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 青春无悔-高中同学篇

胖胖168

“嘿，瞧，老毛子，扭捏地走来。”  

一中高三二班的课间，李泽航正学着陕西话，眉飞色舞地描绘着从门外一步一步慢慢挪进教室的老毛子。老毛年方十八，慈眉善目，身材魁梧，但走起路来，却一摆一摆地，腼腆而搪塞。李泽航好表演，尤其擅长用陕西话即兴播报小道消息，临摹老师的课堂讲解，拿老毛开涮。有口才，声音洪亮，仪表堂堂，是班主任高老师一直没来得及给他下的评语，我们李泽航同学就只好厚着脸皮，唾沫星横飞地利用课间短短的十分钟，秀他的独白，声音夸张而渲染，分秒必争。

高三二班至少有六十五个学生，男生稍多。参差不齐的四排课桌，从一进门的讲台下，一溜烟儿地排到教室后墙的大黑板下。一排课桌贴着一进门的左侧墙壁，另一排课桌贴着右侧有窗户的墙壁，中间两排课桌并列排放，挤出一左一右两个狭窄的过道。大庆每天就支着脑袋，紧贴后面的大黑板，在课上课下静坐沉思。当时两个学生共用一张课桌，一条长板凳。绝大多数的情况是男女同桌，只是到了后排才有两个男生同桌的特例。李泽航和老毛大概就是这特例中的一份子，没有女生坐陪，心里不太顺溜，就只好借故找岔来吸引众人的眼球儿。

在李泽航口若悬河的时候，壮壮多是鄙夷地咧嘴，无可奈何地摆首，因为这吵闹声打搅了他的逻辑思维。壮壮在高三仍是翩翩少年，仪美斯文，外号杜十娘，他戴一副近视眼睛，是运动会上的长跑健将。壮壮回敬李老先生的方式是也学陕西话，但每次只说三个字：

“李     贼      航！”

李泽航这时多半偃旗息鼓，但那贼眉鼠眼的表情，要经过片刻的稍加掩饰，才能重新融入课堂的气氛中。壮壮和大多数同学们一样，是有志青年，胸怀锦绣前程，临危不乱。那时大家一门心思地啃书本，作习题，为得是解开一个谜。但这谜实在是扑朔迷离，云里雾里地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庆在这乱哄哄的教室里，以他独特的方式生存。他面白颌方，生就一副富贵相，以至于在大学毕业以后的岁月里，总是为高中同学掏腰包，请客吃饭，而在高中的时候，他每学期不得不交三十快人民币的昂贵学费，来维持他借读生的身份，因为他是八所或十所的子弟。大庆的声音低沉浑厚，象印第安人吹奏的萧声，在层峦叠嶂中不紧不慢地穿行共鸣，古老而神秘。我坐在他前一排斜对面，是壮壮的同桌，但总是被大庆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吸引：

“Neat?  How dare you to use such an insulting word?"

他唯妙唯肖地模仿新概念英语里的一幕中，一个干干净净的英国小伙子对他的同事发牢骚，认为他的同事用neat (整洁)这个字眼来形容他整洁的个性有辱人格。大庆英语发音标准，口语最佳，但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就只好凄凉地坐在他的硬板凳上，借新概念英语来抒发豪情壮志。

高中时同学们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多半是坐的就近的同学互相来往，结伴到教室外面休息。男女生之间很少有交流，但可以大概齐揣摩出对方的性格特点。张国强、高伟坐在我们这排课桌的右侧，总是自娱自乐地不知在忙乎什么。张国强苍白，清秀，鼻梁挺直，总是神情恍惚地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高伟面容饱满，目光沉稳，象是有佛缘。菲菲是高一时从别的学校转学来的，忽闪着大大的眼睛，象卡通片里的美少女，令我们班的很多男生眼睛发亮。王涛皮肤细腻，身材修长，总是拿我当她的攻击对象，在课间休息时滔滔不绝，猛夸我多么能刻苦学习。我这人禁不起夸奖，所以高中的三年一直是飘飘然。刘纯则沉静少语，总是面含微笑，不轻易介入任何同学的谈话。

