详、美丽， 那样的令人陶醉。等我拍完，环顾四周仍是空无一人，谁会在这冰雪之天早早起身？我想，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将这良辰美景赐我独享。




吃完早饭，我打算开车去附近一个公园拍照，结果没出小区车就陷在雪里，好不容易才把车弄回车库。公园离家约3英里，怎么办？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区区3英里路何足挂齿？走！9 点多了， 小区已经苏醒，不时看到溜狗、散步、玩雪的人。沿着街道往外走，路中央只有一条被我刚刚压出的车痕，到了一个转弯上坡之处嘎然而止，留下一片惨痛挣扎的狼藉。我在北方呆过，下雪照常上班，本想这点雪，这点路应不成问题，没想到亚特兰大是丘陵地带，道路起伏弯曲，又无足够的清雪装备，是不能和北方相提并论的。这以后的几天我再也没有贸然开车外出。

走出小区来到主干道，平时双行、三行的大道只有当中一道窄窄的、被车压出的路，上面仍是雪和冰，而两边不同方向的车道被雪连成一片，看上去非常开阔。此时，路上人迹全无，偶尔才开过一辆车，全没了往日的繁华，显得异常僻静，甚至有些“荒凉”。我想起了卢纶的《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可惜我胯下既无坐骑，手中也无大刀，更无单于可追，但这丝毫不影响我陡然而生的豪情壮志。我裹紧雨衣，掖好相机，“昂” 首“阔”步，顶风踏雪而去。

来到公园， 发现已有人捷足先登：雪地上欢跃着几只小花狗和跟在它们后面的主人，几行脚印沿着大道一直伸向河边。河面没有结冰，两岸却成了白色，河水便显得更绿、更清。河中间一座铁桥，黑色的骨架上积着一层白雪，阴森森的天空下给人一种肃穆之感。从河边往南望去是一大片雪地，当中被一条小沟隔开，小沟上架着几座白色的小桥。雪地中间有座凉亭，不远处是沙滩排球场，铺满了雪，形单影只的排球架兀自矗立在寒风中，似乎在感叹往日的喧哗。再远处便是一片住宅区，白色的房顶掩隐在黑色的树丛中。沿着河流往西很快就来到一条栅栏边，栅栏那边是高尔夫球场，外人不能进入。但今天高尔夫球场还会有人吗？我跨过栅栏，走了进去。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正是此时高尔夫球场的写照。若大的球场静寂无人，只有我这个“雨衣翁”在独赏“寒江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球场原有的黄沙、绿地、土包、小径都被白雪覆盖，只有地形的起伏和插在地上的标杆显示它们的存在。沿着一条隐约可辨的小径跨过一座木桥，左边出现了一片白桦林，小径贴着林边向前蔓延，将视线引向起伏不平、隐隐约约的远方。雪地、白桦、小径和迷蒙的远景构成一幅绝美的西方油画，又让人想起寒冷的西伯利亚和俄国的十二月党人。爬上一座小土包，眼前豁然一亮，一汪绿色的池水印入眼帘：池水在白雪中扭出优美的曲线，宛如披着一袭绿纱的妙龄少女在展现自己婀娜的身姿；水边的杨树苗条挺拔，寒风中昂首挺胸，像是一群风度翩翩的骑士正向少女炫耀自己的英武；还有那面黄色的小旗，色彩鲜艳夺目，恰似画龙点睛，给这淡雅的黑白水墨画添上神来的一笔。面对这一尘不染的洁白世界、面对这如诗如画的世外桃源，心仿佛被沉淀、净滤，变得纯洁、安静，灵魂似乎也变得像冰雪一样晶亮透明。 我沉浸在这美、洁、静的享受之中，忘了时间，忘了寒冷，忘了饥饿，忘了疲劳……







晚上是我最愉快的时候，虽然没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的意境，但舒舒服服地坐在电脑前欣赏、整理我的照片，却也其乐无穷。令我更兴奋的是第二天仍不需上班，还可以外出赏雪、拍雪。这真是神仙的日子啊！

神仙的第二天是漫游恰河。我家小区紧连另一小区，那家小区后面有条小道通向恰河，我常去那里。

第二天天阴，没有雨雪，这让我少了雨衣的累赘，但小区内的道路经过头一天车碾人踩和一夜的低温，到处是冰，非常难走。我踩着“前人”的脚印，一步三滑，“历经艰险”终于来到“村外”。村外的雪很深但没有冰，踩上去仍很松软。回首望去，“邻村”的景色尽收眼底：一片片白色的屋顶顺着地势上下起伏，从脚下伸向远方；屋顶下的砖墙或红、或黄、或灰、或乳白；黑色的树梢从白色的屋顶间探出头来，望着缕缕“轻烟”在屋顶袅袅升起……，好一幅温馨的“乡村”雪景图！

