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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四十五)难友之间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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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乍到,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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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31 20: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章作者:铁流
这是一部自传体的纪实性作品,通过作者一生命运的升降沉浮丶贫富荣衰,展示了共和国一幅凝重的历史画卷,而这些与个人命运息息相关的故事,又莫不和时代的变迁连在一起。此书分五部:第一部《天翻地覆》;第二部《风波万里》;第三部《黑牢岁月》;第四部《冰山崩溃》;第五部《搏击商海》。全书共一百万字,以纪人纪事为主。书中人物均为真名,没有作任何回避,力求事件与细节的真实,同时也不回避自已人性上丑与恶的东西。本着对历史负责,让历史再现。

第一部《天翻地覆》


第十六章 劳教的冻馁之乡“沙坪农场”

沙坪,峨边沙坪!成千上万的右派在这里“脱胎换骨”,走所谓“改恶从善”的道路。但是,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饥饿。共产党说“重新做人”要过好三个关口,第一个关“生活关”;第二个关“劳动关”;第三个关“思想关”。可是好些右派同学第一个关就没过出来,别说第二关第三关了。


三、难友之间的恩恩怨怨

过了大年,峨边沙坪的气温仍在零下七八度,为了驱寒工棚里日夜生上四个火堆,烧的全是从山上砍下来的树干。树干湿,含水量重,室内整日整夜都是浓浓的烟雾,呛得受不了,有支气管炎的人咳得快断气。不生火吧,实在冷得住不下去,人们只好在烟薰火烤中做什邡板鸭(四川名吃,近似北京烤鸭)。

一个工休日下雪天,陈队长领着我们小组上山打柴,每人任务两百斤。打柴要去十里外的老林(即原始森林),全是笔直的根本没有路的山崖陡坡,所谓的路只是有几个脚印而已。山道狭窄笔直,上面满是冻雪积成的冰凌,滑得像玻璃板。我们穿着麻綫草鞋外套鉄脚马(铁皮下有四个防滑齿,用绳系在鞋帮上),腰里缠着拖柴的拖绳,手持雪亮亮版斧,俯着身子喘着白白的粗气,一步一步往上爬行,费了老半天工夫才进得老林。老林一片银白,树桠上全是雪碴,寒气逼人,冷风叟叟,挥斧一触树干,纷纷下揚的雪碴从脖子里钻进背心,又冰又凉难受得要死。一棵直径三四十厘米的树木,没有上百版斧砍不倒下,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湿了几身衣服,才把树砍倒在地,然后再用鉄锯把它分成几断,每段大约二三百斤,再用鉄钉钉住树头,以肩扛绳从高处往低处拖。跟斗踉跄连爬带滚,好不容易把筒柴拖出老林,此时人以不是人,鬼亦不是鬼,一身泥水一身雪,张口吐出的气全是自雾。一步一步地把柴筒拉到陡坡边即忙停住脚步,再坐在雪地上用脚把树木蹬下去,只听 “轰隆隆”一声巨响滚下坡去的树木,溅起高高的泥浆。人再攀着山崖两侧的荊藜借着坡势滑下去。人人累得像牛喘,可不敢歇气,一歇气背心上的汗水立即结成冰块,那难受味非言可表。回到中队没有热水洗澡擦身,只能坐在火塘边烤干衣服鞋袜,不然第二天没有穿的东西。

记得一次大晴天上山打柴,远远地看见女劳教队的姑娘也上山打柴,可能她们是第一次上山,认为这活儿好玩,一个个穿红着绿打扮得漂漂亮亮,嘻嘻哈哈歌声袅袅,就像在机关坐闷了外出郊游。没想到这是要命的活儿,又苦又累又危险。砍什么柴,检点杈枝往回走,就这祥也是“浑身雪泥满体汗,气喘呼呼背湿完”。她们走一步停一步,一个跄跟一打闪,再不见那绰约风姿,更不闻那婉转歌喉,一路是哭泣,一山是悲凉,跌得脸青鼻肿,肢破体砖伤痕癍癍,那押队的女管教还吼个不停,骂个不停,凶暴恶煞胜似母夜叉。我们中有人想冲过去帮助,但队规森严自然迈不出步伐。她们中不少是城市长大的姑娘,花季年华的少女,别说拖柴,连走也走不回队里,只好坐在山坡上长声悠悠的哭泣,哭累了又往回走一程,走一段路又坐下来哭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右派?有些人熬到半夜还是完不成任务的十分之一,第二天一早还得上山,不然得挨批挨斗。不久传来四圣医院陈茜茜吊死在老林里。女人美丽正如男人的金钱,不是灾难也是罪,她本可以去到场部医院重操旧业,但交唤条件是贞洁。自杀故然是怯懦,于她这个黄花少女不能不是种解脱,总算保住了清白之躯!