这六十几个学生组成的班级热闹非凡，永远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同学们在循序渐进的解谜过程中，也不只关心学业。这不，班里本来就不太平，可总有那么一小撮人看大班长不顺眼。这大班长大概有些许贵族气质，说话口气大：

“小木偶，你们几个把这个给我办了。”

小木偶答：“是，大班长，遵命！”

小木偶遵命了两年，觉得有些许郁闷，就串通了一帮乌合之众，积极张罗班委会改选事宜。他们打着民主选举的招牌，让大班长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当时全班大多数同学都忙着解谜，谁有心思顾及小木偶的小脑袋里卖什么狗皮膏药？稀里糊涂之中，居然真的开始改选了。

小木偶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首先发言：“我想说我们班的大班长在过去的两年里，还是有成绩的，只是缺点也有目共睹。我们班的气氛太沉闷，让人透不过气来，这和我们大班长有直接的关系。有鉴与此，我建议改选整个班委会。”

朱革亮也跳出来，直言批评老班长。朱革亮五官端正，但说话总是象在说单口相声，没人把他当真。想当年，他曾是大班长的搭档，在班级组织的春节联欢会上，表演相声。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巧妙组合，相得益彰，引来阵阵笑声。

但此时此刻，朱革亮却一改往日嘻皮笑脸的作风，严肃而认真，声音有些颤抖，大概是心潮澎湃之后，慌了神的结果。他说：

“我对我们大班长有意见，他胳膊肘总是外拐．．．”

他说的什么没人理会，大家都在察言观色，觉得朱革亮这小子肚子里一定没装好水。

小燕子本来也准备慷慨陈词的，腹稿都打好了，但是朱革亮的发言太冗长，小燕子就只好在下课后，蹦到讲台上的讲桌上，要求大班长回答她的问题。她站在讲桌上的高度正合适，脑袋比背后的大黑板高出一头，但是比天花板底一头，不至于要弓着腰大放厥词。大班长向来镇定自若，坐在前排的空座位上，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小燕子，用调侃的微笑，从容对答。

但是，为时已晚。

改选的结果是徐放当选为正班长，嵘嵘任副班长。徐放和朱革亮同年同月同日生，曾亲如兄弟，嵘嵘至今只和朱革亮单线联系，这当年班委会改选之事，多半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阴谋。

小燕子那时对解谜已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所以每天斗志昂扬，随时准备一拳把朱革亮掀翻在地。朱革亮本来一直有心对嵘嵘眉目传情，但是害怕拳头，有贼心没贼胆，就只好在物理老师把小燕子说晕的时候，偷偷地瞄嵘嵘一眼。

小燕子个小结实，永远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是篮球场上的小闯将，穷凶极恶，吆五喝六。在一场女生的非正式篮球比赛中，她左右围攻，疯抢我手中的篮球。撕杀拉扯中，她在我的手背上抓出一道口子。遇此挫折后，我这个全班最高的女生，再也没问津过篮球。女生打篮球实在是不太文明，同中国源远流长五千年的历史文化背道而驰，也和美不胜收的美国职业篮球赛大相径庭。

高老师可不管我爱不爱篮球，她更关心我的体重。一次全班女生在玩篮球，我站在树下正不屑地藐视这项不雅运动，高老师冲着我大喊：

“胖胖，这么胖的，还不快锻炼！”

我从小就细胳膊细腰溜肩膀，但却衬一张胖脸，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个胖子。有意思的是二十几年后，在我比高中时重了至少十多斤，虎背熊腰后，所有的人又都说我瘦，不知道这审美的标准是如何大放光明的。在我看来，高中时我没有人云亦云地去减肥是正确的冷处理，而二十几年之后大张旗鼓地锻炼身体，更是明智的选择。这世界，道理太多，诱惑太深，一定要保存良知，有清醒的头脑。

虽说篮球让我伤心，但还是有好多事让我开心，包括物理老师。我们班的物理老师认真负责，她下定决心要帮我们解开谜题，所以她的课陕西味越来越浓，定律的引用越来越高深莫测：