我不敢多留，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继续我的神仙之行。

脚下的小路顺坡而下，穿过树林通向河边。小路上铺满白雪，看上去非常平整，但下坡的这段路其实凹凸不平，白雪下掩藏着被雨水冲出的道道沟堑。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尽量避免踩进沟里。路两边的树林里长着松树、柏树、白桦、橡树， 以及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树，树干迎风的一面残留着斑斑雪迹，树枝纵横交错，黑白相间。时不时你可以看见雪地里横卧一棵死去的树干，或是一棵拦腰折断、斜倚着但仍然活着的树。除了松树、柏树，大部分树的叶子已落尽，少数残存的树叶或红、或黄，在这黑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鲜艳。靠近小路有些比较矮小的树木，长着像松树一样的针叶，也许就是松树吧，它们是小路开出后，重新发芽长出来的。这些小树有的不负重压，背着厚厚的积雪将身子探进路中间，好像求你帮她除去身上的重负。




忽然，一阵声响从林中传出， 一只小鹿陡然出现在百步开外的小路中央， 瞪着双眼看着我，一动不动。这是我第一次在小路上看到鹿，而且是雪中。我举起相机，可惜太远，只好小心地往前移动，心里默默地祈祷：美国的小鹿啊，请你不要动，我不会伤害你，只想给你拍张照。美国的鸟兽通常比较“笨”，不大怕人，但愿它也是这样。可我刚刚起步，这只警惕的小精灵就飞快地钻进树林。望着它远去的矫捷身影，我有些遗憾，又有几分担忧。小鹿身材单薄，没有厚实的皮毛，陡然碰上这样的大雪，它能适应吗？晚上它又栖身在何处？我离开小路，沿着小鹿遁去的路线向林中走去，走了半天，也不见它的踪影。我来到一个坡底，周围是看不到头的树林，脚下是深深的积雪，北风在林间呼啸，我觉着自己似乎成了扬子荣， 正独行在林海雪原，一曲《打虎上山》也在胸中回荡起来。

我返回小路，继续往前走。忽然，右边的林地里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孩子欢快的笑声夹着一个成年的男声，声音响亮清晰，像在不远处。我不禁心痒，走进树林，期望很快就看到一幅父子戏雪图。我走呀走呀，声音就在前面，清清楚楚，可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走到一条河边，那是恰河的支流，声音就从对岸一片树林后传出。我有些失望，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个称职的父亲带着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耍，他们也许在滑雪撬，也许在堆雪人，也许在打雪仗……

沿着河流往上走，不远便是一座石桥，河水就从桥下流入恰河。站在桥上回望，只见河底卧着许多枯死的树干，横七竖八，黑白混杂，也不知它们在那里度过多少春秋。两岸的河堤十分陡峭，有些地方凹了进去，好像随时都会坍塌，这是河水长年累月冲刷的结果。河流在此处拐了个弯，右面的河堤看上去便像把插入河心的尖刀。河堤被积雪涂成白色， 白色之中参杂着褐红色，那是泥土的本色。岸上的树木并不茂密，大概是水土流失的结果，或许是没有树叶的原因，总之，它们看上去稀稀拉拉，无精打采，像是暮年的老人。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荒凉、原始，似乎大地在叙述一个古老而沧桑的故事。



脚下的石桥将我重新带回现代。过了石桥，左边是一变电所，围着铁丝网， 网上一个大洞，弯腰便可进入。变电所内原本杂草丛生，十分凌乱，但大雪掩盖了一切，让它变得冰清玉洁、楚楚动人，这就是雪的魅力。再往前是一家小区的后门，一块木牌上赫然写着“Private Property”。 我只好住脚从远处往里张望：雪地里一个小小的儿童乐园，滑梯、秋千、钻筒、沙坑，四周环绕着黑色的铁栅栏；栅栏外有个凉亭，里面一张长桌几条板凳，在这寒冷的雪天里显得格外冷清；凉亭前是篮球场，地上铺满了雪，或许，是冰？再往前看便是一座座漂亮的小楼隐隐约约散落在白雪黑树之中。

我回头穿过石桥，沿着恰河边的小路往回走。说是河边小路， 其实并不在河边，而是在河堤上，离水面还有七八米，几乎直上直下， 我只能透过树枝的空隙端详恰河。雪后的恰河仍是那么安详、平静，河水依然清澈，她从容不迫，在两岸白雪的俯视下缓缓而流，她知道白雪会成为她新鲜的血液，成为她哺育沿河万物新鲜的乳汁。小路在河边的树林里穿行，时而贴近河边，时而离河远去，恰河也就时隐时现，时近时远，就像羞涩的少女若即若离， 让你生出无限的遐想。松软的白雪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清凉芳香的空气在脸庞轻轻抚过，令人陶醉的静谧在心底无声地蔓延，恰河的脉搏伴着我的步伐在缓缓跳动……




