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青春无悔-饮食男女（一）

胖胖168

   看见饮食男女这四个字，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郎雄扮演的父亲，在李安早期的一部同名的片子里，皱着眉头，沉默无奈而又不乏父爱的目光。伴随这一成不变的目光，明线展开的是这位父亲的三个女儿的爱情生活，黑色、幽默，在沉静中渐起波澜，又在平淡中暗藏契机。暗线渐显的则是寡居的父亲和张艾嘉扮演的单身母亲，勇于追求世俗世界难以接受但又无处不在的忘年恋。

我第一次看到这部片子是在美国伊利诺伊州的圣母大学，时间在11月，当时学校放一个礼拜的秋假，我的室友非求我陪着她，坐一晚上灰狗去看她老公。他老公当时的室友，因为我的到来，只好把他的卧室让给我住，他则睡在厅里的沙发上。白天，他们两个小伙子忙学校里的事儿，晚上，我们四个人一起狂看了很多部影片，《饮食男女》是我印象最深的一部。后来我把这部片子推荐给比我晚来美国一年半的Black，他看完后，乐坏了，就天天有空时在家里放这部电影。他欣赏的不外乎是片中父亲的厨艺，虽然吃不到嘴里，不过好像看着挺解馋的，就上了瘾，我则把这部片子的剧情几乎都背了下来。后来我们谈论这部电影的时候，我谈剧情，Black则眉飞色舞地向我形容片中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他对片子里有几个女人和故事情节则一概记不得。

电影精彩，现实生活也一样。从小在陕西长大，我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了烧饭工具 – 炉子的改进。最早的炉子，是用手动风箱吹气的。炉子各式各样，都是自制的，充分体现了每家的艺术修养和生活态度。我的儿时伙伴家的炉子最独特，上面贴了白色的瓷砖，连炉子四周的墙壁上都贴了瓷砖，优雅地泛着白光。生火的工具是纸张和纸壳子，但是在那个年代，根本就看不见纸壳子，多是用火柴点燃一球纸团，坐进炉子的灶眼里，轻轻地拉风箱，在火苗窜上来的时候，压上一些掺了一点儿水的细煤末，然后猛拉风箱，引燃一小部分煤末后，再添加煤块，把火生起来。

我的具有保存价值的小学数学作业，估计都是在这一时期，变成了生火的原材料。生火的过程，炉子上什么都不盖，直接往外冒黑烟，烟熏火燎地，生一次火可不容易。后来，手动风箱改成了鼓风机，电门一推，火苗子就一窜老高，生火的难度提高了，而且根本就清理不干净的白色煤灰掺合着燃烧过的，冒着红色火星儿的黑色纸屑，铺天盖地的满厨房乱飞。这一技术进步带来的副作用不小，不过大大地提高了生产力。

七区的中心有一个储煤场，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煤堆，有时候一个大煤堆方圆能有几十米，看起来颇为壮观。家家都得定期去煤场买煤，我则陪着父亲去过很多次煤场，给他搭一把手。家家厨房里，还有一个小型蓄煤池，不过多是把少量的要用的煤放在炉子下面的小隔间里，炉子里的煤灰就是通过这个隔间上部安放的一个易拉式暗门来清理的。想让炉火烧的更旺的时候，这个暗门是供给氧气的最佳进口，可以在完全不需要动力的情况下，燃烧的煤块和暗门里透进来的空气中的氧元素，发生化学反应，炽热地燃烧。清理炉子的时候，把这个暗门一拉，煤灰就落下来了，不过一定要记得用簸箕接着，否则的话，煤灰不光会落在好煤上，还会因为自由落体的距离太远，大量的煤灰扑地一声落地，满厨房都飞着煤灰，后果很严重。