“你瞧，有一辆质量为a的小车，以加速度b滑行，摩擦系数为u．．．, 迎面跑来一质量为c的小车，以匀速d滑行．．．"

崔志伟对这加速度小车实在是没有兴趣，他总是走神儿：

“那引申呢？”

他实际上想知道的是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玻尔理论对物质世界的解释和引申，物质不灭，钟慢尺缩，狭义里的三维空间和广义里时间的引入，对这加速度的小车有质变的差别，尤其是当速度达到光速，甚至超过光速。但物理老师只能顾及到分给她的一亩三分地儿，哪有时间来引申？她教了大半辈子物理，只知道解答抽象的物理难题，这纷呈精彩的物质世界的起源，渐进，幻灭，正物质与反物质，粒子与波，是古今物理界研究争辩的范畴，与高三二班要解的谜，牛头不对马嘴。

崔志伟长得虎头虎脑，总是羞涩地咧着嘴笑。老毛有柔软度，但崔志伟却是挺拔结实，气宇轩昂。在有幸聆听了物理老师三年引经据典的解析后，他仍没有把握完全意会原子弹，氢弹，核武器为什么是根据质能守恒定律发明创造的，这真是不爽。结果，他对我们班的任何同学都爱搭不理，尤其是女生。我们班美女如云，但他对她们均目不斜视，更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高中毕业七年之后，崔志伟大概已完全忘记了当年高中时的不爽，来北京出差时的一个下午，给我办公室拨了一个电话：

“胖胖，你猜我是谁？”

我一个磕绊都不打地回答：“崔志伟！”这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和我的老同学谈话，却没来得及面谈。高中毕业二十二年之后，他和他太太请我在宾馆吃饭。他太太个高，肤白，说话轻声细语，温柔如水。我这才如梦方醒，原来他喜欢的女孩，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我们高三二班觅到。

和崔志伟谈话经历类似的一幕是我高中毕业后，从和张国强的通信中，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他工整娟秀的字迹。而高中毕业的二十二年之后，我专门去141医院的内二科办公室找他，等了好久，他才查房回来，穿着白大褂，目光沉静如水。看到我很高兴地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我抱歉地说：“我下午就走。”这次简短的见面好像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地交谈。我求他：“给我看一下手相吧，好的告诉我，不好的就免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摇摇头：“你，不用看，看你人就行了，都是好事。”这话听着好听，但用在高中时，对他灵，对我准保不灵。

到了解谜的时候了，那一年的七月七日，七月八日，和七月九日三天，除了少数被提前录取的国家栋梁之材，不用参加高考外，应届往届的高中毕业生们，都挥汗如雨地在高考试卷上奋战。不久，分数揭晓，谜题象是终于有了答案，但又不尽然，因为这谜好象一直也没有真正解开过。反倒是，这层层的帷幕，到此时才刚刚拉开。在以后的岁月里，舞台上的故事时紧时慢，时喜时悲，学业、事业、爱情、家庭，平凡世界里的一切因、果、缘、怨，一出又一出，紧锣密鼓地上演，如泣如诉，正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完稿于2008.7)

泥姑

好文笔好记忆，谢谢分享。
佩服胖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胖胖168

谢谢哆嗦，石头山游可好？

胖胖168

谢谢泥姑，记忆力应该不算好，这些事从来就不在脑子里，只是坐在计算机前，往事就回来了。回过头来，再读自己写的东西，觉得如果是同一主题，在不同的时间写，肯定是不同的结果，没有标准答案。连我自己都吃惊为什么会这么写，而不是那么写，这是我非常好奇的一点。

weiqi

我的高中班整个都在高考备战中，推崇高分，嘲笑爱情，鲜有人性化可言，一片灰色的回忆。

胖胖168

经历差不多，我上了一年补习班，才把高中的耻辱，彻底洗清。太压抑时，影响发挥。

香椿苗种了吗？认识你家领导和孩子，没能早点儿认出你，抱歉。

潇湘游子

值得记录的回忆。谢谢分享。

weiqi

谢谢，回家马上种了。
没认出胖胖，其实一点不胖，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