半个月后各方“教民”陆续到齐,正式编为四个大組,每个大組下分设四个小組,每个小組12至13个人,设組长和学习纪录各一人。李必登分到二大组一小组当解匠,我在一大组三小組身兼学习纪录。大组长除图外另增加一个姓曽的,成都人,原市税局一个小干部,长期与做生意的人打交道,养成一副圆滑性格,江湖气极浓,为人处事分等分级,属于那种“提刀割肉,看人说话”的八面通,讲“撂平”、“落教”。“撂平”,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得看你是什么人?“落教”,为人处事不树敌不结仇,你好我好大家好。他被送劳教原因,是因为喜欢跳舞,故女朋友多。一次却剪了局长的“眉毛”(四川话:夺人之爱,这里是指与局长相好的女朋友交往),整风中被打成“坏分子”。他对自已处理极为不满,却不敢公开表露,私下向我发泄説:“妈的,有什么办法,官高一级大如山,有理没处说。晓枫,到这里来了,不能由着性子,聪明人不要吃眼前亏啊!我们都是成都人,互相关照点,遇到事手膀子一定向里弯,不要给外人占便宜。”言下之意成都人要团结在一起,对非成都人绝不能让他称王耍霸。

有次,重庆水上警察中有个姓甘的打我小报告,说我散布劳教队生活不好,有攻击社会主义的反动言论。张中队长向他核实情况,他机灵的回道:“那人肚子大去抡饭,黄同学制止他,他不满,我看有点报复情绪。”为此,我得知情况后立即联合李必登和几个成都老右写他的检举,说他是旧警察,经常宣传国民党时代花天酒地的日子。不几天他以大组名义把这个旧警察抓出来斗了三个晚上,使此人再不敢打小报告了。有天内江一位老右家里寄了些吃的东西来,未给曾大组长“上寿”,他很不满意,骂此人是“老坎”(四川话吝啬的意思),准备搞别人,叫我向中队部写检举,说他好逸恶劳,逃避劳动。我感到很为难说:“事实呢?”他笑笑道: “你是个当记者的,要什么事实?随便编一个就行了。”我不好公开反对,只好拖时间。他追了几次见我不动,好不满地说:“晓枫,你有点不落教,不够哥们。” 我道:“曾大,我真有点下不起手。”他板着脸道:“你下不起手,别人会下手。”我怕把事闹大,想办法给那位内江老右虚信,叫他赶快拿点吃的东西出来去糊曾大嘴巴,此事才算了结。

我所在小組长叶潘天冀,原涪陵日报文艺编輯,真叫无巧不成书。他被打成右派原因,是在1956年省文代会期间写了一篇赞场我的小说《给团省委的一封信》的文章,成了“冤家狹路相逢”。第一次见面他深藏不露,十多天后在没人地方才现出此段隐情,不过严格封了口说: “晓枫,我们点到为止,在这里面可不能再犯错误了。”别的人不知有这岔事,只知我们关系不错。一次我当值日撑瓢,满满给了他一大瓢,相互会心一笑,算是 “惺惺惜惺惺。”右派与右派总能情感相通。有天我一人割草,聊得心慌,便自然而然背诵起白居易的《琵琶行》:“夜深忽闻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别曾相识。我从去年辞重庆,谪居劳教在沙坪……”我却不忍叫出声来:“改得好,改得妙!”对方回道:“在下才疏学浅,在晓枫君前献丑了。”原来是二组组长梁重书,重庆九龙口区的老右,我俩对床而居,但无机会交谈,白乐天的诗却使我们心曲相通了。今天他放单,一人拣牛粪,说着把粪筐一甩,坐在我身旁聊起天来。他说:“你发表在《草地》十月号上那篇《给团省委的一封信》和报上批评你的文章我都看过,你有什么错,说了真话而己。”我对他了解还不深,不敢孟然附和,笑笑问:“你为什么打成右派?”他摸着下巴,看了下周边,确定没第三者后才说:“我是四川工人报的通讯员,常和汪岗联系,他划成大右派,自然把我联出来。”我有点不理解问:“汪岗当右派关你什么事?”他说:“汪岗是工人日报总编辑主任,他是重庆市委张文澄反党小集团的骨干,这叫‘城门失火殃及鱼池’,据我知道的情况,至少有几十个写稿的通讯员成了右派。”我心里仍疑孤,有人走来不好再问。