每一家从煤场买回来的煤主要存在楼下的煤棚里，紧贴着每栋楼第一层的窗户下面。上小学时，有一次大队长在我家做作业，我们俩儿趴在我家北屋的窗户上和楼下的小伙伴说话，她一不留神，手里拿着的一只金笔从二楼坠落到楼下的煤棚上。她当时大惊失色，立即下楼捡回那只金笔。这金笔居然毫发未损，因为跌落的时候正好笔尖朝下，戳在煤棚上的油毛毡子里面。这金笔可有来头，是她在一场乒乓球联谊赛上，我们一小对西安的一家航空企业的子弟小学，勇夺第一名后颁发的头奖。我试着用过这只金笔，墨水流畅自如，笔锋遒劲圆润，是一只真正质量超群的好钢笔，极有保存价值。大队长具有最优秀运动员的气质，沉着、冷静、内心坚强，看她表面波澜不惊的样子，如流水一样清澈，但是到最后关头，她绝对有战胜一切的勇气。我有幸当了她十一年忠实的拉拉队员，看过她无数场最精湛的一跳、一蹦、一个带着漩涡的抽球、一个内含加速度的投掷、一个飞奔的接棒，带着冲刺者最后的呐喊，登上最高的领奖台。

在粮票、布票、油票盛行的年代，有饭吃的我们，是上天的宠儿，有糖吃的话，更是美的找不到北了。上托儿所时，我出过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我是不折不扣的肇事者，责无旁贷。有一次，我们大班的小朋友们站在托儿所的空地上玩耍，远处来了几个我们早就面熟的坏家伙。他们不过是十来岁的淘气小男孩儿，看着比他们小的小小孩儿，就没事儿找事儿来捣乱。虽然我们人小，可是有思维有判断，我听见周围的几个小伙伴窃窃私语，说真讨厌，他们又来了。我向来是言语的矮子，行动的巨人，就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向其中的一个坏男孩砸过去。石块没有击中我们认为的坏男孩，却不偏不倚正砸在我们大班一个小男孩的鼻子上。

血流了出来，大家一片混乱。老师给吓傻了，急忙抱着那个男孩跑到托儿所的医务室，紧急包扎。幸运的是，没出大事儿。我不知道母亲后来是如何赔礼道歉的，因为我向来安静少语，没有人能想象到这是蔫蔫的我干出来的事儿。之后，阿姨开始对我进行无休止的惩罚，包括谩骂羞辱和让我背着那个男孩从我们大班的教室背到医务室，再背回来。我那时还不到五岁，知道自己闯了祸，默默地在托儿所承受一切惩罚， 从来没有告诉过父母这段体罚的经历。依我母亲的个性，她要是知道此事的话，早就变成了大老虎，把阿姨给吃了。在我泪眼婆娑之际，毛毛始终伴随我左右，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我，抚慰我受伤的心，然后默默地掏出一块他握在兜里多时，根本就舍不得吃的糖果，带着他的体温，小声说：“别哭了，给你糖吃。”

四区托儿所里的小朋友中，除了毛毛，我依稀能有印象的还有大伟和小华。小华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小学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可能见到过，却已经完全不认识。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有她长大后唯一的一个版本，她出落成一个笑靥如花的姑娘，内向、温婉，个头和我差不多高，骨架子比我稍微宽一点，但是很瘦。大伟一直在另外的班级里长大，十几年如一日地当大班长，我只是依稀记得他的模样，也仍是脱不了托儿所年代的样子，不过现在经常收到他发来的探讨人生的邮件，我收到后，就如实转发给我在美国的朋友。上补习班时，二班长给我看过他小时候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姑娘头顶上扎着一个长长的朝天辫，我脑子里多年的一个谜团终于解开，他就是当年托儿所大班里，总是被母亲打扮成小姑娘的小男孩。也许是童年经历的熏陶，二班长长大后有不同于一般男孩的优点，他细心、体贴、感情丰富而又真挚，他是我成长年代里的一盏明灯，永远鼓励我，提示我，我对他，一生充满感激。人的一生，有缘相见已属不易，而有缘一起度过快乐而年轻的岁月，更是上天的恩赐。

在我的儿童时代，毛毛始终站在我的左右，和我欢喜和我忧，这也注定了我不可能成为他父母的儿媳妇，因为我和他情同手足，亲如姊弟。他家就在我家对门，我们俩儿每天进出我家他家，和进出自己的家没有什么区别。有一次，我刚进他家门，就见他异常高兴，连话也顾不上说了，立即四肢着地，钻进大床底下。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诧异之间，却听见开启罐子的声音，原来他发现了父母珍藏的秘密，然后他举着两个炸麻叶，爬出来，分给我一个吃。他家的炸麻叶同我家的不同，是甜的，而不是咸的，麻叶比我家的厚，因为味道特殊，我一直记得。盛麻叶的搪瓷罐子，我家也有一个，而且一模一样，呈淡绿色，中间圆出来一圈儿，两头稍小，中间部位的直径在20厘米左右，上面有一个圆圆的盖子。这罐子的用途极大，里面装满宝藏，它神秘消失的时候，我就知道里面一定藏了好吃的，就到处找，恨不得变成一只小老鼠。