眼前的恰河、脚下的白雪将我带回四十年前，我的另一次雪地之行，也是沿着一条大河：那是插队后的第一次回家过年，一个风雪之夜。房东把我们送到一个大坝，告诉我们沿着大坝一直走，大约18 里路就到轮船码头了。我们沿着这18 里的大坝，走啊走啊，老也走不到头。1小时过去了，2小时过去了，3小时过去了，这18里路还是漫漫无边！天黑、风大、雪深、腹空、身寒，我们一行七人，背着大包小包，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从晚上10点离家，直到清晨4 点多才到码头！事后我们发现这十八里路有近三十。

回首往事不禁莞尔一笑，多少当时看来是天大的难事、坏事、灾难，事后发现只不过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一段有趣的经历，只不过给你的人生履历增添了一份色彩而已，你的生活还会照旧进行，不会停止，就像身边的恰河，她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可她从未抱怨、从未沮丧，每天依然从早到晚奔流不息，将甘甜的乳汁带给沿河万万千千的生命。这就是生活的真谛。


星期五下班较早，回家的路上我便拐进了公园。公园的草地仍是白晃晃的一片，两天的日照并未化去积雪， 只是让它少了些。雪的表面结了冰，不厚，一踩便碎，所以并不太滑。我来到凉亭前，眼前竖立着一棵棵被砍去叉枝、光秃秃的梨树，看上去就像从雪地里伸出来的一只只的手，手指张开，伸向天空，似乎在向苍天乞讨什么。雪地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脚印，形成一个大大的S，从凉亭前一直画到对面的小区。小区的房屋在夕阳照射下显得十分温暖，黄色、红色、乳白色，突然，一块玻璃反射出耀眼的阳光，蓝莹莹的冰面上便有了一条长长的、跳跃的、金色的光带。夕阳低垂，凉亭、树干、栅栏、小桥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黑影， 地面便成了一幅巨大的黑白抽象画。



我转身往西望去，高尔夫球场的天空一抹绚丽的彩霞，夕阳正在一片树林后缓缓下沉，火红的身躯被纵横交错的树枝分割成零星的碎片，闪烁着，跳跃着，越来越红，直到消失。我情不自禁走到公园的栅栏边。栅栏那边的雪地上有我留下的一串脚印，从栏底延伸到远处一个弧形的高地，高地背后是一排高大的橡树，树枝舒展、大方、优雅，因为背光成了一片剪影，雕刻在色彩斑斓的天空，而高地前的雪地也被抹上一层火红，与天边的晚霞相印成辉。我无法抵御这美景的诱惑——我跨过了栅栏。







高尔夫球场内仍然不见人迹，不闻鸟鸣，依然那么静，那么美。黑色的小径在雪地里蜿蜒，悄无声息，时而将你带到林边，时而将你引向溪旁， 时而将你领到坡顶，时而将你导向洼地，于是你的心开始变得平静、变得安宁、变得深沉。可这宁静之中似乎又搏动着什么。如果说那天雪中的高尔夫球场像一清纯的少女，她淡雅，温柔，不事张扬，那么今天的她却像热恋中的女子，她依然美丽、依然安静、依然淡雅、依然温柔，可她的美、她的静、她的雅、她的柔却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激情。看，那天边燃烧的晚霞正是她的激情在奔放，它流到雪地、树林、小溪，于是雪地、树林、小溪都披上一层淡淡的暖色，变得含情脉脉，爱意绵绵。尤其那一弯清澈的池水，仿佛被激情点燃，她将一袭绿纱换成绚丽的彩霞，在雪地里摆出千姿百态，显出万般风情；她把水边的杨树轻轻拥入怀中，用水波带着他们在醉红 的暮色中翩翩起舞……









我被眼前的美景所征服、所陶醉、所震撼，我从未想到雪后的黄昏是如此的多姿多彩，如此的充满魅力，如此的韵味无穷。其实，人生的黄昏不也一样？它可以变得同样的多姿多彩、同样的充满魅力、同样的韵味无穷，人又何必为逝去的年华而叹息，为自己的年龄而惶恐不安？


（下载片）

雪终于化去，不留一丝痕迹。她洋洋洒洒而来，将美尽情地洒向大地；她无声无息而去，将爱无私地留给万物。她一身素白，带来美丽典雅；她温柔安详，驱走躁动不安；她朴实无华，洗涤心灵尘埃；她深沉严肃，揭示生命本原。每次的降雪，与我都是一种美的享受、灵的升华，都会觉得心里轻松很多，有种宁静、空灵、旷远的感觉， 总是期待她的再次降临。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化为一片小小的雪花，随风而去……

下里巴男

多么好的散文啊！

采茶若语

好漂亮的雪景啊 尤其是那几张近黄昏时照的 美不胜收 加上作者这洋洋洒洒一大片文字说明 受益匪浅 谢谢分享

美翼传奇

阳春雪女天上来
下里巴男恰河拍
文图留住仙人境
一片痴心玉壶白

文令鬼醉
画让神痴
鬼斧神功
子曰绝佳

拜读佳作！
谢谢！

谢谢！

下里巴男

谢美翼传奇的美言、美诗！

下里巴男

谢谢！

下里巴男

照片见功夫，文字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