右派也良莠不齐,有的人总幻想走“立功赎罪,捡举揭发”他人的“摘帽解教”道路,所以大家都处于相互戒备状态,不是知根知底的人,绝不轻易交谈。知根知底的人说话,也得看清周围身边有什么,人切不可惹出麻烦。劳教使人变得胆战心惊,谨小慎微,成天闭着嘴巴过日子。

二月初的一个晚上,张中队长向全中队劳教人员作了题为“加速思想改造,极积投入春耕劳动生产”的动员报告,全中队立即投入大生产的开荒劳动。这活儿简单,只要有力气就行。中队部发给每人一把五斤重的大鉄锄,开荒任务每人一天是0.12亩(折合72个平方米),完不成组长陪着挖。这些荒地全是老山土,数千万年来没人动弹过,风吹雨打,雪压雷霹,再加日晒霜渍,硬得来像块铁板。荒土的表层下面全是树篼草根,一锄挖下去撬也撬不动,稍不注意便把锄把裂断,这样会惹来破坏之嫌。为了完成任务挣表现,同学们一到工地上就脱去衣服,光着脖子不停的挥锄深挖。哪管山风刺骨,哪管腰酸背痛,为了早日“解教摘帽”,人人拼着老命干。虽然天气那样冷,寒流那样烈,尽管满头热气蒸腾,浑身汗水如注,累得賊死也不会停锄歇气。到晚上收工浑身软软,走路乏力,两个手全是血泡,十个指头僵硬得不听使唤。吃罢饭洗完臉,就坐在灯下咬紧牙关用針挑血泡,放出里面的黄水,挑一个“啊哟”地叫一声,火辣辣地疼得钻心透骨,再疼还得学习两个小时的思想改造。内容是检查任务完成情况,再后是当天言行有无违规,最后是大家互评。所谓互评,就是你戳我鼻子,我挑你眼睛,相互埋下仇恨的种子,为日后斗争种下祸根。在这种超强的劳动和超强的政治压力下,纵然你是一块钢胚铁板,也会在这个熔炉里挤压成碎片,这就是共产党劳改政策的“伟大”!

故不幸的事情常有发生。二小组一个姓殷的老知识分子,一个名牌中学的语文教师,他被打成右派不是向党建言,是在授课中对杜诗的一翻发挥。一天他在课堂上对学生说:“杜甫诗云:锦城丝管乐纷纷,半入江天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有人说这首诗写的是豪门晋绅的糜烂生活,有的说写的是成都人民爱好音乐的风气,千百年来争论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有理?只有写诗人清楚。”巧好报刊上在批判流沙河的大毒草《草木篇》,有位政治教师得知后告他一状,说他与四川大学中文系主任张默生的“诗无达话”同一烂调,当然便被打成极右,开除公职送来劳教,自此不再说话。可是同组人每晚拿他当靶子批判,说他对党心怀不满,加上劳动强度大,家里妻子又来信划清界限提出离婚,突然一个晚上消失了。不少人说他是“脚板心擦油,开了小差”,但更多人说不可能,一个教书匠又没有其它生存本事朝哪跑?再者沙坪农场是条独道,路口有警卫日夜守护,何况还有大渡河天堑。张中队长也认为要跑只能通过八百里老林,但自来没人跑脱过,不是饿死便被老熊咬死,要不自已回来。但整整五天不归,中队派出人分几路去找,最后找到了不是活人,是一个褂在树上的吊死鬼,身上还有一封遗书 “生逢盛世,死于盛世,何悲何伤?去也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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