用手动风箱作饭的年代，我们栋前后左右的孩子都帮家长的忙，在家长下班之前，肯定会提前烧上水，做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我哥哥最不喜欢我的大嗓门，我搬不动炉子上的大锅，就总是喊他来搬，他大我三岁，小的时候还有情可原，可是等我长大以后，我的习惯照旧，他就气哼哼地过来帮忙，帮完了总是不忘说我爱指使人。不过那大锅经常死死地嵌在炉子里，我怎么使劲儿也拔不出来，他一来，这锅就自动献殷勤，他轻轻一提，就出来了。

我拉风箱作饭的时候，小我五岁的妹妹，总是不离左右。她不知火的好歹，总是凑在炉门口镶着的一小片玻璃门，探望里面火苗的燃烧情况。燃烧中的煤块和风箱吹进去的空气混合，在高温下合成一个巨大的带着浓烟的气流体，在炉子里急剧膨胀，巨大的能量扑地一声在炉门口释放，窜出来无数带着浓烟的暗红火苗，飞速地绽放后又忽地一下子抽回到炉子里。这火苗在瞬间吞掉了妹妹的眼睫毛和眉毛，她却不长记性，等眼睫毛和眉毛长出来后不久，又被火苗吞掉。

等妹妹长到足够大，更知道臭美而更不爱书本的时候，我背着父母教训不听话的她，她就垂着眼睑，那长长的眼睫毛盖着长长的上挑的眼睛，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并不气馁，我比妹妹多吃五年咸盐，见多识广，她不过是我的小菜儿一碟。

别人明摆着气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跳起来，上了圈套，而是要更沉着冷静。我们败光了祖先太多的东西，只剩下中文，和中文里详实记载的五千年的优秀文化。你要准备用中文回敬对方的话，语言上的驾驭能力要伸缩自如，断句的结构一定要掌握的有分寸，而且语调不用太高，但是却一定要声情并茂。言外之意，就是力求真实可信，先声夺人，欲擒先纵。我端详着妹妹长长的睫毛下细腻精巧而又美丽生动的小脸，平静地用舒缓并添加了重要停顿的语气夸奖她：“哟，你的眼睫毛真长，真好看，不过是假的，炉子烧出来的。”她从我开始夸她起，就抬起了眼睛，看着我，仔细聆听我的表达。她知道我狂爱中文，不过没想到我居然也爱她，更想知道下文。我眼见她脸上的表情由喜不自禁到吃惊到愤怒，到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懂事之后，对我最五体投地的赞美就是：“姐呀，你太坏了！”
(2009.3.14)

BlueSky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文笔真好！

weiqi

儿时的故事，俺尚能回忆起来，但写不出这么生动。

美翼传奇

别人明摆着气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跳起来，上了圈套，而是要更沉着冷静。我们败光了祖先太多的东西，只剩下中文，和中文里详实记载的五千年的优秀文化。你要准备用中文回敬对方的话，语言上的驾驭能力要伸缩自如，断句的结构一定要掌握的有分寸，而且语调不用太高，但是却一定要声情并茂。言外之意，就是力求真实可信，先声夺人，欲擒先纵。我端详着妹妹长长的睫毛下细腻精巧而又美丽生动的小脸，平静地用舒缓并添加了重要停顿的语气夸奖她：“哟，你的眼睫毛真长，真好看，不过是假的，炉子烧出来的。”她从我开始夸她起，就抬起了眼睛，看着我，仔细聆听我的表达。她知道我狂爱中文，不过没想到我居然也爱她，更想知道下文。我眼见她脸上的表情由喜不自禁到吃惊到愤怒，到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懂事之后，对我最五体投地的赞美就是：“姐呀，你太坏了！”
欲擒先纵，不想看下文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